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是找不出答案的。
林佳桐很清楚的这件事，但还是会做些无济于事的努力，比如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脑海中播放记忆的幻灯片。
这时她才发现，对于路言舟，自己还是能滔滔不绝地讲述与他相关的过去。
一旦追忆往昔，就很难停下来。
林佳桐因此失眠了，从路言舟在她怀里哭的那天起。
赵鹏程把人领回去的时候，路言舟已经是无意识的状态了。
林佳桐试图从赵鹏程口中撬出点什么，但赵鹏程嘴很严，和五年前一样，依旧是不漏半句风声。
她隐隐觉得，路言舟可能是有些心理问题，发作的状态和自己当年焦虑时的症状有些像。
但又......不太一样。
他的应激太严重了，似乎不只是简单的焦虑或是抑郁。
林佳桐半宿都在分析路言舟的情况，想也想不通，睡也睡不着，干脆熬了个通宵。
第二天上午要去补狂犬疫苗的最后一针，她只能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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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前车之鉴，林佳桐这次捂得很严实，除了帽子和眼镜，还戴了副大镜框。
医院里基本没人认出她，一路畅通无阻，打完针就悠哉游哉地离开了。
没有上热搜的风险，林佳桐放慢了脚步，习惯性观察起医院的人。
每个人的脸上挂着不一样的表情。
医院里的表情比大街上的还更生动些，牵扯着生离死别，人们的情绪总是更加饱满。
而这些，都是极好的表演素材。
走到门诊大厅的时候，林佳桐四处瞟着，一回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自己一样，帽子口罩一应俱全，脸被遮得七七八八，但是精致的外轮廓却暴露出了他的身份。
身材挺拔，肩宽腿长，连走路的姿态都一模一样。
林佳桐从他身后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转过身，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立刻就坐实了林佳桐的猜测。
“路言舟？你来医院干嘛？”
路言舟明显没料到会在这儿撞见，眼神愣愣的，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
林佳桐视线一转，落在他手里的塑料袋上。
袋子没有打结，松松垮垮拎着，隐约能看到里面装的药。
帕罗西汀，度洛西汀，阿戈美拉汀，安非他酮......
打眼望过去，林佳桐心里咯噔一下。
能叫得上名字的，都是她自己曾经用过的，至于叫不上名字的，多半也都是治疗心理疾病的。
所以，路言舟是真的病了。
他之前说来北城四院看病，是真的，不是唬人的。
注意到林佳桐的目光，路言舟心虚地把药藏在了身后。
可是，来不及了，已经被看到了。
“路言舟，你不解释一下吗？”
林佳桐抬眼看着他，语气微愠：“你别告诉我，你是来给别人开药的，这种药，医院可不会随便给人开。”
路言舟眼神闪烁，眉宇间添了几抹愁闷。
尽管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林佳桐也大约猜得出，他此刻一定是嘴唇抿直，神色纠结。
许久，路言舟轻轻叹了口气，认命般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林佳桐挑眉：“好啊，你想去哪里？”
路言舟思考了一会儿：“饿了吗？”
“啊？”
“快到饭点了，你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我猜你应该饿了吧。”
林佳桐摸了摸空瘪的小腹，闷闷道：“是有点。”
“那......吃火锅吧，”路言舟的眼睛眯起来，露出淡淡的笑意，“我请你。”
林佳桐打量着眼前的人，心里泛起嘀咕：好端端的突然请人吃饭，搞得跟已经和好了一样。
“行，反正是你请客，我当然没意见。”
她扬扬手，朝医院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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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言舟找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山城老火锅，订了间包厢，诺大的房间里只坐两个人，空荡又安静。
菜单拿上来，路言舟直接递给了林佳桐：“你点吧，我吃什么都行。”
“哦......”林佳桐扫了眼菜单，想到路言舟不能吃辣，跟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锅底要鸳鸯锅。”
服务员正往小本上记着，路言舟突然打断了：“要九宫格吧。”
“喂，你一点辣都吃不了，瞎点什么九宫格？”林佳桐莫名其妙地看过去。
“没事，现在可以吃了。”路言舟语气平淡，林佳桐却被惊得不知作何反应。
路言舟不能吃辣，并且是一点辣都不能沾的。
以前吃饭的时候，稍微有点辣味的菜都会把路言舟辣得不停咳嗽，每次都要咳到满脸通红。
如果说，这么多年过去，他确实锻炼出来一点吃辣的能力，倒也正常。
可是......九宫格锅底的辣度，是连自己这个吃辣高手都打怵的。
路言舟再怎么有长进，也应该适应不来吧。
林佳桐觉得奇怪，留了个心眼。
点完菜后，她借着上厕所的理由，找服务员偷偷交代了件事。
菜一盘盘端了上来，锅也开了，辛辣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佳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路言舟却面不改色。
服务员把调好的油碟放在两人面前，林佳桐蘸了一筷子，在嘴里抿了抿，而后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言舟。
“我觉得这味道有点怪，你尝尝？”
她有意抛出了诱饵，试探路言舟会不会上钩。
路言舟似乎没察觉到林佳桐的刻意，拿起筷子尝了尝，犹豫了几秒，说：
“感觉......还好吧。”
林佳桐观察着路言舟的表情，平静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的脑子立刻就乱了。
捻着手里的木筷，反应了半天，她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路言舟不明所以。
林佳桐皱起眉，表情不大好看：“路言舟，你是不是，没有味觉了？”
语罢，她绕了半张圆桌，走到路言舟旁边，拿起那碟香油，抽出一双新筷子，蘸了一口，放进嘴里。
“嘶——”
甜得发腻，看来服务员帮忙加了不少的糖。
路言舟的神色慌张起来，眼神迷茫地看着林佳桐，整个人都透着局促。
“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加了多少白糖？嗯？”
林佳桐俯下身，和路言舟四目相对：“还，好，吧？”
“我......”
“路言舟，你能不能跟我透个底，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林佳桐说不清现在的感觉。
明明路言舟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她却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
她根本就看不透路言舟。
为什么会有人宁愿一直被误会着，也要对痛苦闭口不谈。
为什么，即使有苦衷，也不袒露，只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被推的越来越远。
肩膀的伤，心理的病症，消失的味觉......
还会有其他的吗？
林佳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路言舟了。
如果现在才把脆弱的一面摊开来见人，如果曾经的种种都不是出于他的本心。
那这四年算是什么？
简直像个笑话一样。
火锅翻腾的声音咕嘟作响，林佳桐的思绪也翻腾着。
路言舟见她红了眼眶，无措地站起了身，慌乱地伸出手，迟疑许久，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摸了摸。
“别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佳桐感受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自己的头顶摩挲。
眼泪忽地就止不住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也是......四年前吗？”
沉默片刻，路言舟回：“嗯。”
四年前，又是四年前。
通通是那个时间段，一切都是从路言舟失踪的时候开始的。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失踪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佳桐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嵌进手心，传来微微的痛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林佳桐的眼泪一滴滴落下，顺着睫毛，面颊，汇聚到下巴，最后坠到衣服上，浸湿了衣襟。
“四年了，已经不短了......我还是......还是等不到一个答案吗？”
路言舟小心地为她擦拭着眼泪，目光颓败，是压抑得很辛苦的样子。
“你不应该知道的。”
“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你都不说，凭什么觉得我承受不住？”
林佳桐委屈道：“你也是，林佳树也是，你们每一个人，都要瞒着我。”
“所有人都说要保护我，可我讨厌这种保护......”
路言舟愣住了，沉默地低下了头，隔了好久，轻声道：“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林佳桐心里堵着气，“你只会说这种没意义的话，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我没别的可说了。”路言舟苦笑着，表情有些无能为力。
见他这个样子，林佳桐心软了，退让了一步：“说一点点，也不行吗？”
“现在......还不行。”
林佳桐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那以后呢？以后可以吗？”
路言舟抬眸，正视着林佳桐：“不久了......你会知道的。”
不久了？
为什么会有一个期限的限制？
路言舟是在等什么吗？
林佳桐隐下心里的疑惑，问了另外的问题：“那......你会亲口告诉我的，对吗？”
“或许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会有什么意外吗？”林佳桐担心起来。
看到她眉心皱出了忧愁的纹路，路言舟想要宽慰她，于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不会的，不会有意外的。”
是对林佳桐的承诺，也是对他自己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