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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缘巧合

    金奇伺机前去偷取净瓶,另一厢金灵老老实实地熬着草药。

    他一边熬药一边嘀咕:“这药的味道好怪啊,阿莲是生了什么病,为何我前几天去还好好的,金奇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家都怪怪的。”

    他心中郁闷又有些惴惴不安的惶惑,锅内的草药弥漫着奇异的味道,他怕火候不够,于是舀起一勺喝了一口,真苦呀!

    金灵喝了一口便苦的皱起了脸,他心想这种味道的汤药,阿莲如何下得了口,于是又从柜子上取了些蜜饯一并带过去。

    晚上,金灵回洞里,洞内空无一人。也不知道金奇是回不周山继续“服刑”了,还是溜到哪一个角落。他坐在椅子上,感觉空落落的,脑海中浮现出阿莲一口气喝完草药汤,却对自己得了什么病三缄其口的画面,还有金奇离开时疏离冷淡的语气。

    越想越觉得难过,于是金灵站起来想从书架上拿一本经书,师傅说过,当内心混乱难安时,不妨去佛经里找找答案。

    正要伸手,金灵突然感觉脑袋一阵晕眩,心跳如鼓,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和变形,他心道不好,张嘴喊人却不能出声,不一会就重重地晕倒在原地。

    等第二日醒来,已经是大中午了。

    金灵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这么沉过,他轻轻咳嗽两声,“咳咳。”两声低哑的女声从喉咙间传出。

    “!”他下意识地捏住喉咙,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又细又长,喉结、喉结呢?

    “这是、发生了、什么?”金灵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睡醒,狠狠掐了一下,“痛——”是真的,不是做梦!

    他连鞋也没穿,一边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一边光着脚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他想找镜子,但奈何哥俩都是爷们儿,不在乎仪容,洞内除了看书,连油灯也不点,更何况是镜子。

    正巧善来童子和几个小童子下了早课经过法华灵洞,他斜眼一瞥,眼睛倏地长大了。只见一个穿着青袍的纤弱身影从洞门口一划而过。“那、那是谁!”善来抬起手指,颤颤巍巍地说。

    “谁,那里哪有人?”其他两个童子往洞口望去,那道身影早就不见了。

    “我刚刚,分明看见一个女子穿着金灵的衣服往树林深处跑走了。”善来凿凿地说道。

    “怎么可能?”,“说笑吧。”几个童子都不以为然,“善来,你没睡醒吧,咱们不能近女色,哪里来的女子?”

    “这,难道,是我看错了?”善来心下存疑,但是也不敢再出言反驳。

    金灵掠起一阵清风,向着海印池飞去,足尖点过的地方,竟然开出一朵朵白花,见此,他的头更晕了。

    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达海印池,他立刻伸出头,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海印池水波不兴,清澈如镜,一下子就照出他素雅清丽的容颜,还有他曼丽有致的曲线。

    “啊——”金灵看见自己的女装,惊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来者何人,竟然敢擅闯海印池。”一个姑娘从莲花池中一跃而起,把金灵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此女俏丽若三春之桃,眉眼间竟是熟悉的灵动与娇美。

    “阿莲?”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阿莲睁大了杏眼,看着眼前女子长得挺拔修长,脸庞白皙,一对明眸清澈透亮。虽然算不上漂亮,但是气质淡雅,也算出众。

    嗯,是很熟悉的感觉,但她不记得这个人有来过海印池呀?

    “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我?你、你怎么穿着金灵的衣服!”阿莲这才发现,此女竟然身披金灵的外套,于是不由得着急喊道:“金灵呢?你把金灵怎么样了?”

    金灵只好一把揽住她的肩头,说道:“阿莲,我就是金灵!”

    “啊,”阿莲顿时哑口无言,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了一句:“金灵,你怎么变成女孩子了?”

    “嘘——”金灵拉过阿莲,“别说那么大声。”

    阿莲呆呆地望着金灵,一向灵活的脑袋跟短路似的,晕晕乎乎的,被金灵拉着,躲到莲叶深处。

    “原来是?草之故。”金灵抱着膝盖蹲坐在莲叶下,苦着脸说道:“你们为何不和我明说呢?”

    阿莲讪讪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你会替我尝汤药,对不起啊。”

    此时的阿莲已经褪去了女童的天真可爱,她一双杏眼能剪秋水,一头乌发随意扎着,一对玉足蜷着脚趾仿若珍珠。金灵望着儿时的玩伴,她已经真真正正的化为了人型,不必再附身在他人身上,不必再化为青烟,朦朦胧胧看不清眉眼。

    阿莲,如同天庭上任何一个仙女一般,拥有姣好的面庞和自由的身躯,可以去往任何一个她想去的地方。

    金灵望着她,如梦呓般说道:“不,不用说对不起,也不全是坏事。”

    阿莲看着他,噗嗤地笑了,心里的愧疚如释重负。她说道:“金奇说?草法力有限只能维持一个月的人身,你只喝了一口,想必一会儿就能恢复原身。”

    “那样就再好不过了。”金灵正说着,看见阿莲晴转多云的脸庞,又连忙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莲低落地回道:“我知道,你做得对。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好在盂兰盆会已经结束了,你就乖乖呆在洞内,称病不要外出,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金灵想起之前的“被生病”,也苦笑道:“也好,要是被师傅知道,恐怕我得和金奇一起守在不周山了。”

    “可怜的金奇,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他,一来谢谢他替我想了这样一个好法子化为人形。”

    “二来呢?”

    阿莲捏了金灵的鼻尖,俏皮地说:“二来能让我看到老古董容颜回春的样子,金灵,你这美貌堪比嫦娥了吧?”

    “你这小妮子,竟打趣我!”金灵说完就饿虎扑食一般逗弄阿莲,两个人互挠痒痒,乱做一团。

    莲叶微微颤动,花香盈盈扑鼻,一切都美好宁静。

    晚上南海一片寂静,金灵趁着夜色偷偷溜回洞内。原本他是想再留几天,但是阿莲说晚上菩萨要来打坐,金灵唯恐这身怪异的模样被发现,摸着黑快速地回家。

    若是按照原先的作息,他这会该洗完澡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如今这局面——望着长衫下自己胸前的凸起,他是被蛛网缠住一般,束手无策。

    洗吧,怕自己犯了色戒;不洗吧,今天慌慌忙忙之下出了一身汗,臊得难受。

    正在纠结之时,门外突然有一个重物坠落的声音,“砰——”

    金灵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他凑到门边,听到门口粗重的喘息。

    “门外何人?”他本想破门而出,奈何现在的模样只能让他警觉地低呼出声。

    他隐约听见几声痛苦地低吟,但是没两声就平息了。于是,金灵只能打开门缝,从中窥视出去。刚一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朝他飘来,他低呕一声,捂着鼻子快速打开房门。

    夜色静悄悄的,月光如纱笼罩着南海,也映照着一个男子浑身是血地躺在洞前。

    金灵立刻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发现无甚异常,才凑近去仔细端详那位伤者。只见这位伤者衣衫破损,尽是被刀剑划破的伤口,脸上糊着血,看不清模样。

    “看样子伤的不轻。”金灵心想。他双手一抬,轻轻用力,便将男子横抱起来。男子在走动中感觉到了颠簸,又□□了一下,着实把金灵吓得抖了抖手,差点把人摔出去。

    把男子扔在床榻上,金灵又施法将他的小伤口治愈了,紧接着去柜子上东翻西找,摸出药罐来,给他服了药。男子服完药,沉沉地睡去,金灵抹了一把汗,心道:要么还是再把他都丢出去?

    这显然有点不太仁慈,但万一暴露了身女身——金灵看着自己的芊芊十指愁眉苦脸。最终,他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左思右想,纠结着睡着了。

    等景螟捂着伤口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柔软的床榻之上,他迅速地观察了周围的情况:洞邸,茶几、书桌和一柜子的经书,床边一个女子束着一袭青衫歪歪斜斜地躺在椅子上。

    他挣扎着起来,没想到却跌倒在床沿上,碰撞发出的响声让金灵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你醒了。”金灵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阳光从窗棂洒进来,为他的脸庞镀上一层柔软的金光。

    景螟戒备地看着他,并不说话。金灵见他休息了一夜,虽然脸上还有血迹,但眉目俊朗,一旦洗干净脸,恐怕也是一个容貌绝色的男子。

    见此,金灵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襟衣,和善地说:“昨晚、咳咳,昨晚是我救了你,你不必对我抱有戒心。”这该死的女声——

    “不过我必须要问问你,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夜闯南海,又为何浑身是血?如果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景螟低垂着头,思虑很久,终于开口道:“南海乃佛门圣地,为何会有女弟子?”

    这一手打的金灵措手不及,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硬气起来答道:“谁说佛门不得有女弟子,比丘尼心中有佛又何尝不可?”

    “那您是?”景螟问道。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金灵盯着男子说道:“你一个外来人,深夜擅闯南海,莫非有什么企图?”

    “就是要知道您的身份,才好向您和盘托出。”景螟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在海底待久了,所见到或妖艳或娇媚的女子,像眼前这般出尘清丽的倒叫人心里很舒服。

    “你、你想的倒是周全。”金灵叹了口气,本来他并不是藏着掖着的人,现下这般模样,只能破了戒。于是他轻咳两声说道:“我乃佛前莲花宝座化身,南海观音大士侍者莲芝。”

    听到这个身份,景螟连忙挣扎起身叩拜,金灵赶忙将他扶起,“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直说就好。”

    “多谢莲芝侍者,我乃东海敖广之子,本来不应私自上天,奈何家中突生变化,不得已来南海寻求菩萨帮助。”

    “敖广?现在是他在南海当家?”金灵自言自语道,后来又疑惑地说:“你们东海不是一向归天庭所管,为何来我们南海佛门?”

    “侍者不知,原本我们与天庭也是相安无事,可是前几日天庭下发通缉令,说我们南海窝藏妖怪,非要带人将我们南海翻得天翻地覆。我一时气不过,不小心将来搜查的天兵天将打死了。这下是热油下锅,惹怒了天庭。父皇不敢在明面上保我,只叫我上南海来求菩萨庇佑。”

    “原来如此。”金灵听后,又问道:“虽说是失手,可终究是犯下人命,你乖乖认错,想必以你皇子之身,也未尝不能脱身。”

    “侍者,我虽是皇子,但身份低微,父皇绝不可能因为我与天庭翻脸。还请您开恩,让我见菩萨一面。”景螟赶紧磕头。

    “你是皇子,何来身份低微一说?”金灵皱着眉头,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看你样子也不年轻了,为何头上没有龙角?”

    面对这熟悉的困惑,景螟咬了咬牙,说道:“侍者,我,是东海龙王敖广与洞庭湖螺母之子。”

    “什么!”金灵惊得“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洞庭螺母之子?”

    景螟以为眼前人不信,狠狠心脱下自己的上衣,露出矫健有力地身躯,“侍者若不信,请看我背后,除了金色的龙鳞之外,还有一圈遇火不燃,遇水不侵的黑色鳞片,正是万年瑞兽麒麟甲!此乃五百年前我出生之时,观音大士所赐,普天之下只我一人拥有,旁人做不得假。”

    金灵哪需要看,这本就是自己身上剥落的麒麟甲,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黑色鳞片与金色鳞片相互交织,黑色占了一大半,可见这孩子与他结缘。只是回想五百年前那个小小的脆弱的蚌壳,如今怎么也不能联想到眼前这个挺拔高俊的青年。

    岁月如梭啊——金灵见此,只能感叹因缘巧合,这孩子转眼间长得比他都高了。

    “侍者,侍者?”见金灵神游物外,景螟赶紧出言提醒。

    “哦,哦,我想起五百年前的事情,一时间有点走神。”金灵赶紧收回正要抚摸鳞片的手,摸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失态,“既然你已经到南海,我想那天兵天将也不敢来追杀你,你且安心养伤。等下了早课,我便找机会向菩萨禀明实情。”

    “真的么?太好了,景螟感激不尽。”

    “嗯。嗯?你叫景螟?奇怪了,东海不都是敖字辈的么?”

    青年低下头,神色黯然道:“我身份尴尬,父皇赐字时便没有用敖排序。”

    金灵听后也不在说话,点点头,便起身赴海印池。

    “金灵,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大白天装这个女身四处晃荡,要是被人发现,你我都逃不了干系。”阿莲一把拉过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咬牙切齿地说。

    金灵也四处张望了下,看见没人才放心地窝在荷叶下。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阿莲,又给你闯祸了。”

    阿莲翻了个白眼,说道:“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儿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等下就下早课了,今天菩萨叫了好几个尊者来议事呢。人多眼杂的,你赶紧走。”

    “我若是没事,也就乖乖待在洞里,正是有事,才冒险来找你。”金灵伸手把阿莲捂着耳朵不听的双手拿下来。

    “我们两昨儿才见,这才一天功夫,你别告诉我,是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

    “不不,不是这个,你还记不记得五百年前的那颗蚌珠?就是咱们寻回持珠那会儿。”

    “记得啊,这才过了五百年,我还没有老到那份上。”阿莲没好气地回他:“洞庭螺母将孩子放在蚌珠内,让你送给东海二皇子敖广。这事儿不都结束了么?”

    “你听我说,昨夜我正要休息,听得门外‘嘭’的一声,便推门出去查看……”

    金灵三言两语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讲给阿莲听,阿莲是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好巧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由浮出这样一个念头: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倒是机灵,报了我的名字。”阿莲拍了拍金灵的脑袋,“果然下凡一趟,脑袋长进了不少。”

    “哎,别摸我脑袋。”我都长大了,金灵心中不满地说道。

    “不过,要办成他的事可不容易。”阿莲说道。

    “为何这么说?”

    “你觉得这只是一件上传下达的差事,可在我看来,却是一个爆竹,随时都会炸。”阿莲拉过金灵,细细讲道:“听他说,是天庭冤枉了东海,但东海又是否真的没有窝藏妖怪,意图作乱?东海乃四海之首,地位举重若轻,天庭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怎么会随便向东海发难。我看其中谁在挑拨,还未可知。”

    “二来,说到底这是天庭的家务事,他们要清理门户,我们为何要纠缠到人家的私事里去。佛门与天庭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说在这种情况下,菩萨会随便插手么?”

    “你要是这么说,我倒想起来,若是追兵已经知道景螟藏在南海,会不会直接找上观音大士呀?”金奇说。

    “难说,要是真找上门来,怕也是将人交出去。他身份尴尬,东海多半是不会包庇他。”

    “这如何使得,那孩子才五百岁,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罪?”

    “你别急嘛,所以呀,要调查清楚缘由。东海是否真的窝藏妖秽?景螟打死何人,是否真是无心之举?天庭派的是哪路神仙捉拿?这些问题不搞清楚,就让菩萨做主,他想得美!”

    “要是金奇在,说不定还能去天庭打探一番,如今我这副模样,怕是难。”

    “我也不方便随意走动。整个南海谁不知道莲花落地生根,不良于行,如今我私自化为人形,若是被菩萨知道,难免要降罪。不如这样吧,我与你一同回去,向他套套话,后续就走一步看一步呗。”

    正在这时,桥上走来两位罗汉,靠在栏杆上一边吹风一边大咧咧地闲聊,金灵与阿莲吓得躲进湖底深处,久久不敢探头。

    另一边的景螟坐在室内,也是心神难安。他闭上眼,便是他父亲敖广严厉的训斥和兄弟们漠然的冷眼。他虽有皇族血脉,可毕竟母族不详,且自从降生以来从未出现过龙族痕迹,没有龙角,连龙鳞也是稀稀拉拉长在背部,这一切都叫他吃足了苦头。

    小的时候他被人嘲笑,便哭着撞进了玄渊洞。那洞底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他听得洞内野兽的狂啸,只敢缩在角落,可是等了好多天,父亲也没有发现他不见了。

    等到成人礼时,便更是难堪。众位皇子比他小的,都长出龙角,唯有他迟迟不见动静,父亲为他加冠时,连祈福大典也不举办。众人散去后,就只他一人锦衣加身,坐在偌大的餐桌前发呆。

    而这次——想到他浑身浴血,挥刀砍死罗刹兵,打伤金牛仙时,父亲并未佑护他,反而让他趁着夜色,上南海自寻活路。可恨他为东海几次三番豁出性命,却依然被当作一颗弃子!想到这儿,景螟眼神中一片冰冷。现在,只求南海庇佑,好让他保住性命和法力,寻找机会东山再起。他虽不如那些兄弟们有母族加持,但只凭身上这身麒麟甲,也足够叫他们心惊胆战。

    心中正思绪万千,他听到门被推开,两个姑娘一前一后走进来。

    “莲芝侍者!”景螟赶紧起身鞠躬,金灵还没进入角色,还是阿莲撞了撞他的胳膊。

    金灵赶紧将景螟搀起,说:“你身体还未痊愈,快去床上躺着。”

    景螟笑着答应,乖乖上床躺好,两只眼睛希冀地看着金灵。

    金灵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阿莲见状走上前去,对金灵说:“哎,你就不介绍介绍我么?”

    金灵赶紧将路上串好的口供说出来:“景螟,这个是莲慈,与我一起修炼,服侍菩萨的侍者。”

    景螟又赶紧问好,不待他说些什么,阿莲便先声夺人说道:“来龙去脉我已从‘莲芝’那里知晓。此事干系不小,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你被追杀到南海,是谁领的路?”

    景螟不敢隐瞒,便回答:“当时负责来东海搜查的是托塔李天王,之后我犯下大错,也是他的儿子哪吒来追拿我的。”

    金灵与阿莲一对视,阿莲回头说道:“哪吒?是五百年前抽龙筋扒龙皮,大闹东海的哪吒?”

    “正是!”

    “还真是冤家路窄,他这是和你们龙族杠上了?”阿莲顺势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到了杯茶,说道:“你和他正面交手了?”

    “没几个回合便落了下风。”景螟惭愧道。

    “他师承太乙真人,在天界一贯上蹿下跳,好不威风,你能与他来上几个回合,属实不易。”阿莲不喜欢哪吒来源已久,在此便不细说。但麒麟甲能有如此大的威力,还是叫她心中一紧。

    “他如此穷追不舍,恐怕你打伤的不是等闲之辈啊。”阿莲悠悠地吹去了茶杯的热气。

    “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不仅擅闯东海,打伤打死虾兵蟹将无数,视我们龙族为无物,更想擅闯玄渊洞,可恨我的两位伯伯死守玄渊洞多年,都因此毙命。”景螟一边说一边抹泪,“我实在气不过,便与他们争吵起来,谁知道一时失手打死了罗刹兵,打伤了金牛仙。李天王便派哪吒来捉拿我,我无处可去,又法力不敌,擎这一股气来南海寻一条活路,正巧晕死在侍者门口,被侍者所救。”

    景螟感激的眼神没有传达到金灵那儿,这位侍者正咀嚼着“两位伯伯”,莫非是当年盘在石柱上的两条巨龙?

    阿莲翘着腿坐着,跟听八卦似的,说道:“乖乖,金牛仙是二十八星宿,你打伤他,此事还想善了?”

    说完,还拿眼睛瞥瞥金灵:你这是什么骨骼?一点点鳞片就造出这么大威力来,难怪师傅看你看的紧。

    “我深知犯下大罪,只求面见菩萨,绕我一条小命。”景螟又要磕头。

    阿莲一罢手,说道:“慢着,不必将一切希望寄托于佛门来。当年要不是观音大士出面,你能不能进东海的大门都还说不定,现在有了困难,倒是第一个想起佛祖来?临时抱佛脚小心被佛踢,你知不知道?”

    景螟面露难色,金灵赶忙安慰他:“阿莲说话直,你别见怪,不过她说的也对,天界与佛界一向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若是没有抓到天界的把柄,却贸然与天庭叫板,我想纵使是观音大士也难免为难。”

    “求侍者救救我,为我指一条明路!”

    “我们现在唯有“等”这一条路,等哪吒自己撞上来,只要他来了南海的地界,我自有办法叫他吃不了兜着走。”阿莲眼神一凌说道。

    景螟随信不过她,却也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又听她说:“这期间你就待在洞内,不可出去,若是叫人知道我们窝藏天庭钦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金灵送阿莲出门,阿莲转头便施下结界。

    金灵问道:“你是信不过景螟么?”

    “人心隔肚皮,他表面上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那是因为现在有求于我们。若是闹到菩萨面前,难保不倒打一耙。有了结界在,若是他出去,我便能感应到。”

    瞧见金灵还是锁眉的样子,便开导说:“金灵,他已经不是那个我们捧在手上任人宰割的蚌珠了,他有血有肉有力量,我只是未雨绸缪,定不会叫他察觉。”

    “嗯。”金灵只得点头答应。

    “还有,你这几日一定要与他分床而睡,男女大防一定一定要注意!”阿莲恨不得扯着金灵的耳朵叮嘱道。

    “知道啦,你都说了一路了。”金灵捏一捏阿莲的脸,“你自己也要注意,别凑到菩萨跟前。”

    南海琉璃宫。

    “父皇,东海那边敖广和几个皇子都被天庭的人管制起来,原地圈禁,暂时打听不到消息。”一个女子大步流星走入大殿,举止干练。

    抬眼一瞧,女子顾盼有神,两道剑眉平添了些许英气。此人正是南海大公主敖英。五百年岁月弹指一挥间,敖英未曾婚配,放下儿女□□的她,成为父亲敖钦的左膀右臂,几百年来,褪去了女子的闭月羞花,多了些不输男儿的英姿勃发,眉宇间充满巾帼不让须眉之感。

    敖钦上前几步,说道:“我儿辛苦!现在靠近东海,不叫人发现已经是阿弥陀佛,想要打探消息更是难上加难,你虽无功而返,但也从侧面可看出,天庭要惩治我们龙族的决心啊。”

    “父皇,东海南海唇齿相依,现在东海危机四伏,父皇可有什么高见,难道,东海真的窝藏了妖怪,那又是什么妖怪值得天庭这样大动干戈?”

    “你自己看。”敖钦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信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东海欲反。

    “啊!”敖英退后几步,失声道:“父皇,这是什么?谁给您的?”

    敖钦没有直面回答,反而闭上双眼,疲惫地说:“当年天帝把我们打为妖族,险些将我们尽数诛灭,这份仇恨,燃烧在每一个龙族人的心里。”

    敖英虽然没有经历那段战火纷飞的屈辱岁月,也动情道:“父皇——”

    “之后,龙族被迫划海而治,做些施雨求云这样的小事,我等虽不甘心,但迫于天庭人多势众,也不得不安于一隅。千百年来,随着南海的兴盛,我早已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只求南海上下平安。”

    敖钦缓缓踱步,说道:“可我这样想,却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这样想。东海向来丰饶繁盛,兵强马壮。自敖延死后,敖广承父志做了龙王,几百年来一直偷偷招兵买马,他的心思我也不是不懂。”

    “父皇,难道您也想?”敖英看着父亲,忧虑地问道。

    “不敢想,却也不能不想。我那老弟弟死前,拒不见我,我知道敖延这家伙是在怪我,没有存着复辟的志气,自甘堕落。我也忘不了,当年敖丙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躺在他哥哥怀里死去的样子。”敖钦老眼泛着泪花,“可怎么办呢?形势比人强,我正是把龙族的利益放在首位,才不问世事多年。”

    “父皇,你的考虑敖英都明白。我们整个龙族休戚与共,天庭开罪东海,纵然东海犯错在先,他们也该给我们个交代。”敖英说道,“我这就上书玉帝,东海究竟窝藏了什么妖怪,要他们一五一十地昭告天下。”

    敖钦摇了摇头,说道:“傻孩子,怕只怕搜查妖怪事假,要拿东海开刀是真,你人微言轻,纵使上了天庭又如何?”

    “可现在东海四面楚歌,若是我们不动作,怕是他们真的要反了,到那时,免不了你死我活,生灵涂炭。那,又是一场惨剧。”

    听到这儿,敖钦睁开眼睛说:“我儿说的对,为父心中有主意了。我另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父皇请吩咐。”

    “我得到消息,敖广大儿子景螟因为打伤了天兵,被追赶至南海普陀,现在不知下落,你想办法去寻回他,务必要平安归来。”

    “是。”敖英不疑有他,便领旨去了。

    夜深了,金灵粗粗地洗了把脸,便打算蜷在椅子里睡觉。

    景螟瞧见,分外不好意思,他一个大男人睡在床上,救命姑娘却只能在椅子上凑合,便开口说:“侍者,要不咱们换一换吧。”

    “啊,不打紧,我从小就习惯了。”金灵打着哈欠,一串持珠在手腕上分外明显。

    “等我伤好了,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景螟说。

    “好好,快睡吧。”这句话金灵听他说了好几遍,应付几句,便歪头睡去。

    不一会儿,金灵就打起了小小的鼾声。景螟不禁哑然失笑,他望着女子安详柔和的脸庞,只觉得心下一片平静,原来这就是修佛之人啊。伴着鼾声,景螟也合眼入睡,很快进入了梦乡。

    半夜,金灵被景螟的哭泣之声惊醒。他还以为景螟做了噩梦,便想上前叫醒他,刚走近,就听见他唤“母亲,母亲。”

    金灵心想,原来是思念母亲了,于是要伸手,却又听见他叫:“母亲为何要生下我?”说罢,眼角的泪水如同珍珠一般掉了出来。

    金灵叹了口气,找了块手巾替他擦去眼泪。后来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推门出去。

    夜色朦胧中,他轻巧地点足,便跃起在丛林间,犹如误入凡尘的精灵般轻盈。

    “这幅身子倒是比原先要轻快些。”他正暗自想着,却看见前面有两人正在暗处交谈,仔细一看,背影还熟悉的很——是师傅和雨师星君。

    “要是被发现就死定了。”师傅一向耳聪目明,金灵不敢再使用灵力飞行,只得赶紧找了个树桩子藏了起来。

    文殊若有所觉地动了动耳朵,便听得雨师星君讲:“事出有因,如今龙族心怀怨恨也是难免的事,若是有人借机挑事,兴风作浪,对于人间又是一场不小的劫难。”

    “阿弥陀佛,星君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要查清真相,别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文殊双手合十说。

    “我以为,能请到佛界之人做主是最好不过,既不能偏袒双方,又实力出众。您说呢?”

    “星君下了一趟凡间,倒是比以前宽容许多,难道是在凡间做了许多年将军的缘故?”文殊打趣道,随后又话锋一转:“但想必星君心中有数,佛门如要插手此事,必定不能直接用雷霆手段。”

    “这个您放心,我也知道轻重,故而才深夜造访。听说前几日,哪吒追杀东海的人到了这儿,我想在他身上做文章是最快不过了。”雨师星君凑上前来,正要开口,文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金灵窝在草丛里,偷听到关键处,吓得冷汗直冒,“师傅他们知道有人藏在南海?”

    他伸长脖子想听的仔细些,不料踩到了树枝,“咯吱”仅仅是那一声轻如掉针的声音,也让他心跳如鼓,如同一只小兔子般迅速遁走。

    “菩萨?”雨师星君虽能呼风唤雨,但说到藏猫之术,却远不如金灵。见文殊示意,他还当有旁人监听,立刻警觉起来。

    “无妨,已经走了,想必是哪只顽劣的小兽。”文殊接着上言说道:“哪吒追的是何人?”

    “我就说,那个景螟一定是个麻烦!”阿莲听到金灵刚刚收集的火热消息,立刻嗔怪道:“整个南海就你一个热心肠似的,你不救他,难不成其他人会眼睁睁看着他死不成?”

    阿莲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多管闲事”四个字,金灵只好赔笑道:“阿莲,好阿莲,我们现在不救他,他就真的要死了。上回你说,只要哪吒肯来,你必定把他拉下水,你可有什么法子?”

    阿莲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哪吒若是脑子没病,定手持圣谕来南海搜人,观音大士也不会多加为难,我们要从明面上阻拦他是不可了。”

    “那要如何行事?”

    “过几日大家都忙着准备吉祥日,贵重的礼物和经书一并放在普济寺后殿。到时候哪吒来擒人,必定要搜到你们这儿,你便引他去后殿,剩下的我自会料理。”

    “阿莲,我们只是找个由头,让菩萨救救景螟,你可不要和天界结仇,事情不要做过火。”金灵担忧道。

    “你放心吧,我既然敢做,必定叫人看不出来。”

    “阿莲,有你在真好。”金灵突然就煽情了,两只眼睛湿漉漉望着她,说道:“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还好你一路都陪着我。”

    阿莲自然地把金灵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说道:“你老是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旁人都只做三分,可你已经有九分的好,别把眼睛都放在那剩下的一分上。”

    “嗯,我晓得的,等这次帮完景螟,我便也对螺母仁至义尽了。”

    金灵吃了定心丸,便在天亮前返回洞邸,哪见景螟已经起身,将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见金灵便不好意思道:“都是我的缘故,让侍者睡不好。”

    金灵连忙罢手,抬腿进屋,一边喝茶一边问道:“你昨夜睡得不深,可是有什么郁结难解?”

    “是我说了什么么?”景螟思虑了一会儿说道:“我这个人睡相不好,叫您看笑话了。”

    “哦,没事的,我也没听清。只不过心思郁结对养伤不利,我们佛门有云:‘一切众生,皆俱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一切虚妄转眼成空,不必过分执着,你可知晓?”金灵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勉强。

    “景螟受教。”

    金灵见他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把他叫到身边,仔细查看他的伤。

    景螟被扒去上衣,露出结实有料的上半身,内心却很羞涩,他在下界学的都是男女有别,未曾想佛门的女弟子如此大胆,一时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他拿起半个袖子挡在胸前,宛如被欺负的小媳妇。

    金灵下凡一趟,通了些男女之事,一时想起自己还是女儿身,暗道不好,接机找补说:“我们佛门弟子一向都以慈悲为先,故而男女大防可以先放放。你不必太过拘礼,坦荡些就好。”

    “是、是。”景螟低着头,感觉金灵青葱般的指尖划过自己背脊,如同露珠一般清凉舒适,只引得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屋子很热么?”金灵看着景螟汗湿的鬓角奇怪问道。

    “不、不是,伤口有点紧紧的。”景螟结结巴巴地回答。

    “哦,我看了下,没什么大碍,你忍忍,过几天就好。”金灵随口念叨两句,眼睛却仔细地盯着这一身乌黑如墨的麒麟甲。

    “融合的太好了!”金灵内心感叹,当年观音大士随手取下的鳞片竟然长出那样一副结结实实,油光发亮的铠甲,连本人都禁不住要摸上一摸。

    “侍者、侍者。”景螟见金灵对着自己的后背入了神,出言提醒道。

    “哦、哦,你快穿上衣服吧。”金灵强忍着不去看。

    “侍者可是对我的鳞片好奇?”没想到景螟自己把话引到上头,金灵便点点头。于是,景螟接着说道:“我的那些鳞片中有不少玄色的,便是观音大士赐予的麒麟甲,这么多年要不是有它,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金灵酸涩道:“你好歹是东海的皇族,难道他们还敢气压你。”

    “明面上是不敢的,况且有观音大士作保,我尚且过得去。”景螟淡淡道,又问:“对了,今早侍者不去菩萨跟前服侍么?”

    “额,这几日观音大士叫我潜心修禅,不同你说了,我打会坐。”金灵赶忙去拿垫子,闭目念经。

    风吹过金灵的发丝,他感觉有些痒,睁眼一看,这风竟然将一只夏蝉吹了进来。小虫子透明的翅膀缺了一个,颤颤巍巍地滑落到金灵的胸口,金灵连忙用手舀起可怜的小家伙,随手取过桌前飘落的一片叶子在空中抖一抖,便幻化成绿色的翅膀。金灵将叶子插在小蝉身上,目送它抖动着两只不一样的翅膀飞走了。

    景螟望着眼前的女子,清泉的双眸,修长的脖子,白皙的下颚,宛若一只高雅的仙鹤。若说与她一起来的“莲慈”娇俏如六月之荷,那么眼前的女子便清淡宛若九秋之菊。他就那么痴痴地看着,感觉所有的烦恼都散去了。

    不出三天,哪吒果然带了数十名天兵天将浩浩荡荡地来南海要人,途中还碰见来南海寻人的大公主敖英。

    仇人相见,敖英自是分外眼红。

    “我当是谁这么大阵仗,原来是鼎鼎大名的三太子。看这样子,您也要去南海,真是不是冤家不见面啊?”

    只见这位叱咤天庭的红人三太子哪吒,脖上环了一朵莲花,水合袍束虎龙纹,四肢腕上各套一箍环儿,虽是少年打扮,但眼神清冷,不怒而威,十足像极了他老子李天王。

    哪吒不欲与其多言,便率人绕开敖英。

    敖英一脚拦在哪吒面前,压抑着怒火道:“三太子位高权重,想必没把我们这等低贱龙族放在眼里,只是南海乃佛门圣地,向来清净,三太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去,就不怕扰了菩萨清修么?”

    哪吒冷冷瞥了敖英一眼,开口道:“我等奉玉帝圣意,前往南海办差,大公主若是无事,最好不要阻拦。”

    “我偏要拦,你当如何?”敖英挑衅道,两道剑眉拧在一块,英气逼人。她心道这人十有八九知道景螟在哪儿,能拖一会儿也好。“若不是你们蓄意离间,玉帝哪里会对我们龙族心怀戒备,分明是你们满肚子坏水,故意挑拨我们君臣关系。”

    “大公主慎言!”哪吒不耐烦地回道:“搜查东海乃是玉帝钦旨,若有什么不满,你们尽可以上天庭面见玉帝。我等还要办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敖英气结,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雷霆鞭,边叫嚷“那我今天就领教领教三太子的罚酒!”,边向哪吒挥去。

    哪吒没想到大公主是这么一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不察之下堪堪躲过一鞭,也是脸上动怒,拿起火尖枪便对上敖英的雷霆鞭。

    鞭子对长枪还是占上风的,敖英挥动长鞭宛若游龙,一寸寸缠绕在火尖枪上,哪吒用劲受到限制,便只得使出蛮力。只听他怒吼一声,火尖枪便被火焰缠绕,雷霆鞭迅速燃烧,变成一条惨叫的火蛇。

    哪吒之火乃是三昧真火,敖英抽出鞭子,胸口一闷吐血倒地。哪吒率领众人前去南海,回头对敖英说道:“我警告过你别自不量力,你连敖丙的一半也没有,就敢与我出手。”

    敖英看着哪吒潇洒离去的背影,简直要被气出第二口血,但她也知道实力悬殊。敖英强撑着喂了自己一口仙丹,不等气息恢复,便跟着哪吒不远处下到南海。

    哪吒下到南海,便直奔海印池求见观音大士。观音见了哪吒手持圣谕,果然不多为难,只派了两个尊者带领着。

    他随即谢恩离去,上桥的时候,只觉得海印池掠过几丝阴风,他有事在身便也不细察,只大步流星跨过。

    虽有尊者陪着,但哪吒的搜寻并不顺利。南海众僧对于天庭来人并不重视,小童子们有一大半连哪吒的名号也不知,更加不买账。加之佛吉祥日就要到了,大家领了菩萨的旨意都在忙碌,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让哪吒查到。

    天兵天将地位低微,不敢四处搜查,只询问了几句,便向主子复命。

    得到结果的哪吒倍感懊恼,拎住一个小童子问道:“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么?”

    善来很不幸地被揪出来,他胆子本就不大,见这个少年目露凶光,怯怯地回答:“童子们都在这儿了,若问菩萨和尊者罗汉们,我们是不知道的。”

    哪吒转头回问尊者:“两位尊者,不知可否带我去各尊者处拜访一下?”

    罗度无尽尊者陪了半晌早就不耐烦了,不冷不热地回道:“众人都在准备吉祥日的贺礼,没有早课,也就不聚在一起。我们南海光罗汉就有五百之多,难道你要一个个盘问?”

    哪吒连忙说不敢,又搬出观音大士和玉帝的圣谕,表明自己也是奉旨行事。

    一旁的无忧禅定尊者连忙打马虎眼,说道:“三太子,不是我们不配合,只是好端端的来了那么一出,大家措手不及罢了。他说的也有道理,这样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否有什么线索,咱们也好顺藤摸瓜。”

    哪吒心道有线索还用得着在你们这儿空耗,面上却恭恭敬敬回道:“那歹徒凶狠异常,若是藏在南海伤到哪位小童子,也是我们天庭的失职。还望两位尊者带我去他处寻一寻。”

    罗度无尽尊者却不愿在陪,留下一句“请便”就拂袖而去。

    无忧禅定尊者讪笑着,正要开口,便听到小童子唤他,“尊者尊者,吉祥日大殿上的蒲团垫子放多少呀?”

    “前殿至少得放一百个。”无忧禅定尊者回答。

    “东西放哪儿来着,我看了仓库没有呀?”

    “就放在仓库了,你这小睁眼瞎。”尊者抱歉地看了一眼哪吒,说道:“三太子,我去去就回,你莫走远了。”

    哪吒落了单,一脚踏出普济寺大殿,站在菩提树下空等。

    机会来了!金灵好容易才看见他落了单,立刻投出一颗石子,精准无比地砸向哪吒脸上。

    哪吒空手接住石子,厉声问道:“谁在那里,还不快快现身!”

    大殿前人来人往,金灵如何现身?他隔空传音道:“若想知道线索,便随我来。”随后从屋檐一跃而起,哪吒只见一道青影划过,想都没想便紧随其后。

    金灵依照原先的计划把哪吒拖到后殿,谁知哪吒如此难缠,还未站定,便使出混天绫一把缠住金灵。

    “说,你究竟是何人,景螟究竟在哪里?”

    金灵被混天绫束缚地生疼,艰难地说道:“我都没法呼吸了,怎么回话?”

    哪吒眼神一冽,说:“我看这样很好,你若乖乖招来,我能饶你一命,不然混天绫只会越来越紧!”

    “乖乖,阿莲怎么还不放信号。”金灵脑袋上沁满了汗珠,嘴上说:“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天庭的人,竟敢绑佛门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不想和你兜圈子,”哪吒一步一步逼近金灵,几乎脸贴脸地对着她,“佛门最重清规,哪里来的女弟子,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金灵睁大眼睛,瞪着眼前这个俊美异常的少年,“这人是不是有病,我不是女身么,靠我这么近?”

    哪吒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腹诽,步步紧逼道:“你最好现在就说,不然等我用上了刑法,就来不及了。”

    “这是佛界的地盘,岂容你一个黄毛小子撒野,我倒是劝你乖乖松开我,否则等我用了法力,就来不及了。”

    哪吒气极反笑,他退后几步,手持火尖枪,说道:“今天不识相的人可真多,我就先收了你这个妖孽,也算是替南海清理门户。”

    火尖枪从金灵的额头呼啸而过,溅出一滴血来。金灵反应迅速,电光火石之间,用力一挣,混天绫应声散开。

    哪吒紧紧皱眉,这个妖孽竟能挣脱混天绫?

    因为怕哪吒发现自己的身份,金灵不敢使出全力,念着经咒,只见空气中划出一圈一圈的波纹,哪吒身体一触即波纹,便头晕目眩,站立不能。

    “他是佛门子弟?”哪吒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大意,他的火尖枪很快便燃起三昧真火,对准金灵再次冲去。

    两人很快便缠斗在一起,火焰和水波两股势力像两条巨龙,谁也不让着谁。但是双方都收着进劲,不敢真闹出动静。

    金灵用法力压制住哪吒的三昧真火,他化成女身,敏捷比往日更胜,翻飞之迅疾,对手根本看不清。

    哪吒被逼着显出风火轮,只有这样,他才能跟上金灵的速度。

    只见混天绫化作一条火神往金灵脑袋上飞去,金灵往后一个空翻,混天绫收回不及时,立刻将后殿的宝器烧着了。

    “着火了着火了!”金灵听到阿莲的叫声,又听见阿莲隔空传音“撤”,他连忙逃之夭夭。

    哪吒就没那么顺利了,他大脑没反应过来,想着扑火,可自己只会放火;想逃吧,后殿踏踏脚步声传来,显然是来不及了。

    这厢敖英也前后脚到了南海,她父皇本就掌管南海海域,与观音大士比其他人又亲近几分。

    “观音娘娘,您可要为我做主!那哪吒带领一大号人直直奔向南海普陀,我也是南海的一份子,怎么能袖手旁观?我不过是照例询问几句,哪吒就动起粗来,打得我连站也站不起来,天下竟然还有这般霸道的人。娘娘,求娘娘为我做主!”敖英跪在石板上,本就受伤不轻的身体更显柔弱。

    观音暗叹:好一招以退为进。若是直接问我景螟的下落,央求我为东海做主,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但若是敖英自己受了委屈,于情于理,我都要相帮。只是这点小由头,只能给哪吒找点不自在。

    正在这时,罗度无尽尊者将哪吒押上大殿,“菩萨,我有事来报。”

    观音坐在上首,下方请来了文殊与普贤,其余尊者分列两旁,中央的哪吒被五花大绑扔在中间。敖英躲在屏风后面瞧,心里嗤笑:好个三太子,你也有这么一天。

    “哪吒,你奉旨前来捉拿天庭要犯,我们并未拦阻,全寺上下皆配合你的行动,可你却把我普陀搅得人仰马翻,连后殿的宝器都遭殃。”观音说的话不轻不重,哪吒却冷汗直冒。

    “菩萨,小神追着一个妖孽,那妖孽化成女身,法力不小。我与她打斗了几个回合也未能分出胜负,她引小神使出三昧真火,小神实在是不知道后面放着宝器啊。”

    哪吒满脸都写着无辜,苍天啊,他的三昧真火化实为虚,碰着寻常物品并不燃烧,只有碰见带有灵力法力的物品才起作用。这贼子定是料他会这一招,才引他去后殿。

    “三太子慎言,我们佛门向来清律持戒,一寺上下具是男子,连只母苍蝇也没有!你自己弄坏了宝器,还反咬我们一口,李天王真是好家教。”罗度无尽尊者话里话外丝毫不留情面。

    “我、小神一字一眼均属实,未曾欺瞒菩萨,天地可鉴啊。”哪吒几乎呕出血来,要是让他知道那妖孽是何方人士,他定将她挫骨扬灰!

    “一会儿女子,一会儿妖孽,难道要将我们佛门搅和得像东海一般不得清净?”罗度无尽尊者眼里冒火,“菩萨,我看这小子找人是假,挑衅是真,不给他点厉害,还道我们这儿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菜市场。”

    此言一出,几乎众人都对哪吒怒目而视。

    观音看气氛烘托地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哪吒,无论你在后殿看到什么,也不应该冒冒失失地将我寺宝器毁坏,你可知过几日便是如来佛祖的吉祥日,我们全体为此付出多少心血,现下都被你毁于一旦。”

    哪吒冷汗涔涔,不住低头道歉。

    “尊者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你领旨查人,我们都知晓,但你太过胆大妄为,如果今天我轻轻地发落,岂不是告诉整个天界,我们佛门是任打任骂之地?”

    “菩萨,小神真是无心之失,小神自知罪孽深重,但凡能够补偿,我愿竭尽所能,但求得到大家的宽恕。”哪吒暗道不妙,事态愈加恶化。

    几个脾气爆烈的罗汉只是冷哼一声。

    观音转头看向左右两位菩萨,问道:“文殊,普贤,你们可有说法?”

    文殊与普贤相互一交换眼神,便互通心意。一个坐在左侧不咸不淡地说:“吉祥日的宝器造册甚多,三太子一个人恐怕无法承担损失,我们还是请玉帝来一同商议。”

    一个坐在右侧,笑的宽容:“三太子毕竟是天庭的人,纵使犯了些规矩,我们也不是不能包容。三太子平日也来得少,不如趁此机会,在我南海小住一阵子,也好领略我们佛门的处世人情。”

    哪吒如丧考妣,心知自己是要被关在佛界当人质了。

    观音一颔首,说道:“还有一事,刚刚你在来的路上,打伤了南海大公主敖英,可有此事?”

    哪吒一惊,这人竟然这么快就告状了,心下愤恨,面上却表露出羞愧来:“菩萨,小神匆匆赶来办差,途遇南海大公主,她对我横加阻拦,冷言冷语,小神怕耽误差事,遂点了几个火星子,绝没有伤及公主性命。”

    “好男尚且不与女斗,三太子,当初你打死敖丙,我便想提醒你,做天神,尤其是上神,切勿心胸狭窄。”观音施施然地说道。

    哪吒咽下一口血,只做恭顺状。

    听闻赫赫有名的三太子哪吒被关押在普济寺殿内,紧挨着观音大士的寝殿,金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阿莲,谢谢你送来这个消息!”他握住阿莲的手,但一触即阿莲柔若无骨的手掌,看见儿时伙伴那娇俏的脸庞,只觉火烧到了耳朵根,立刻又松开了。

    “景螟多谢两位侍者!”景螟诚恳地跪下道谢。

    金灵与阿莲赶忙将他扶起,阿莲说:“大恩不言谢,你记住我们这份恩情便罢。”

    “阿莲!”金灵嗔道,“别和她一般见识,她素来爱开玩笑。”

    景螟却十分严肃,说:“两位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盼以后有用的到我的地方,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我可记下了。”阿莲掩了嘴角,满意地笑了。

    金灵问:“那这事儿算结束了么?景螟能过明路了么?”

    “小呆子,这事儿啊,还早呢。现下借着这件事,菩萨是要插手东海那场闹剧了。”阿莲点了点金灵的榆木脑袋,转头看向景螟,“别说是你,你们整个东海都有希望重归宁静。”

    “这么说,我们反而是帮了菩萨一个忙?”金灵后知后觉道。

    “若是那些宝器这么珍贵,我又怎么轻易地移到后殿,就那么明晃晃地摆着,不过是观音大士用这个做筏子。可怜哪吒在天庭横冲直撞,哪里吃过这个哑巴亏。”阿莲满口的幸灾乐祸。

    “那菩萨是不是知道景螟在南海?”金灵问道。

    “保不齐知道的,但是这会儿这小子绝不能出现,若是让天庭的人知道,岂不是要轻饶了哪吒?”

    这是多么大的仇啊。金灵、景螟一齐望着阿莲。

    阿莲看着两个小弟纯真的眼神,叹了口气说:“我听说,敖英也来南海了,算起来,她是你的大表姑?”

    “正是,她怎么也来南海了?莫不是来寻我?”

    景螟有些激动,家乡总算出人了,他在南海这么些日子,连个消息也没有。敖英虽然是隔着海峡的表姑,但为人侠肝义胆,也是她第一个来自己的加冠礼道贺,景螟心中是很尊敬这个表姑的。

    “十有八九是,听说她在南海门口与哪吒打斗,受伤不轻,我想也是为着东海的事情出头。”阿莲说。

    金灵一听敖英的名字,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当年那个张扬明艳的女子,于是问道:“她伤的要紧么?”景螟也非常担心地看向阿莲。

    “无碍,观音大士已经赐她伤药,这几日也都歇在偏殿。”

    金灵松了口气,紧绷的心放下来,终于察觉自己的胳膊隐隐作痛。金灵一皱眉,阿莲就眼尖的发现了,“金、莲芝,你怎么了?是不是引开哪吒的时候受伤了?”

    景螟腾地一下站起来,一叠声问道:“莲芝侍者,伤到哪儿了,要不要紧?”

    金灵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说:“应该是伤着皮肉了,火烧过一般疼。”

    阿莲急切地拉开金灵的破损的上衣,瞧见里面的伤口一道一道地流着血,顿时心疼的不行,不由破口大骂:“好你个莲藕人,竟然敢用三昧真火伤人,看姑奶奶不给你颜色看!”

    景螟在旁边递药,阿莲细细地涂抹,金灵龇牙咧嘴地忍着。阿莲涂到一半没药了,便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却瞧见景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金灵露出来的白玉般的藕臂。

    阿莲心中涌起一股酸气,便冷冷道:“东海连男女之防也不讲?你竟然敢这样直视女子的手臂?”

    景螟回过神来,连忙收回目光,端正地站好,道歉道:“景螟失礼,还望二位勿怪。只是前几日侍者为我上药时,曾告诫我心中坦荡一些,性命要紧,因此我一时就没顾忌。”

    金灵跟着点点头。

    看着伙伴这个二百五的样子,阿莲气不打一处来:人家的眼神都要黏在你胳膊上了,你能清醒一点么?

    于是,草草将药膏涂好,重重地将袖子放下,金灵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只眼巴巴地望着。阿莲看着他依赖的眸子,突然间心间一软,将他抱在怀里,正好使金灵背对着景螟。金灵虽不明所以,却也不觉得奇怪,他们大小就是这样插科打诨,打打闹闹长大的。

    “他是我的。”在金灵看不见的地方,阿莲眼角淬着一丝毒,直直地看着景螟,做了个口型。

    景螟咀嚼后大惊,立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

    药涂完,金灵本想上床休息,结果阿莲非要他送出门,金灵没法就只能依着她。两人出门时,夜色已经来临,他们不敢大意,依旧是走丛林的小路。

    “金灵,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原身?”阿莲问。

    “估摸着就这两天了,我最近喉咙痒痒的,肤色也开始变深了,诺,你瞧。”金灵乖乖撩起袖子回答。

    “那就好,再瞒下去可真要露馅了。”

    “是啊,吉祥日本也是要露脸,幸好师傅没布置什么任务,但善来他们也在我门前来来回回好几天了。”

    阿莲凉凉地说:“既然这样,你尽快对那家伙下逐客令吧,省的夜长梦多。”“我也想提,可是将他送哪儿去呢?他若是出现在南海,岂不是坐实了南海窝藏天庭逃犯的罪名?”

    “他表姑不是在观音那儿么,你听我的,叫他晚上去寻他姑姑,敖英自然会给他想好出门的身份和理由。”阿莲早就想好了办法。

    “也行,这几日景螟睡着之时也翻来覆去,早点和家人团聚也好。”

    “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就算让他去见敖英,也切记不要透露有关于你的任何一点消息。还有你的伤,这几日你都称病没有外出,哪里来的外伤,一定要藏得好好的,不要路出马脚。”阿莲细细地叮嘱道。

    “我知道,哪吒用的是三昧真火,这伤虽不重,但要养好确实需要时日。这几日师傅若是叫我,我也会尽量减少用手的幅度。”

    “这个死瘟神,一点儿怜香惜玉都不讲,迟早拔了他的皮。”阿莲恨恨道。

    金灵失笑道:“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哪吒,当年你与他同去太乙真人门下,结果他受点拨化为人形,你却机缘巧合成为观音大士下的佛莲。但这已经是陈年旧事,现在你与他仙佛殊途,不要去招惹他,更不要为了我去和他斗。”

    阿莲“呸”了一口,笑道:“谁是为了你?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仇不报,我咽不下这口气。”

    金灵也知道三言两语,无法化解阿莲的心结,只好作罢。

    景螟听了金灵的话,要去偏殿寻他表姑,金灵千叮万嘱不要泄露他们的身份,景螟也郑重应允。

    到了偏殿,景螟见门口有几个僧人来回走动,便吹出一口气。只见这口气化为一颗水珠,圆滚滚地从窗户纸的缝隙中塞了进去。

    敖英正在盘腿修炼,水珠刚碰到她的睫毛,她便倏地张开眼睛。随后,便打开房门,对门口几个洒扫的僧人说:“我好像听到后厢有动静,别是三太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几个僧人面面相觑过后,立刻商议去后厢看看,并谢过敖英提醒。

    待众人走后,敖英对着树下的阴影说道:“出来吧,景螟。”

    于是景螟迅速地溜进了房间中,一见面就叩拜,“景螟拜见表姑。”

    “好侄儿,快快请起吧。”敖英扶起他,问道:“这几日吃苦了吧,我一听人说你逃到南海,便日夜兼程地过来寻你。谁知南海普陀地缘辽阔,竟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快说说,这几日你是躲在哪儿?”

    景螟早已想好措辞,说:“姑姑,当日我与天兵苦斗,失手犯下大错,父皇提点我去南海找菩萨帮忙,可哪吒不依不饶,我几经追杀,终于掉在南海的礁洞里。我料想,菩萨虽有心帮助东海,可我人微言轻,不能作为天庭残害东海的人证,便一直在礁洞里休养生息,等待时机。一听到您来这儿的消息,我便急忙来找您,还请姑姑为我指一条明路!”

    敖英细细瞧了景螟的眉眼,几日不见,他更添了几分男子气概,感叹道这孩子有勇有谋,不像他几个兄弟畏畏缩缩,只晓得窝里横。同时,她也不免感慨,若是当年错嫁敖广,这孩子现在得叫她一声母亲。

    “好孩子,你想的不错。若是菩萨打定主意帮我们,你就不必躲躲藏藏,菩萨也是缺一个借口,不过现在已经水到渠成了。”

    景螟自然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但是还是装作不知的样子,问道:“什么意思,难道我可以过明路了?还请姑姑明示。”

    “呵,那个三太子也时运不济,来捉人时不小心烧了殿内宝器,菩萨大为震怒,明面上请他住在寺内,实际上是跟坐牢似的,不能走出寺院一步。现在就等着他老子来提人,菩萨也好趁机提出要求。”敖英幸灾乐祸地说:“天可怜见的,当时我听说他与人在寺庙打了起来,还以为你被他捉住了,没料到是一场乌龙。多行不义必自毙,可见老天也在帮我们。”

    “原来如此,那小侄——”景螟问道。

    “明日,我便领你去菩萨跟前,你细细说明缘由,认罪受罚,求菩萨相助。”见景螟点头,敖英顿了顿又说:“当日你虽冒失打伤天兵天将,但你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着实提振了我们龙族的士气,好叫那些自以为是的天庭神仙知道,我们龙族有的是有血性的好男儿,姑姑我很是欣慰。”

    “谢谢姑姑。”景螟真诚地磕头道谢。

    “不必谢我,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敖英看着景螟眉宇间英姿勃发,像极了他父亲敖广年轻时候,观察着景螟的神情说道:“当日你一逃出东海,你父亲便捎口信过来,让我们无论如何要找到你,保护好你。”

    景螟神情一变,双眼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抿紧嘴不发一言。

    敖英知道这两父子的龃龉,叹口气说道:“这几年来,你着实过得不易,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把心思放端正,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听了敖英的安慰,景螟乖顺地点点头。

    敖英又问道:“你的伤可曾完全好了?”

    景螟回:“小侄将养的差不多,姑姑无需担心。”

    姑侄两许久未见,敖英随想留他说些体己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陷入沉默。

    景螟突然间问道:“姑姑与南海普陀结缘不浅,可曾见过菩萨跟前的侍者们。”

    “自然见过,每位菩萨都有几个童子侍者,有何不妥?”敖英奇怪地问道。

    “侄儿想问,观音大士门下是否有一名唤‘莲芝’的侍者。”景螟踌躇再三,开口问道。

    “这位倒未曾见过,但听说,莲芝乃是观音大士门下的侍者,佛前莲花所化,功德无量。不过听说万年来还未化成人形,依旧在海印池修炼,你若想拜见,过几天去海印池一见便可。”敖英说道。

    “还未化为人形……”景螟细细咀嚼道。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见景螟支支吾吾,敖英也就不再追问。

    没过几日,托塔李天王果然携着太白星君,奉玉帝旨意前来南海。

    踏踏踏。李天王大步迈进殿中,他一袭红色战袍,右手持降魔大戟,左手托着黄金玲珑宝塔,一双鹰目炯炯有神,环视众人后站定。

    太白星君跟在后面,他白须白眉,手中持一柄光净柔软的拂尘,嘴边噙着和善的笑容,光看着便有一种神格清高,慈眉善目的感觉。

    “见过观音大士,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各位尊者。”“拜见观音大士,两位菩萨,尊者。”两人简单拱手拜过之后,便恭听佛音。

    “二位都是天界的老熟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前几日三坛海会神哪吒奉旨前来南海捉拿要犯,谁料他竟然私自闯进后殿,烧毁我佛吉祥日贺礼宝器,闹得南海人仰马翻。李靖,我虽不知你们天庭的规矩,可也晓得子不教父之过的道理。”观音大士缓缓说道。

    李天王立刻拱手说:“请菩萨见谅,请各位尊者见谅,我那小儿自幼莽撞冲动,一时不差酿出祸来,我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

    观音大士说:“哪吒烧毁宝器也许是无心之失,但天有天规,佛有佛律,他既然没有在我南海找到犯人,又将我南海搅得天翻地覆,不知玉帝是否得知此事?”

    李天王和太白对视一眼,太白走上前说:“玉帝听闻哪吒闯下大祸,尤为震怒与不满,本想亲自到南海拜访,但因天庭庶务繁多,遂派我两向南海赔罪。”

    观音说:“玉帝已经知晓此事,我等也不会揪住哪吒的错处不放,毕竟这孩子也是我们几位菩萨看大的,当初他闹东海、杀石矶时,文殊与燃灯道人还求过情。”

    李靖与太白点头称是,又听闻观音说:“话说回来,我听说这次哪吒又和东海对上了,这是为哪般,上次的教训没吃够?”

    太白沉吟片刻,回道:“菩萨有所不知,哪吒此次是为捉拿天庭要犯而来,这个要犯便是东海龙王敖广的大儿子景螟,此人胆大妄为,包藏祸心,在东海残杀了数十名天兵天将,还将二十八星宿金牛仙打伤,罪不可赦。因此,我们势必将人捉拿归案。”

    观音看了眼文殊,文殊捻了捻持珠,问道:“龙族何故伤人?”

    太白心想,该问的终于还是问了,于是将早就准备好的措辞拿出来。“说来,源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起因无非是天庭几个神仙发现有一个妖怪往东海去了。东海与人间唇齿相依,于是玉帝便派了几个星君下去查案,没想到竟然遭到了东海的激烈反抗,这也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果然是避重就轻的一番言辞。

    观音出口道:“那还真是好心办坏事了,只是几个妖怪,何故这样大费周折,既然如此,便让人领着哪吒回去吧。”

    说话间,哪吒被人押了上来。这几日在寺庙里吃斋念佛,身形清瘦不少,更何况这事栽了一个大跟头,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将眼神里透露一丝阴羁。

    哪吒上殿,恭恭敬敬拜见观音大士,又向李靖问安。李靖见到儿子,立刻大声斥责道:“你这孽障,叫你来办钦差,你就这样回去,真是折辱了你爹的名声!”

    哪吒赶紧磕头赔罪。

    文殊摇了摇头说道:“几位留步,”又转过头与观音说:“菩萨,前几日南海大公主敖英带一名男子前来拜见我,声称此事另有隐情。既然大家都在一起,不妨把话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好。”

    观音点头,说:“敖英带来的男子是何人?”

    文殊回道:“此人唤景螟。”

    话音刚落,李靖一行三人眼睛都睁大了。文殊暗笑:这就是道高一尺,佛高一丈呀。

    敖英带着景螟走上大殿,两路仇人聚在一起,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尤其是烈脾气著称的敖英,当年她因不满蟠桃盛会的座次,当场就掀翻了桌子,闹得王母娘娘几欲要扒她的龙皮,可人家直来直去,拧着脖子也不道歉,后来还是观音出面保下的。

    敖英见到李靖父子,一下就瞪起眼珠子,喊道:“好你个李天王,当年你纵容儿子杀我叔父敖丙,现在你又无事生非,污蔑东海私藏妖怪,还派你儿子追杀景螟。你们是见不得我们龙族太平?一丘之貉,天庭败类。”敖英骂完还不过瘾,还啐了一口在地上。

    观音说:“敖英,休得无礼。”

    敖英转头便拉着景螟磕在地上,声声凄切:“娘娘,求您为东海做主,为龙族做主,我们是被欺负的没法活了。”说罢还用袖子拭泪。

    这一番操作看的景螟自愧弗如,但李家父子与太白却见怪不怪。太白上前婉言说:“大公主莫要忧心,天庭从未将龙族视为异类,玉帝更是要我们对龙族多加照拂,这千年来龙族掌管人间雨露兴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家都看在眼里。”

    敖英一边抽泣,一边说:“说的比唱的好听,若是真把我们当自家人,就该让哪吒为我叔父偿命,现在又将东海围的水泄不通,到底是什么居心?”

    听到这儿,李天王冷冷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黑的也能说成白。当年我儿为何打死敖丙,你我心知肚明。天庭屡次宽宏大量,但东海可曾听过劝?不但私下里招兵买马与天庭作对,更是在朝堂上对玉帝不敬。你也不想想,若是天庭执意要惩治东海,哪里还有今天你在殿前跪着的机会?”

    天庭与龙族的矛盾那是剪不断理还乱,要是扯出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观音大士轻咳一声。

    太白讪笑着打圆场:“大公主息怒,李天王话糙理不糙。今天当着菩萨的面,我太白也得说上两句公道话,龙族与诸位天神互有往来,其中不免有几本烂账,但只要大家和睦共处,自然也不会徒生事端。四位龙王每年去天庭述职,今年偏偏东海的没去,玉帝又听闻有妖怪躲到东海,也是怕龙族被有心人利用了。”

    敖英看了一眼景螟,景螟立刻跪下朝观音大士说:“娘娘,真相不是那样的。”

    众人立刻将目光转向这位俊朗又正气的少年身上。

    哪吒见到自己要找的钦犯,手攥得紧紧地,“这小子果然藏在南海,他究竟是躲在哪个人身边?是上次见到的女妖孽,还是——”哪吒心里想,眼神却不由往高处瞧。

    观音坐在上首,不疾不徐地问:“你便是景螟?”

    景螟跪在地上回答:“是,我正是是东海龙王的大皇子景螟。”

    “哪吒抓的就是你?”

    “正是在下。”

    “他为何抓你,你说的真相又是什么?”

    面对观音大士的三连问,景螟不卑不亢回答:“回菩萨的话,几日前天庭突然带人到东海搜查,说我们东海窝藏妖人,可也不说窝藏的是何方妖孽,便带一帮天兵天将将东海团团围住。我父皇本欲配合,但天庭气焰嚣张,弄得东海人仰马翻,便叫我上天去求玉帝主持公道,谁知那天兵天将不仅不让我上天请旨,更大打出手,于是我一气之下便失手杀伤几个人,闯下大祸。”

    哪吒本欲说话,被他父亲眼神制止。

    观音转向太白一方问道:“事实可如此?”

    太白上前一步,扶起景螟,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他转头向观音拱拱手说:“哪吒奉玉帝旨意来捉拿妖孽,恐怕早就得到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的口令,于是就严格执行,可惜啊,还是太年轻,不懂得变通。龙族本就是咱们自家人,何必拘着?你这样,反而叫玉帝难做人?”太白斥责了哪吒一句,又说道:“菩萨,虽说哪吒有时候手段过激,做事莽撞,但景螟打死天兵,打伤天将是实,我们还是得带回处理。”

    “菩萨!”敖英焦急的看向观音。

    观音还是那样缓缓地说:“当年哪吒打死敖丙的时候,老龙王也是这般来求我的。”

    太白将头垂地低低的,又听上面说:“可是,我念在哪吒一片赤子之心,没有坐视不管,今日跪着的景螟倒是让我想起当初的哪吒来。”

    普贤也在一旁附合:“这孩子倒也是一片丹心。”

    景螟跪下朗声道:“菩萨,我铸下大错,甘愿认罚,只求不要累及无辜。”

    这大义凌然的桥段,连哪吒的嘴角都不住抽搐,简直是自己受罚的翻版呀!

    太白看形势已定,也说道:“瞧着傻孩子,菩萨心里明镜似的。”

    于是观音做主,叫景螟去天庭领十丈天鞭,再回东海闭门思过。

    太白应允,处罚不轻不重,景螟有麒麟甲护体,天鞭下去也就是皮肉伤,不过既然有一个说法就也能向玉帝复命了。

    结果还未回神,又听观音说:“本来我还想装着不知道,但都打到南海来了,可见龙族的事情得有个说法了,太白星君,你可愿领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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