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圆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是时候为这场恶俗狗血的穿越虐恋做个了断了。

    我淡漠地盯着多弗朗明哥,他很少见地收敛了笑容,不,用该说是完全板着脸,就连面部的线条都完全绷紧了,爆发出清晰可见的青筋。他的身体伴随着吐息剧烈抖动着,羽毛大衣随之颤动,仿佛一只气得发抖的粉红色大鸟。

    就连我都很少见到他这样。与那些逢场作戏,浮于表面的喜怒哀乐不同,他似乎……真的在为即将失去什么感到紧张和警觉。

    我想我大抵是只有一条死路可走了。

    “你可以绑架我,囚禁我,豢养我,占据我的身体,砍掉我的手脚,就像对待维奥莱特和那些角斗士一样,大家都知道你是最擅长这些的……而我会用言灵把我的意识送入虚无的深处,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冰冷的躯壳。”我冷笑一声,尽管当前的局势显然是我的生命危在旦夕,多弗朗明哥实在是个强大且难缠的对手,但恰恰相反,此时我才是那个最潇洒从容的人。我不在乎任何命运的结果,荒诞的,可笑的,存在于这个漫画世界的“命运”,圈不住我自由的灵魂,“如果你想杀死我,请便,将我的灵魂放生,这对一个异土人来说……是一种救赎。”

    我将他所有可能行驶的手段都一一“剧透”出来,仿佛他的才华和能力真的就止步于此了。我是那么的了解他,从他不认识我之前就对他的性格和人生了如指掌。也正因如此才得以在他手下苟活,成为这罪恶王座的一部分。事实上,我对他的所有行为都没什么可怨恨的。他这样的人,这样的疯子,本应如此。

    若是别人,多弗朗明哥早就恼羞成怒地把对方碎尸万段了。他的高傲和狂妄不允许别人猜透他的心思,并以这种肆无忌惮地调笑宣之于口——就像是事实的利刃刺穿羸弱的心脏,令人愤怒又无可奈何。然而,在愤怒的沉默后,多弗朗明哥的紧皱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就像是剑拔弩张之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笑话,然后露出了轻松又克制的,莫名其妙的微笑:“呋呋呋呋……即便是死到临头,你也从不会丢弃那份最后的冷静和骄傲呢,阿黛尔。还记得我邀请你入伙的那一夜吗,你那么的怕死,却还是固执地强撑着最后一点镇定自若的架子……不过时至今日,你的冷静和骄傲可比从前潇洒成熟多了。”

    “那个时候,我并非完全的心甘情愿,你是知道的。”是啊,回想起那个只有20岁的时光,顶撞这样一个史诗中赫赫有名的丧心病狂的疯子,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向谨小慎微,盯着自己小命过活的卑微小角色如今也变成了跟这疯子公然叫板的……另一个疯子。就连我也搞不清楚这十年如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究竟是多弗朗明哥一手造就了今天的我,还是我也本性如此……或许都有吧,这是说不清的。又或者,我早已被这个世界同化,变成了顺应这世界规则的一部分。“一个战斗和生存能力几乎为零的异土女人,不过是人微言轻的蝼蚁,唯有逆来顺受才能获得苟活下去的机会。”

    多弗朗明哥的神情明显地僵了一下,随即微笑中透露出几分少有的苦涩,让那张平时充满邪魅狂狷的笑容的脸变得更加诡异,以至于我的心底暗暗有些紧张。我有点看不出这个之前见面都要气炸了的疯子这会是唱哪一出了。 “你很聪明,也够心狠,凭这两样的你足够在海上立足了。这恰恰是我欣赏你的地方……只是这样的的聪明和心狠有一天竟用在了我身上,呋呋呋呋……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状况呢。”

    他摘下墨镜,露出了那双几乎从不示人的眼眸,一如他永远隐匿在在笑容和残忍背后的真实。就像是卸下了浮华癫狂的面具,那些一直以来被刻意收敛的情感,竟以一种平和的形式真实地展现出来。

    “十年的时光,难道都是为了生存所表演的戏码么?阿黛尔,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为了生存的利用,还是……爱?”

    最后那个字眼很轻,几乎是从唇齿间勉强挤出的微弱的震动,却令我从身体到灵魂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爱,这个泛泛又虚无的字眼,从这个反社会的丧心病狂的疯子口中说出竟是那么的掷地有声,骇人听闻,令人胆战心惊。这绝不是一个多弗朗明哥会说出的字眼,更不应该是他会渴求的东西!这不是他的人设,不是他的人生,更不符合史诗的……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恐惧地后退了几步。

    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天夜叉,Joker,七武海之一,德雷斯罗萨的国王,他疯狂血腥的人生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当然是翻天覆地的,一切因我而起,因我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更不应该出现在他的人生中的异土人而起。

    这个世界,确实因为异土人在发生变化。

    然而现在不是感叹命运轨迹偏离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强行扫清了脑海中的震惊和恐惧。即便那个字眼能从多弗朗明哥口中说出,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明白其中的含义,否则也不会有维奥莱特那一幕:“以前有没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维奥莱特那件事后,我与你再无任何感情。”

    “因为我睡了维奥莱特?”

    “‘因为我睡了维奥莱特’,你真该听听你自己说的屁话,”我冷笑,或许现下唯一的庆幸便是,我似乎从未对多弗朗明哥失望过。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德行,道德底线有多么低下……也正因如此,我当初居然容忍了他那么久,“不要以为学别人说说情的爱的就敷衍了事了,多弗朗明哥,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么?爱是自私的,是不能与人分享的,没人会愿意和另一个同性分享自己的挚爱的人!这不是强求,更不是禁锢,而是……两个人都自愿的。”

    我也真是滑稽,居然会跟多弗朗明哥讨论爱的意义,这简直比对牛弹琴,对肉食动物阐述吃素的好处更加荒诞。我为什么会对一个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的男人解释爱是什么呢?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试图约束天生王者的笑话。

    我预测这一波嘲讽会激怒多弗朗明哥,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过招的准备。可他只是愣了一会,然后露出了一个惊喜又突兀的笑:“这就意味着,你曾经也对我抱有那样的期待吧?”

    “哈?”

    多弗朗明哥扑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亮出附上霸气的匕首。

    很久的一阵恍惚,我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既感觉不到死亡和伤痛,也听不到敌人的哀鸣和挣扎……有的只是沉寂,几乎要将这一刻定格为永恒的沉寂。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就连握着匕首的姿势都纹丝不动,渐渐地,我闻到了血腥味。

    那并不是我的血。

    男人每抱紧我一分,那利刃便深入他的血肉一分。温热的血液涓涓流出,顺着利刃浸湿了我的手,但多弗朗明哥仿佛毫无知觉似的,只是紧紧地抱着我,丝毫不顾及我已经刺伤了他的事实。

    ……他不会想跟我同归于尽吧?我可不想死后同为鬼魂,还要被这家伙缠住。

    “我们的感情,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吗?”低沉的声音以一种近乎是嗫嚅的语气在我耳边响起,仿佛是小孩子的撒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哭腔,“那些温柔,驯服,顺从的姿态,从来不是真实的你。阿黛尔,你总是把一切伪装的天衣无缝,飘忽不定,若即若离……多么讽刺,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一个国家,黑白两道的欲望,无数蝼蚁们的生死……却唯独无法控制真实的你,就连是否拥有过你的爱都无法确定。”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场面突然变得煽情起来了啊!!!我在心底一阵咆哮。一直以来,我都把和多弗朗明哥的感情视为一种诅咒,一杯毒酒,不会拥有好下场的注定的悲剧,正因为他的喜怒无常和暴戾残忍才更加的小心翼翼,维持恰到好处的分寸和距离。然而,这一切都变成了他缺乏安全感的根源。一个反社会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极强的恐怖分子,非正常人,这个时候竟开始索求正常男女感情中的安全感,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你爱我吗?”我仰天长叹,有气无力地问道,“你真的知道如何以正常的方式,去爱一个人吗?”

    “我能够去爱的,就只有你了,刘□□。”匕首又深入了他的血肉几分,仿佛是害怕我会再次逃走,亦或是为了让这相拥的瞬间更加真实,更多温热的血液彻底浸湿了我衣服的前襟,“我会学着去爱你的……以正常的方式。”

    “……能先放开我么?我想把我的匕首收回来。”也许面对这样经典的告白场面,很多穿越者就直接认定是happy ending达成了,然而……我在想他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开始说胡话了,而且他的血弄得到处都是。我试着转移话题的同时推开他,但他纹丝不动,然后低下头以一种固执的,又有些可怜的眼神盯着我。我知道我逃避不了了,我们都不是正常人,如果说多弗的不正常体现在喜怒无常和任性暴戾上,我的不正常就是过于冷漠和对感情的迟钝,“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会轻易爱别人的人……尤其我已经爱过你一次了。”

    “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的,只要你先别离开我……”随着声音越来越小,男人愈发地将我抱紧,像是固执地想要将我揉进他的胸膛之中,一如那早已深入其血肉的利刃。明明是最嚣张自负,不可一世的海贼君主,此时却用一种小孩子般的幼稚口吻立下简单荒唐的诺言,“……拜托。”

    这明明,不是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该说的话。却因我而说出口。

    这是一场恶俗至极,充满狗血的戏码。恶俗到我的灵魂里只剩下恶俗,狗血到整个世界都洒满了狗血。我竭力地想要置身事外,却被命运与真实拉扯着卷入其中……直到被恶俗和狗血染上相同的颜色。我是个心狠的人,却也是个心软的人,明明确信着这疯狂热烈的感情注定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却还是在一开始便跃入其中,然后自欺欺人地认为在恰当的时刻能够全身而退。看似没有选择,其实一切早已已有了结果。

    如果你问我犯过错的男人知否值得原谅,我绝对会告诉你,原谅他你会倒八辈子血霉。

    除非,他是多弗朗明哥,而你,又恰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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