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桐从前没去过路言舟的住处，第一次去，弯弯绕绕找了很久。
那是坐落在市郊的一栋小洋楼，独栋的，并不处在什么富丽堂皇的别墅区中，安静得有些另类。
林佳桐在门口徘徊许久，想着有可能见到路言舟，不免紧张。
深呼吸，吸气，呼气，反反复复。
做好心里准备后，她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门铃，然后匿在门边的角落里焦急地等待。
在铃声响动的分秒里，除了铃声以外，一片寂静。
没有回应，再按一次。
没有回应，再按一次。
......
林佳桐重复了无数次，直到耐心告急。
终于，她接受了无人理睬的事实。
连家里都找不见人，路言舟还会去哪里？
林佳桐感到一阵愁闷，心烦地跺脚。
巧合的，她踢开了门口的地毯。
那是一块用得很旧的毛织地毯，毛都结块了，毯子上面是个小狗的图案，看上去可爱又滑稽。
这么幼稚......
原来路言舟是这种风格嘛......
林佳桐看着看着，发现地毯掀起的一角下，露出一截银色的铁片。
她立刻想到了什么，蹲下身揭开了那一角。
如她所料，地毯下藏着一把钥匙。
把钥匙藏在地毯下这种事情，林佳桐实在觉得很呆。
一个被私生饭围追堵截的公众人物，怎么敢的啊......
她觉得路言舟远没自己想的那么精明，连这点防范心都没有。
林佳桐虽然觉得私闯民宅不太道德，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三两下摸出来钥匙就进了屋。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花香。
奇怪......
路言舟一个喜欢拆机械零件的人，怎么还会有养花的爱好？
林佳桐还是有些做贼心虚。
她脱了鞋子后摸索许久，没见到半双拖鞋的影子，于是□□着脚，静悄悄走进了屋。
路言舟的家和她所想象的简约风不同，是那种堆砌得很满的风格。
木制家具，原木地板，原本应当空着的地方都被鲜花和绿植占满。
进门就是客厅，客厅中央是很宽敞的布艺沙发，沙发下是一块巨大的羊毛地毯。
地毯上零落着几本书，林佳桐拿起来看了看，都是些她连书名都看不懂的科学论著。
客厅旁边是开放式的厨房，灶台柜上杂七杂八地扔着很多调料，洗碗池里摞着洗好却还没来得及放入橱柜的碗筷。
碗池旁放着本《厨艺大全》，看起来旧旧的，经常翻阅的样子。
林佳桐有些好奇，打开来看，发现油墨印刷的文字旁，总藏着密密麻麻的手写注脚。
遒劲有力又意外的张扬跋扈，她有印象，这是路言舟的字迹。
一页页翻下去，她不由弯起了嘴角。
路言舟好像被做饭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
写错的地方会划成一个小黑团，强调的地方会打上很多大大的叹号，重点标记的文字下会画上横线，但有时候这条横线会被延长到空白处，画成一段乱七八糟的折线。
林佳桐觉得相当有趣。
原来路言舟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有时也只是一个被做饭困扰的高中生，会因为学不会的菜谱而暴躁。
在学着独自生活的每一天里，或许都在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原来路言舟根本不是停留在杯盏中静止的水，他是流动的，会被碎石磕碰的。
林佳桐其实很想见见路言舟狼狈的模样。
他总是太成熟了。
很自律，也很克制，做事情一丝不苟，连情感也是节制的。
无论什么，对于他来说都稀松平常。
就像是饭里掺了一粒沙，沙砾分明地存在着，但人可以无知觉地咽下去。
多稀奇的一个人，从容到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这样一点一点地回想着，林佳桐忽然就懂得了触景生情的意味。
只是随意翻阅他翻过的书，头脑里就自动倾倒出了好多零碎的记忆。
那些记忆拥挤在心室间，随着心脏的每一声跳动愈发清晰。
即使不存在于视线中，即使是触碰不到的距离，也让她魂牵梦萦。
好讨厌......
干嘛总是缠着我......
林佳桐自暴自弃地将那本《厨艺大全》摔回了原处，转身向楼梯走去。
楼梯也是木质的，扶手大概是摸久了，轻微有些磨损。
林佳桐上楼的步伐很缓慢，触碰扶手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本能地去贴合，手指来回摩挲着，好像要从物件上拾取什么熟悉的感觉。
二楼空间本就不大，又被隔成了几个小房间，比一楼显得要更狭窄些。
但胜在采光很好，走廊的木柜上摆着几盆绿萝，阳光透过窗扉洒进来，印在枝叶上的光点斑斑驳驳。
林佳桐深深地呼吸着，在这寒冷的冬日里，难得闻见了生机的味道。
正对楼梯口的房间一看就不是路言舟的风格，整个房间几乎都被床体占据。
那是个看着很舒适的双人床，上面铺着碎花的床单。
林佳桐带着疑惑环视房间内部，但这里太干净了，没有任何杂物的堆砌，空荡得怪异。
许久，她终于捕捉到角落床头柜上的一个小相框。
碍于糟糕的视力，走得很近才看清。
照片里装着三个人，她只认得一个——尚且年幼的路言舟。
彼时的他还是小小一只，但眉眼中已经能看出是个漂亮小孩。
他的两边站着两位中年人，林佳桐大抵猜得出，这应当就是路言舟的父母。
路言舟显然不是什么中了基因彩票的幸运儿，他只是规规矩矩地遗传了父母的基因罢了。
毕竟这实在是一对外貌太过出挑的夫妻，林佳桐隔着相片都觉得很梦幻。
他们好像罗曼蒂克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神仙眷侣。
毫无攻击性的美丽，连笑容也是明媚而温和。
林佳桐看得有些入迷。
她不敢随意坐人家的床，于是侧身坐在了地板上，轻轻把相框拿了下来，捧在手上更仔细地看。
林佳桐发现，路言舟好像违背了“儿子像妈”这句话，他们虽然都是极好看的人，但好看得一模不一样。
路言舟反而是更像他的父亲。
鼻子、眼睛、白得透血丝的皮肤，甚至连鼻尖痣都一样，简直是复制粘贴。
只是路言舟长相冷清，他父亲却帅得很张扬，感觉是青春期时会满操场撒丫子乱跑的人。
林佳桐看了半天，总觉得这位未曾谋面的长辈和谁有点像......
像谁来着？
林佳桐在头脑里搜寻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久了费神，索性就不再想了。
她把相框按照之前因为久置而留下的印记嵌了回去，打算继续去看看其他房间。
往旁边走是卫生间和杂物室，再旁边就是书房。
书房的空间比刚刚的卧室还要大，一眼望去书山书海。
林佳桐没兴趣参观，她探头探脑地瞟了几眼，见屋里都是书，书桌上也没有留下书信，就继续绕到了走廊拐角的最后一个房间。
最后一间屋子，是路言舟的房间。
门口的墙上有几道刻痕，林佳桐依次比量着，最高的那一道比自己现在的身高矮上一些。
可是，路言舟初中时就已经比现在的自己高了。
所以说，初中以后，就再也没人为他记录过身高了......
林佳桐小心地推开了门，动作格外谨慎。
小小的一间屋子，却几乎藏匿着路言舟全部的人生。
在踏足的这一刻，她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澎湃，好像荒芜的领域将被耕植。
林佳桐能够在脑海里勾勒路言舟的轮廓，然后将他镶嵌在这栋房子的每个角落。
明明没有真实的画面，却好像见到了另一个他。
这种感受无法形容，只觉得：
哦，原来他就是这样生活着。
林佳桐过去常常认为，路言舟是只要活着就好的类型。
每天吃着剧组的盒饭，没有领到也不会去要，工作的时候除了研读剧本也并不做什么其他的，没说过累，也不会提出“去玩”的建议。
他在呼吸着，这似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林佳桐发觉，自己好像从未强烈地渴望过，要了解路言舟。
她不敢去看躲在人背后的影子。
因为人是极端复杂的生物，真正地走入进去，未必还会心满意足地走出。
可她现在觉得，这未尝不是件有趣的事情。
至少对于路言舟，她多了一分探求的心思，会好奇，会期待，会幻想，也会恐惧。
她试图在这里拼凑出一个愈加完整的路言舟，而这间屋子将会是最后一个碎片。
路言舟的房间很整洁，大面积的纯色与其他房间繁复的装修风格对比鲜明。
房间墙角滚落着一个发瘪的篮球，墙面上贴着几张王家卫电影的海报，还有几张没做完的数独。
被褥是叠好的，书本也码齐了，窗旁的架子上挂了一件熨烫过的白衬衫。
林佳桐忍不住靠近过去。
很好闻的味道，路言舟身上总是带着这股清香。
她知道这只是他常用的洗衣粉味，但总觉得沾染了他的温度，连味道也变得独特了。
路言舟的书桌很大一张，除了电脑和几个同宇宙有关的小摆件，剩下几乎全部是书。
那些书看着都很深奥，只有一本格格不入。
那是一本还没来得及合上的《零基础木雕学习》，旁边赫然摆着些雕刻工具，还有一个约莫已经成型的作品。
林佳桐凑近去看，发现这木雕是个摩天轮的样子。
摩天轮底座上刻着些花纹，但雕刻者显然还不熟练，纹路横七竖八，透着笨拙。
底座上架着的□□上镂空出了几个位置，挂着圆滚滚的座舱，手指拨动几下，座舱会轻轻摇晃。
她发现其中一个小座舱被画上了一对小人，相当抽象的火柴人，通过发型能辨认出是一男一女。
什么嘛......
林佳桐心里炸出一个想法，想着想着又觉得有点自恋。
这该不会是路言舟要送我的吧？
不然他干嘛画一对小人，还是画在摩天轮上......
而且，他那天还说和我有默契......
林佳桐心情雀跃，捧起摩天轮转着圈仔细看了一遍，在底座下面发现了一个图案。
一帆小船，旁边......旁边是什么？
几个没有闭合的尖角，一看就是还没刻完。
这是和我有关的吗？会不会是梧桐叶？
林佳桐隐约有了猜测，但路言舟那几笔实在是太简略，终归也无法确认。
好想亲自问他。
心里没来由地烦躁，想见路言舟的念头再一次变得汹涌。
未知环境带来的新奇感消退，林佳桐的注意力回归了此行的目的。
路言舟为什么会放下还没完成的木雕出门？
他到底去了哪里？
又为什么一个消息都没有？
她沉默着，与同样静默的空间对峙，没人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精力几乎是瞬间被透支，林佳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迟钝地感觉到了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