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火锅的底料大多是越煮越辣的。
林佳桐吃得一边嘶哈嘴，一边用手扇风。
可能是话说开了些，饭吃着都香了，闷头吃着裹满辣椒的牛肉，心里格外畅快。
路言舟吃得慢条斯理的，自己没吃几口，光顾着给林佳桐下菜了。
“你吃啊，”林佳桐不太好意思，眼巴巴地看着路言舟，“搞得跟我虐待你一样。”
路言舟笑了笑，听话地动了筷子，吃了几口，见锅里的菜少了，又开始忙活。
林佳桐看着他为自己守着锅，莫名就想起了以前他在剧组为自己辅导功课的时候。
虽然功课是自己的，受累的却总是路言舟。
她遇到不会的题的放赖，一分钟也不愿意多想，路言舟哄着她读题干，她也是走马观花地扫一眼。
按理说，她这样“孺子不可教也”，路言舟就该放任她自生自灭。
但是，路言舟的耐心相当的足。
哪怕二十七道题里，林佳桐有二十道都不会，他也愿意一遍遍讲给她听，不厌其烦。
即便是这样，林佳桐依旧是烂泥扶不上墙，听着听着就犯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睡过去。
每每这时，路言舟就会拿一本书，一边看一边守着她。
她醒了，就继续讲，一觉睡到杨媛要来接她时，路言舟就会无可奈何地帮她把作业补完。
林佳桐觉得，路言舟对自己，几乎是毫无原则的。
她有时候会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路言舟先是脸红，而后又会很认真地告诉她：“对我来说，这些都不算很疲惫的事情，如果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辛苦。”
不过是个作业而已，谈不上什么辛苦。
“辛苦”这个词用得有些过当了。
直到现在，面对着这个背负着一身秘密的路言舟，林佳桐才真正明白，他当年的话。
因为深知每一天的不易，明白任何一件看似简单的小事都会加重生活的负累。
所以，哪怕是一道题，一页作业，路言舟也不希望她困扰。
他不是那种淋过雨就要撕碎别人伞的人。
而是受过伤就想把旁人保护得严严实实的类型。
火锅的热气氤氲开来，隔着水雾凝视路言舟。
林佳桐的心突然有些酸涩。
“路言舟。”她轻轻呼唤他。
“怎么了？”
路言舟刚下了几叶生菜进锅，正小心地把露在水面外的菜根往下怼。
“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路言舟怔住了，目光中骤然升腾出一种湿漉漉的委屈。
憋闷已久的情绪上涌，那些伶仃岁月里独自承受的秘密，好像终于有了见光的可能。
“没关系的。”
他还是笑着，林佳桐却读懂了他的言不由衷。
“路言舟，当年我说的话，是气话......那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上理解你了，长到那么大，我从来都是娇生惯养着，没被人那样对待过。”
“所以，我只能讨厌你。”
林佳桐自嘲地笑笑：“那样才不会觉得自己很卑微，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心事尽数吐露，她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对不起，当年我选择了逃避，没能早点发现你的情况......我......是有点后悔了。”
路言舟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因为吃辣的缘故，脸色烧得发红，原本就饱满的唇更加红肿了，精致小巧的鼻间上冒着细密的汗，下半张脸都因为火锅的刺激有些滑稽。
可是那双眼睛，明明微微下垂，却一点也没有楚楚可怜的感觉。
反而像是......她在怜悯别人。
每每对上这样的眼眸，就总会无故被震慑，失了分寸。
欲壑难填地，想要索求更多。
“既然这样，”路言舟淡淡开口，“林佳桐，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啊......”
林佳桐没想到路言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有点慌乱。
要原谅他吗？
代替十七岁的自己。
原谅那些冷漠的眼神，伤人的言语，还有让人心痛的瞬间。
无数个失眠的夜，躲在被窝里偷偷啜泣的那个自己。
你愿意原谅他吗？
问询无声，答案却已悄悄浮出水面。
“现在，我原谅你了。”
二十一岁的林佳桐原谅了十七岁的路言舟。
因为她知道，十七岁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即便什么都不一样了，有一点，却始终不会变。
那种会对路言舟心软的惯性，就是促使她们和解的关键。
“谢谢你，林佳桐。”路言舟说得很郑重。
但很快，他又低头看护起锅里的菜。
“土豆快煮没了。”
他拿起空碗，轻手轻脚地把土豆片夹出来，递给林佳桐，笑眯眯道：“多吃点，长身体。”
“......”
二十多还长身体......恐怕不是竖着长，是横着长吧。
林佳桐不服不忿地接过碗，夹起已经面糊的土豆，塞进了嘴里。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沉重的话题突然就被一笔带过了。
林佳桐咀嚼着，口齿不清道：“你的味觉，还有可能恢复吗？”
“不知道。”
“是外力引发的，还是心理作用啊，医生怎么说？”
“嗯......说是心理原因。”
林佳桐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那把你的心理问题治好，你的味觉不就重新回来了？”
路言舟听着，感觉听到了一句幼稚的梦话：“可以......治好吗？”
“唔......应该可以吧，”林佳桐嘴里的东西还没咽进去，仍旧声音含糊，“你看我，现在不是生龙活虎的。”
路言舟目光闪烁着：“哦？现在不失眠了？”
林佳桐如实回答：“失眠倒还是有点。”
“不过，不会每天都想哭了。”
路言舟想起以前那个爱哭鬼，可怜巴巴抹眼泪的样子，心疼之余，又有点想笑。
于是，他不由勾了勾唇。
“你笑什么？”
林佳桐抬起头来质问。
路言舟看见她吃得红了一圈的嘴巴，笑得更甚了：“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林佳桐突然反应过来，掏出包里的气垫一照，想钻桌子底下的心都有了。
路言舟又补刀：“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欧美女diva。”
“......”
林佳桐瞪了路言舟一眼，开始擦嘴补妆。
见状，路言舟问：“不吃了？”
“不吃了，我有点撑了。”
“好，那你等下，我去结账。”
说完，路言舟转身出了包厢。
林佳桐看了看时间，刚刚十二点多，今天借打针的由头请了一天假，也不知道接下来去干什么。
要不然......跟着路言舟吧。
想着，她收拾好东西，溜出了包厢。
路言舟见她跑到了吧台这边，有点惊讶：“这么快就收好了？”
“嗯。”林佳桐一只胳膊拄在吧台上，歪头看着路言舟，“你下午有事情吗？”
一副想要约会的架势。
路言舟愣了愣：“有。”
“是什么事？”
“嗯......很重要的事。”
听这欲盖弥彰的语气，应该是很私人的事情。
林佳桐犹豫了一会儿，小心道：“那能带着我吗？”
沉默片刻，路言舟表情严肃地问：“即使不知道是什么，也想去吗？”
“想。”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
林佳桐的第六感又出现了，她觉得，应该可以离路言舟的秘密更近一步。
又是一阵无言，路言舟的神情透着纠结，似乎是做了很久的思考。
“好......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去趟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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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佳桐其实不明白去花店的原因，但她没有问，只是乖乖跟着路言舟去了。
这间花店就在四院附近，店主是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她在门口摆弄着花，见路言舟来了，亲切地问了句好。
看样子，路言舟是熟客了。
林佳桐挺喜欢花花草草的，没别的原因，就是单纯觉得看着漂亮，闻着也香。
但她完全是个门外汉，除了最基本的几种花，什么都认不出来。
路言舟却是相当熟稔。
他先是挑了几枝向日葵，用小雏菊和雪柳花装点，搭配出了一捆漂亮的花束。
然后跟花店老板小声交谈了几句，老板进了店内的一间小屋，隔一会儿出来，拿出了一捧蓝紫色的花。
这花根茎粗壮，花朵呈喇叭状，林佳桐认不出是什么，但觉得有点眼熟。
她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问路言舟：“这是什么花？”
路言舟还没回答，就让老板抢了先：“小姑娘，这是鸢尾。”
鸢尾......
林佳桐的记忆被唤醒了，这就是路言舟手腕上纹的那种花。
想到运动会上的那番交流，她好奇道：“你是要送给妈妈么？”
路言舟望着手里的花，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忧伤。
“嗯，是要送给妈妈的。”
林佳桐立刻兴奋起来：“你要带我去见她吗？”
路言舟的神情有一瞬的呆滞，又很快恢复如常，他看到林佳桐满心欢喜的模样，勉强笑了笑：“算是吧。”
“另一束呢？那个向日葵是送给谁的？”
路言舟的思绪飘忽了一阵，林佳桐注意到他眼神的迷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路言舟回过神来，淡淡地开口：“一位老朋友。”
林佳桐若有所思：“那......是我认识的人吗？”
“你见过她的。”
“我见过的......”
林佳桐想了又想，仍不明所以：“不能先告诉我吗？”
路言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去付了个账，拿着两束花走出了店门。
等到林佳桐疑惑地看过来，才说：“等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语气和煦地卖了个关子，也还不算讨厌。
林佳桐于是不再追问了。
几分钟后，路言舟叫的车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林佳桐不清楚此行的目的地，迷茫地望着窗外，猜测着要去的地方。
“路程有些远，你睡一会儿吧。”路言舟从副驾驶回过身，递给她一颗糖。
“糖是哪来的？”
“火锅店前台拿的。”
林佳桐扑哧一乐：“你又不爱吃糖，拿这个干嘛？”
“因为你总是晕车，”路言舟的眸中荡漾着温柔的波，几乎能把人溺死一般，“我只能借花献佛，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