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书怡因为府上开设了临时救济的棚子要帮忙,便安排自己的司机送铃铛和晚卿前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晚卿靠着铃铛坐在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里,司机小李坐在前排开车,他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身材瘦削,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双眼炯炯有神,在方家已经七八年了,是个十分可靠的人。透过缓缓行驶的车窗可以看到,城里的屋舍被毁坏了不少,好几个牌坊和城门被炸成了断壁残垣,街上来来往往行进着好几支军队,但是这些队伍明显不是前几日那些闹事的乱兵。

    一些巡警手持着警棍在街头巡逻着,一遇到残余的兵匪,就立马逮捕起来;部分未损毁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们已经开始在收拾整理,准备着重新开门营业;寻常的百姓也开始着手修缮一些损坏的屋舍建筑;看来只要乱局平息,北平的民商经营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这两日总算是太平下来了,出门时我还担心,外头是不是还是闹腾的厉害,看样子,此次兵乱总算是结束了!”铃铛嘟囔着小嘴,看着外头街面上过往的士兵队伍感叹说。小李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转过头用爽朗的嗓音接茬:“是呀!听说此次兵乱平息的这样快,还是和一位从南方北调过来的护军使有关。听说那位长官雷厉风行的很,几日前抓了好些兵匪头子,起初闹事的吴青山,就是被他给毙了!”

    顾晚卿半闭着眼睛把头靠在车窗上不想搭话,本就身子不爽利,走走停停的车子又搡得她发晕。

    差不多开了三十多分钟,穿过一条条重新热闹起来的街头,车子终于在万桑医院的门口停了下来。可能是为了维持秩序,医院门口守着很多背着长枪的士兵。

    万桑医院其实是旁边西什库教堂的附属医院,起初是光绪二十八年的时候仁爱会为了满足教会日常的看病需求而创建的,而现在,这里已经是一座在北平乃至国内都十分有名气的医院,有很多国内外的名医生在此坐诊。

    小李率先下车,恭敬的给后坐的晚卿打开车门,铃铛也迈着灵活的步子从座位上跳来,这时旁边的西什库教堂墙上报时的大钟突然“咚......”的一声敲响,广场上成群觅食的白鸽应声结伴飞起,顺着钟声的余音盘旋在天空上。

    铃铛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天上的鸽子,一对圆圆的杏仁眼里流波闪动。顾晚卿看着站在那出神的铃铛,突然心中猛地一扯,从心底生出一阵难受的情绪——她想起死去的兰香,也正是这般如花年纪,胆小却又这般对世界充满好奇。

    “晚卿小姐,你看,好多鸽子啊......”铃铛转过脑袋兴冲冲指着头顶盘旋的白鸽对着晚卿说。

    “是呢。”她莞尔一笑。

    “这些鸽子可真自由啊......”铃铛感叹着,又即刻嘟囔道:“可是——它们为什么不飞走呢......”

    医院门口不让车子逗留,小李只好把车开走,顾晚卿交代他两个时辰之后再过来接。进到里面拥挤的人头远比街面上夸张多了!这几日好些受伤生病的百姓和士兵都陆续出来求医,走廊和一楼的小教堂里全都挤满了人!

    今日走的太着急,没来得及提前预约那位西洋医生,此刻两个人都只好乖乖的排在长长的取号队伍后边。铃铛垫着脚,看了看前面望不到头的后脑勺,皱着眉毛说:“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啊,晚卿小姐,要不您先去小教堂那边坐会,我在这排着。”晚卿看着前方攒动的人头,面色苍白地点点头。

    一楼的这个小教堂从前是教会为院里的医生护士方便祷告所修建的,现在基本上都用作病员和家属的临时休息室了。

    好不容易在刚在最里边的角落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顾晚卿还没来的及舒口气,突然! 就听到教堂里一阵密集的枪声在门口“哒哒哒”的响起!室内枪响后巨大的回音震的人耳膜刺痛。原是几个被围剿的走投无路的乱兵,顺着人流藏匿到了医院里,没想到还是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现在正疯狂的举着枪扫射人群,作困兽之斗。

    一听见枪响,拥挤的小教堂里立马乱了套,人群吓得四窜。哭喊声和尖叫声瞬间充斥着整个医院。

    本就生着病的顾晚卿拖着沉重的身子想要站起来,却被周遭其他惊恐奔逃的人重重撞倒,铃铛!铃铛还在外边呢!她重新费力地爬起来,想去到刚才排队的地方。这几日在方家的小楼里,铃铛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许多时候她也开始恍惚起来,好像这个活泼开朗的铃铛就如同兰香一样......她害怕,害铃铛也会像兰香一样死在自己面前。

    医院外边站岗的士兵听见里面的动静全冲了进来,和几个兵匪对峙起来。教堂里的人此刻已跑出去大半,剩一些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只捂着脑袋蹲在墙角动也不敢动,顾晚卿也在其中。

    ......

    医院二楼。

    傅良辰正闭着眼睛休憩,听到楼下的响动,他迅速的从床上坐起身子,蹙起眉头冲着屋外大喊道“周亦之!”房门应声推开,周亦之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北洋军服,铿锵有力的跑进来。

    “下面怎么了?”他冷着声音问。

    “报告督军,没事儿,就是几个穷途末路的小兵混在人群里,躲到医院来,被咱们的士兵发现,现在围在小教堂里了。督军请放心,马上就能处理完!”周亦之大声报告着,楼下的守军的情况他很了解,处理这些散兵轻而易举。还用不着去打搅长官休息。

    傅良辰一挑眉毛,脸上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说:“哦?这些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走——下去看看。”随即起身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周亦之跟在身后,还不停地唠叨:“督军,可您,伤还没好呢......”

    “无妨。”他淡淡开口,他识趣的闭嘴。

    小教堂里显然刚发生过一场血战。这边的士兵和平民伤亡了好几个,五六个兵匪被击毙,剩下一个受了伤。那兵匪瞪大了血红的眼睛,退到最后边的角落里,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随机拉扯起角落里蹲在地上的一名女子抵在身前,低声怒吼着:  “都他妈的别动!再动,老子毙了她!”

    好痛!顾晚卿喉咙里轻哼一声,感觉到身子一甩,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起来,随即一个冰凉坚硬的铁块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于是就这么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她成了那倒霉的人质。

    挟持她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满脸胡子拉碴,一身的大烟味,他一手用枪指着顾晚卿的脑袋,一手紧紧的用小臂勒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走,往出口走!”

    顾晚卿感觉到脖子上粗壮的手臂,只觉得呼吸困难,艰难的点了点头,迈着小步子往医院的出口处一点点的挪动着。外围十几个端着长枪的士兵,看到他虏了人质作俘,也不敢轻举妄动,迟疑的举着枪不敢硬来。

    被劫持的顾晚卿心中暗自叫苦,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死的碰上送葬的——倒霉透了!眼看着二人就要挪动出小教堂的大门,突然——两个军官模样的人从二楼的楼梯上信步下来。

    莫非这节骨眼儿上,还有上赶着送死的?

    看清来人的长相,那兵匪立马紧张起来,整个身子都开始剧烈的抖动,不住的喘着粗气,勒着晚卿脖子的手也愈发收紧。她感觉到他的紧张和害怕,可喉咙里喘不过气,只好踮起脚挣扎着双手,想要扒开他紧勒着自己的小臂,奈何一点儿用也没有,反而让那兵匪的神经更加紧绷。

    显然,她也看到了楼上下来的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蓝灰色军装的男人,蹬着军靴,全身上下收拾的爽利,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后面的男人身形修长,穿了一身米色的立领绸布长衫,外披着一件蓝灰色的军用披风,一头黑色的短发梳成立式的板寸,他脸上没什么血色,薄唇轻抿着,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顾晚卿迎上那人的眼睛,感觉到他一双如深渊般的眸子也正凌厉的注视着她,她忍不住躲闪,心中暗自发怵,只觉得那眼神寒冷的宛若是一头雄狮在赏玩着濒死的猎物。直觉告诉她,这人,远比身后挟持自己的这个兵匪要危险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长得......好熟悉啊——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她努力的回忆着。

    ......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心扑扑地跳动起来。

    ——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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