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厘实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甩开李亦许的时候可以说是毫不心软、毫不留恋,她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世界上总有一些爱是不计后果的”,让李亦许相信了,成功爱上了她,许亦厘却利用了李亦许。

    不过在高中的时候,李亦许很快将许亦厘当作信任的人。

    他们中午在各自的学校午休,常会发短信联系。许亦厘让他把每日心情写下来,发给她看。

    “如果你又出现了那天的情况,也要跟我说,”一次放学后许亦厘特地打电话来强调,“不许隐瞒。”

    “我没有隐瞒,”李亦许说,“那种情况没再出现过了。”

    这时距离他和许亦厘第一次相遇已经过了大半年,李亦许发现自从和许亦厘来往之后,他的状况已有明显的好转,除了大多数时候会觉得自身和世俗之间有着明显的隔阂,心情比较低落之外,那种发了疯般不断地撞墙之类的可怕行为,已经停止了。

    “可不能放松警惕,”许亦厘嘟囔着,“你这种少爷脾气,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不小心惹得你再一次发作。到时候可别把责任全推卸给我啊。”

    “怎么会?”李亦许失笑,“如果我能被轻易激怒的话,那倒是好事了。”

    许亦厘好一会儿没说话,李亦许凝神细听,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

    “你在吃什么?”

    “三明治呀,”许亦厘兴许是嘴巴里面塞满了食物,说的话太不清楚了,“我今天中午被罚留下来做值日,连饭都没吃上,可怜死了。”

    这种说自己可怜的语气反倒引人发笑,李亦许正在公交车上,随着颠簸的路段摇摇晃晃,捧场般地笑了下:“三明治哪里买的?”

    “我们班一个男生送的,”许亦厘毫不避讳地说,“他挺喜欢我的,经常给我买吃的。”

    李亦许莫名觉得不爽快:“他给你买,你就会吃吗?”

    “肚子饿嘛,”许亦厘笑嘻嘻地说,“而且我没钱啊,虽然吃人家白食不太好,但总比饿一整天要好吧?”

    这倒也是,可听上去怎么也不会好事。李亦许不自觉皱眉,强调:“以后你没钱吃饭了就来找我。”

    “你还挺专.制。”许亦厘小声说了句,“今天还是去你那里?”

    李亦许嗯了一声。

    让许亦厘救他的那晚,李亦许听从许亦厘的话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到外面租了套公寓,为了防止费姨找到,公寓位置离学校很远,他每天放学后需要转两班公交车回家。

    即便如此,李亦许仍旧感到久违的轻松和愉快,他和许亦厘约好,每周五下午放学会见上一面。

    无非是找个地方坐在一起聊聊天,久了李亦许发现,许亦厘这个人没外表看起来的有趣,每天心里记挂的只有吃,食堂吃的什么菜,哪条美食街东西最便宜,这些她倒是研究得头头是道,实在没什么大理想。

    许亦厘到的时候,李亦许在家里做饭,他租的公寓里面有一个烤炉,回家路上特意去超市买了一整只加工好的烤鸡,只用放进烤炉里,等待几分钟,肉香味便弥漫在厨房里。

    门开了,李亦许听见是许亦厘进来了,她脱了靴子,随着啪的两声,靴子落在地上,许亦厘热情洋溢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做什么好吃的了?”许亦厘冲进了厨房,急不可耐地想要打开烤炉。

    “还没好呢,”李亦许急忙拦住了她,“再着急也不能去碰烤炉啊,跟饿鬼似的。”

    “我现在,就是个饿死鬼。”许亦厘冲他明媚一笑,光着脚走出去了。

    两人坐在客厅里一句话不说,狼吞虎咽地将那只烤鸡瓜分殆尽,这才意犹未尽地开始每周必有的交流。

    “你今天心情怎么样?”许亦厘问。

    “说不上来,”李亦许每次的回答差不多一样,“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你有烦恼吗?”许亦厘光着脚,盘腿坐在他家的沙发上,垂着头若有所思。

    “应该没有,”李亦许想用更加恰当的形容词,“如果说是烦恼,程度也太轻了些,不如说是困住我的事情吧——我指的是我和费姨的事。”

    许亦厘这段时间似乎一直回避和他聊费姨的事,此刻也绕了过去,反而问他:“那你高兴吗?”

    “不高兴,”李亦许坐在沙发前的地上,仰头去看许亦厘,认真说,“我好像天生没有感到高兴的能力。”

    许亦厘愣住了,那表情简直像初次认识到李亦许一般。他们对视着,然后李亦许似乎看到许亦厘的眼眶湿润了。

    “好吧,”许亦厘擦擦眼角,别开脸去,“半年前你是不是说过要我救你?”

    李亦许点头:“是的。”

    “你会听我的话?”

    “当然。”

    “那好,”许亦厘停顿了一下,说,“我要你现在报警,把费姨对你做过的事全部告诉警察。”

    报警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李亦许身上的伤口就是证据,但对于李亦许来说,却非常难。

    “我做不到。”他沮丧地摇头,起身走到阳台上。

    许亦厘跳下沙发,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他身后,扶住他的背:“你说过会听我的。”

    “李亦许,”她叫李亦许的名字,“这只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李亦许回头,接过许亦厘递来的电话,看着她。

    “我不敢,”李亦许说,“不忍心。”

    这段时日他离开费姨独自生活,白天倒是觉得没所谓,可一到夜晚,他便会惶然难安。只要一闭眼,入梦的是费姨的脸。

    那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人,李亦许一度将她视为母亲,即便她不是。

    可每当李亦许开始可怜费姨,他的内心又矛盾地对费姨产生无比深重的恨意。费姨毁了他的人生,这点毋庸置疑,不然他不至于到现在皮肤没有一处完好,内心也千疮百孔,再也难以复原。

    就这样吧。李亦许甚至在想,只需停留在距离费姨五公里远的位置。不前进,也不后退,永远不要改变现状。

    “李亦许,”许亦厘仍在催促,“快报警,听话。”

    李亦许很想听许亦厘的话,可目前的他尚且没办法承受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他曾经生活在一个黑暗的世界中,费姨为他亮起一点虚假的光亮,他害怕走出来,害怕斩断一切羁绊。

    “求你,”李亦许又克制不住自己开始颤抖了,“不要逼我。”

    “这是必经的过程,”许亦厘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你必须要克服这一步。李亦许!”她喊道,“你必须要做这件事!把欺负你的人赶跑!”

    李亦许极为缓慢地摁下110,手机放在耳边,仍在不断地发抖。许亦厘突然从后面用力地搂住了他,大声喊:“快!”

    她的手触碰到他的那一刻,李亦许浑身僵直不能动,感受到她柔软的皮肤隔着衣服贴在他的腰间,侧脸搭在他的后背上,像是这样就能够源源不断地给予他力量似的,许亦厘仍在试图唤醒她。

    “李亦许!快!”

    李亦许一狠心,电话拨了出去。

    “您好,这里市公安局,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您好,”李亦许被许亦厘抱着,一字一句地缓慢地说,“我要报警。我的保姆费奕霞常年对我实施暴力行为,请逮捕她。”

    “好的,请先来公安局一趟,我们需要了解具体情况。”

    李亦许道了谢,转身回抱住许亦厘单薄的身体,轻声说:“陪我去公安局。”

    -

    正如同许亦厘所说,人这一生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跳出肮脏的环境、离开不好的人,要将这些事看作理所当然,像清除体内的毒素一样丝毫不留情面,即便这样会让人从情感上遭受难舍难分的痛苦。

    那时的李亦许不明白报警的用意,他只是下意识这样做了。因为许亦厘让他去做。

    多年后李亦许明白了,许亦厘却不在了。

    他们收拾好客厅的残局,一起走到楼下,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车。

    在车上,李亦许精神非常虚弱,依偎在许亦厘的怀里,跟她讲以前和费姨的事。

    “她有的时候就很好,会给我做饭,小时候还接送我上下学,我要是摔倒了,她会抱我回家……有的时候……又摆出一副被我耽误的样子……”

    李亦许说不下去了。

    他不由自主抱许亦厘更紧了些,垂头搭在她的肩膀上。许亦厘摸了摸他的头,却没有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没有说些“难受的话就不要说”之类的话,反而问他,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费姨忽然像变了个人……她打我……”

    说到这里,李亦许不说了,想必许亦厘也是明白的。

    李亦许给许亦厘看过他布满伤痕的身体。

    那是在两个月之前的午后,李亦许拒绝了许亦厘要来学校找他的请求,甚至和她大吵了一架。许亦厘不明白,于是在一个初秋的午后李亦许带许亦厘来到公寓里,拉上窗帘,站在她跟前脱掉了上衣。

    他的身体并不好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了,伤口结痂之后脱落留疤,耻辱地烙印在他身上。

    “我是一个丑陋的人,”他对许亦厘说,“你确定要来学校找我吗?”

    或者说李亦许是不健全的,在他体内沉疴已久的病症在逐年累月的积淀之下早已根深蒂固,难以消除。

    他时而感到懊悔,时而感到羞愧,悲伤得难以自持,但并不具备体悟幸福的能力,因此常常觉得这世界没什么好留恋的。

    李亦许看着许亦厘。很长的停顿。他知道没办法跟许亦厘解释这一切,正如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子,他只是希望许亦厘不会受到牵累。

    “你想太多了,”许亦厘轻轻皱眉,拉住了他的手,“你应该更信任我。”

    信任。这又是一个新鲜的词。

    李亦许不理解,问她:“怎样做才能叫信任你?”

    “大概就是对我有所寄托吧,”许亦厘举了一个例子,“就像你小时候费姨对你很好,你觉得你爱她。费姨打你,你觉得你恨他。试着把内心的情感寄托在我身上。”

    当时李亦许马上答应了许亦厘的要求,说:“那我试试吧。”

    但其实不用试。

    见到徐亦厘的那个无比特别的瞬间,李亦许只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爱上了这个名字和他相反的女孩。

    因为爱情就是这么来势汹汹不讲道理。李亦许无师自通就学会了。

    必须往前跨一步,才能得到改变的勇气——站在市公安局的门口,许亦厘这样告诉他。

    李亦许正处在仿若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之中,不敢前进,也不能后退。

    “要是费姨被判刑了怎么办?”他偏头问许亦厘。

    “那也是她应得的,”许亦厘拉过他的手,强迫他转过来,“你一直以来都被费姨控制了,我不知道她怎么做的,竟然能让你觉得你离不开她——”

    她突然提高了音量:“——李亦许!听着!”

    李亦许正沉浸在马上就要失去费姨的恐慌以及对自身软弱的厌恶之中,没回过神来,无措地啊了一声。

    他看着许亦厘那张美丽的脸,发现她的睫毛其实很长,以及……

    “听着!”许亦厘非常大声地对他说,“打起精神来!”

    即便这样,李亦许终究是胆怯了,摇着头,开始往后退,小声地说着:“对不起,许亦厘。”

    “你没有对不起我,”许亦厘看着他说,“你对不起你自己!”

    “是啊,我对不起我自己,”李亦许无奈地笑了,“但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离开费姨——”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不开任何一个人的!”许亦厘喊道。

    “没有谁会离不开谁,”这句话如同一种命定的预兆,影响了李亦许的前半生。

    同样也是因为这句话埋下了伏笔,像是为了印证这个预言,当李亦许终于有一天学会自洽,许亦厘却突然离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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