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起初已疑惑的神色，在听到鹦鹉发出的声音后，就跟被按下暂停键一样。这少年是山洞里住着的人。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似慌乱脚下的步子也乱了几分。
原是直视少年的他，竟不敢对视少年那双眼睛，太过澄澈像一眼便能洞穿内心。
再次开口男人的声音沙哑，“能否等我办完老人的事再说……”说话的气息不稳，声音有些抖动。不问自取是为偷，是他有错在先。现在还要求人家等着自己，男人被的脊背微弯。
正值壮年的人，现在看起来竟散发着迟暮的气息。
檀晏点头。
男人欲让少年在屋内等待，少年摇头转身离开。
待天色暗下，一队人朝着山的一端走去。大人手里举着火把，小孩子没有出声，都很安静。风声吹过火把上的火歪歪扭扭，在黑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
鹦鹉睁开眼睛，那山里可有个脾气火爆的白蚺。这群人，真是会挑位置，大晚上的也不让鹦鹉安生。小家伙不情不愿的离开，朝着小路飞去。白蚺那个家伙，也不好对付的好吧。
檀晏徒步走下山，风里有嘶嘶声混在摩挲的山间树叶里，两米之外的树上盘踞这一条翠青色的蛇，猩红的信子映入檀晏眼里。他收回视线，朝山下走去。
危险一触即发，眼下的平静即将被打破。一道阴冷的气息掠过，檀晏侧身避开恶心的东西。“嘭”的一声重物落地，身带剧毒的蛇盘成一团，发出嘶嘶的响声，三角形的头直立立的，阴冷带着寒腥看着眼前的少年。
安静的林间，突然发出一阵铃铛声响。蛇，群居动物。
少年指尖捏着一只哨子，放在唇边。周围黑蛇还在咬着尾巴，发出震慑人心的响尾声时，蓝色蝴蝶的身影出现，在黑夜里发出淡淡的荧光，美丽异常。
群蛇之首的蛇王今日正是突破的关键时机，眼瞧前的少年身上的灵力不低，还带着功德之光，自是最好的选择。
今夜，是至关重要的，只能成功。
蛇王发出急促的声响，周围的黑蛇更加激奋。逐步缩小范围，朝着中间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靠近。空气里腥冷的味道更加挑战呼吸。唇间的口哨声再次响起，安静的蓝蝶瞬间急躁起来，扇动翅膀，发着淡淡蓝色光晕的粉纷纷落在蛇身，刚才还发出嘶嘶响声的蛇瞬间躯干扭曲不成样子。
转瞬之间，沾染上蓝蝶洒落的粉尘得那些蛇，竟然自燃了。
蛇王见状，与身着素衣的檀晏再次对视后，快速消失在林间。原来他就是檀晏，南山的主人。空气里残留着恶心的味道，檀晏收起哨子，蓝蝶三三两两消失在林间。
一个呼吸的时间，站在林间的少年身影也消失不见。
先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是幻觉般。
街道上很是清冷，月光洒下。檀晏手里的红伞已经撑开，遮住了那张神颜，行走的路人匆匆掠过的只有精致的下巴。
这人，明明没有下雨却撑着一把红伞。身上还穿着一身白衣，怪吓人的。
行人瞥了撑着红伞的人，脚步加快小跑着离开。
站在店门口的宋雨颜，没看清脚下的青砖碎块儿，失去平衡眼看就要与石板来个亲密接触时。
一只手伸出来，托着她的手肘。
宋雨颜感受到支撑力，眼睛看向自己的胳膊。那双手体温过低，凉意穿过她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白色。她回头，看到暗色下持伞的人，稍稍显露着一截下巴。
凉意顺着接触的那小块儿皮肤袭来，宋雨颜这才回神儿。急忙站好向这人道谢，“谢谢。”
那只泛着凉意的手依旧搭载自己胳膊上，并未收回。
宋雨颜一时之间脑袋空白。
这人手里的红伞当真不客气，看着精致白洁的下巴也知道伞下的人姿色不遑多让。她的脑袋里天马行空，缺失灵感的那根弦，不偏不倚拨动了。
她有了思绪，关于文案里的表述。
再说檀晏，保持着扶人的姿势动也不动。“玉环怎么会在这人身上？”檀晏伸手搀扶快要摔倒的女孩，站得近了才察觉到这抹熟悉的力量，还未来得及反应，女孩儿听到呼喊声，宋雨颜回神儿，撇下愣住的人进了院子。
“小颜，小颜。”老人的声音传来。
檀晏这才阖动眼睫，雕塑一般的人儿活了过来。抬眼过去，夜间的风吹散了女孩子的卷发，携来的是空气里残余的冷香。香气清幽，随风舒散。宋雨颜的身影消失在屋内。
檀晏心口略微起伏，心跳声声震耳。良久，方才转身离开。
他停在木门前，门的两侧挂着白色的灯笼，在夜间的风里摇摇晃晃。门并未关严，檀晏立于门前。伸出右手扣响漆迹斑斑门环，残年里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沉闷的咚咚声，在夜里响起。
男人手里拿了一个手电，前来开门。门栓并没有插上，只堪堪搭着横木。木门被从内拉开，门前的人正是白日站在这里的少年。
少年撑着一把红伞，站在历史悠长的街道上。月色莹润，月下的景更是入目。月光洒在白衣之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男人侧身，手执红伞的檀晏进了院内。
没有下雨，男人粗粝的手掌伸出，再次确认没有雨滴下落，挠了挠头关上门。
院内的石桌上，吃的忘乎所以的绿毛鹦鹉喙正卷食着米粒。
桌子上的碗被移走，小家伙这才抬头。鸟喙再次合上，里面的米粒随之消失。“晏晏，你可算来了。我都想死你了。”吃的只闻其声不见脑袋的家伙，现在说想……
檀晏食指抵了抵鹦鹉圆滚滚的肚子，那双干净的眼极慢极慢的的闭上。
鹦鹉瞬间自闭，慢吞吞的转过身，用屁股对着檀晏。鸟嘴还在滚动，吞食着米粒，主人不会说话，也这么伤鹦鹉宝贝的心。
男人看到这一幕，有些愣神。小时候的自己，好像也是这样顽皮，只是你再也没人愿意照顾自己的感受了。
等男人从过往的记忆里抽身时，发现眼前的少年视线已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抱歉，玉环……我已经卖了。”他低垂着头，不敢看少年人的眼神。
失望，无奈，愤懑的眼光，他见的太多太多。按理来讲，应该视若无睹才对。不知为何，这样的一双眼睛他不敢对视。
久久没有声响，男人尝试抬头。发现少年依旧站着，只是视线相对的那刻，用手指指了自己的喉咙，随之摇头。动作很慢，却很清晰。
男人先是惊厄，随之便是惋惜。
这才注意到少年手里的红伞依旧撑着，院内洒落的月光缀着一层银霜。男人领着檀晏进了屋内。到门口之际，红伞被主人收好，靠在门边。男人回头看了看落满院的月光，又看了看不能言的少年。
一布之隔男人翻找东西的声音急乱，布帘再次被掀开。
檀晏看清了男人手里拿着的东西，几张有着破洞的纸，和一截铅笔。
“你……你，你写在这上面吧，”男人握着手里的纸和笔，明明是完好的那只胳膊，现在竟然也发颤。
檀晏唇边漾起一抹很浅很浅的笑，点头接过。
笑，少年的笑很内敛，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多久了？应该是……自成年之后他就很少见人对自己笑了，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意气风发的年纪选错了路，踏上不归途。
回首发觉临近知天命的年纪。
“我卖掉玉环，是，是……”本意为自己辩解，可张嘴的时候才发现，都是自己的选择。
又没人逼他去拿玉环，心有余而力不足，去山上的人准备挖点野参草药卖钱换药的，却因碰上山上的走兽，侥幸逃脱。情急之下，入了洞内……
欲望挑战良知，毫不费力，轻而易举夺得首席不是吗？
实在浅显的道理！
男人晦涩的嗓音响起的时候，拿着炭笔的少年放下指尖的笔，抬头看着眼前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力感弥漫在坐着脊背已显现佝偻之态的男人周身。
最没用的就是对不起，他知道。可现在的他只剩下这道歉了。
“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把房子抵给你。”男人先前在外边闯荡的时候也有几分见识，知道自己拿的那玉环不是俗物。
他孑然一身、蹉跎半生，留下的只有已故母亲的老院子。
男人面前出现了一张纸，“若可以的话，你可以抵工还债。”男人看着破旧纸张上笔试流畅，笔划清劲的字猛然抬头。“我需要盖一处宅院，你可赢帮我负责这件事。”
男人还未回答，一遍打盹的鹦鹉瞬间精神起来，“晏晏，晏晏。这是真的吗？你可算不住在山洞里了！”
是的，西瓜皮一样的小家伙是吃货。
“你确定要我负责……我，我名声在这一片儿不大好。”他说的还是委婉了，其实是很差。白日里给母亲送终的时候，还是因着这里的风俗使然，不然那些人压根儿不会来到这院子的。母亲那样要强的人，在迟暮的年纪却要因自己抬不起头，被人戳脊梁骨。
“我信你。”短短三个字，叫男人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