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桐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心里乱，联系了赵鹏程之后一路上都在发呆，回家就撞上了林佳树。
林佳桐看多了脸色，知道林佳树一言不发也不处理工作，就是教育她的前兆。
但她今天没有心情听他灌输大道理，只想赶快回房间静一静，于是选择无视林佳树，绕过客厅，直奔楼上。
“站住，”林佳树起身朝她走去，“你看不见我？”
林佳桐回过头，站在五六个阶梯高的地方俯视他。
“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回来晚了，错了，下次不会了。”
林佳树听她套路性地回复，想好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他感到些许烦躁：这小不点儿都不正眼看我，养了十几年倒越来越像陌生人了......
“谁教你的？就这么和长辈讲话？”
林佳树插着兜，视线向上瞟。
林佳桐看见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在介意“被俯视”。
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还跟自己讲那么多没味儿的规矩......
真是让林卫书带成了一个德行。
林佳桐歪着脑袋，抱起手臂，摆出不服不忿的架势，淡淡道：
“哥，你确实年纪比我大，但我记得，兄妹关系好像是平辈，你也没必要因为自己比我老了十几岁就给自己加辈。”
话音一落，她就敏锐地察觉到，林佳树要生气了。
林佳树的眼睛是很好看的丹凤眼，生气的时候会瞳孔放大。
特别像......嗯......缅因猫。
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甚至比平时要讨人喜欢些。
林佳桐看着看着，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紧接着，林佳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眉头也蹙在了一处。
“我有没有说过，出门要报备？”
“说过。”
“那你告诉我了吗？”
“你那么忙，我哪敢打扰你。”
林佳树的额间挤出个“川”字，怒气更盛了。
“那你告诉杨媛了？”
林佳桐稍微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没有。”
“林佳桐，你造反了？”林佳树的愠色更浓了几分，“你个未成年大晚上一个人跑外面去，也不事先说一声，遇到危险怎么办？”
“哥，我能有什么危险啊，谁敢动我啊？”
林佳桐故意拖长了尾音，用撒娇的语气讲话。
然而，林佳树已经不吃这套了。
“你知不知道唐家那个小姑娘前段时间刚被绑了？如果绑你呢？绑你能拿多少钱？你真觉得没人打你主意吗？”
林佳树喊得很大声，比以往生气时还要厉害。
林佳桐听说了唐家的事，小姑娘是被赎回来了，但带了一身伤，脖子上还留了疤。
她觉得，林佳树是真的害怕了。
“哥......唐家不是也混黑的嘛，他们仇家多，但是......”林佳桐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但是什么？”
林佳桐哆嗦道：“咱们......咱们应该......就......还好。”
她声音越说越弱，说到最后，跟蚊子的嗡嗡声也没什么区别。
“你以为林卫书给你留的是什么好因果吗？”
林佳树轻笑着，说出的话让林佳桐不寒而栗。
是吧，林卫书是不会结下什么善缘的。
他从不承担后果，但报应早晚会降临。
遭受的人会是谁呢？
自己吗？还是林佳树？
林佳桐呆呆地杵在楼梯上，沉默了。
“我要把重复的话说多少遍，你才肯听？”
林佳桐有些委屈：“我没有不听，只是今天有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林佳树一字一顿道。
这怎么说啊......
林佳树最讨厌自己和圈子里的人玩儿，要是知道是为了路言舟，那不是自己掉层皮，就得是路言舟掉层皮。
“就......一个朋友的事。”她有意模糊掉了具体信息。
“你们剧组的人？”
“我没说是......”
林佳树又打断了她的话：“除了剧组认识的，你还有其他朋友？”
林佳桐被噎住了，她根本反驳不了。
林佳树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没有其他的朋友了。
有钱人的圈子里也是有歧视链的，林氏虽然已经是同领域里拔尖的企业了，上面却依然压着几家难以与之竞争的大集团。
如果自己是个争气的，兴许还能在圈子里博得些尊重。
但很可惜，进了娱乐圈，林佳桐就再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了。
现在早就不是过去那种年代，各家出色的女孩儿一定会做一番自己的事业，她们不再是攀附于男人的花瓶，不再是公子哥身边的一件奢侈品。
她们仅仅是她们自己，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身份是靠自己拼出来的。
像林佳桐这样混迹在娱乐圈，又没拿过半个有含金量的奖的，是她们最看不上的。
林佳树的话提醒着她。
那颗蒙尘已久的自尊心又痛了起来。
“我是没什么朋友。”
林佳桐小声承认着，目光乱飘，不敢直视林佳树。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为什么？他们有什么不好？”
原本平稳下来的情绪又被点燃，她最讨厌林佳树私自为自己划下“我们”和“他们”的界限。
“林佳桐，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难道我们就是吗？”
林佳桐嘶吼着，眼泪夺眶而出。
“林佳树，你不清楚吗？林卫书接纳过我吗？这个圈子接纳过我吗？”
“我游离在你们的世界之外，你却不允许我进入一个新的世界，这就是你所谓的‘为我好’吗？”
林佳树愣住了，他想解释什么，嘴巴却不听使唤。
他尝试向林佳桐靠近，但被拒绝了。
林佳桐伸出了手，那是防备的姿势，在告诉他：你不要靠近。
林家的客厅很大很空旷，一切都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一声声细微的呜咽。
寻找路言舟未果，林佳桐本来就烦，几乎是一点就炸的状态。
今天不是一个适合吵架的日子。
她很累了，不想要再和林佳树浪费口舌。
林佳树很忙，百忙之中还要挤出时间，来看自己这个“事事不省心”的妹妹，他应该也不希望吵架吧。
林佳桐感到非常疲惫。
该怎么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呢？
该怎样和林佳树相处，怎样去磨合，才能事事都让他满意呢？
既做不到不在乎他的感受，又没办法认同他的想法。
这问题......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两难的抉择。
林佳树实在是待在林卫书身边太久，什么都学来了，连大男子主义爱说教的习性也沾染上了。
林佳桐不喜欢他以上位者的姿态挑三拣四。
不喜欢自己被当作一个符号化的物件，然后被用固有的标准来衡量。
不喜欢每一次共处一室都像是某种质检环节，哪怕再规矩地将自己套进他所喜爱的模子里，都总是有里出外进的错处。
林佳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根本就是与那个模具不相符的个体。
林佳树太过矛盾了。
他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复刻成另一个林卫书，一边又做不到抛却情感的杀伐决断。
这时常让林佳桐有种错觉。
觉得，哥哥也是妈妈的孩子。
他应当还保留着母亲这一角色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痕迹。
至少做不成一个完全心狠的人。
“林佳树，妈妈离开的时候，到底是怎样把我托付给你的呢？”
林佳桐认真地直视着林佳树，问了一个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
她是故意的，就是想要林佳树愧疚。
果然，林佳树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吃了哑巴亏一样，敢怒不敢言。
“我累了，想休息。”
成功重伤了林佳树，林佳桐打算回房间了。
沉默许久，林佳树终于发出了一个字音：
“好。”
他抬头看着林佳桐，眼睛和她的眼睛一样，也是红着的。
林佳桐其实有点抱歉了，但还是控制住了冲动，没再理睬。
她安静地往楼上走，在楼梯拐角处，又被林佳树叫住了。
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只听到他说了一句：
“别踹被子，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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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林佳桐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困倦。
她很想躲在被窝里好好休息一晚，但她的精神仍旧紧绷，难以入睡。
赵鹏程虽然说过会再联系她，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一分一秒都熬得林佳桐头痛。
林佳桐实在是没了耐性，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失眠。
于是一个电话就给赵鹏程拨了过去。
漫长的传呼声后，熟悉的提示音响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怎么不接？是还在了解情况吗？
林佳桐又接连打过去几通，最后都是无人接听。
联系不上赵鹏程，她心里更慌了。
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步，粗暴地撕扯着指甲旁的死皮，企图缓解此刻的焦躁。
只是四下寂静，她的心跳声更显突兀。
清晰地听见心跳，胸闷的感觉便更加强烈了。
林佳桐始终守着电话，每隔一会儿就给赵鹏程打一次，而每一次，都是无人接听。
这太奇怪了。
经纪人这种职业是不允许失联的。
怎么会......怎么会连赵鹏程都联系不上了......
林佳桐越来越紧张，不仅是胸闷，还开始冒冷汗，浑身发虚，连肚子也痛，最后甚至是四肢也打颤了。
她走不动了，只能靠着床头躺下。
她还是睡不着，仍旧盯着手机屏幕，一刻也不敢松懈。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始终没有消息。
就这样强撑着眼皮，等到了午夜凌晨，寂静无声，又等到太阳升起，初晨的光照进房间。
最后，直到地铁上人潮拥挤的时间。
赵鹏程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林佳桐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两个人一起消失，巧合的可能性太低了。
按照那些剧本里编排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要撕票的地步......
我还能做些什么？
此时此刻，林佳桐的心里只有这一个问题，反复敲打着她的神经，让她不得安宁。
钟表机械转动的声音规律地想着，有些催眠。
找不出问题的答案，反而越来越困。
熬过了一个通宵，林佳桐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