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手串上确实没有毒,所以兜兜转转它又套在了余书辰的手腕上。

    手串质地细腻,余书辰摸着微凉的珠子边看他俩的眼神打架,边想着杜明仪为什么会送她东西,或许是因为同青梧的关系吧。

    余书辰眼见他俩情绪渐渐都平静,看不到争吵竟然感到有些遗憾,“替我向杜寮主道个谢。”

    船从渡口远去,在峡谷里穿过,稳而缓慢,直抵京城。

    两岸渐渐繁华,柳条舒展到河面上,点起圈圈涟漪。

    余书辰趴在栏杆上,望着河岸的葱郁。她感到这几天方敛秋态度的变化。

    他很照顾她的感受,从饮食到心情,但又注意保持一定界限,不会让她感到越线而厌烦。船上很安静,少有人走动,余书辰出来透气的大部分时间就只能看到方敛秋。

    方敛秋在这个时候就会请她喝茶,浅绿的茶汤,腾腾的热气,温和的笑意,像一幅静心绘出的工笔画。在喝茶时,他很会找一些有意思的话题,从山川之美说到名人轶事,在发现余书辰想说话的时候,也会停下来认真听着她说话。他一个人真的就很像一本有趣而善解人意的风物志。

    船行过尤墨镇,方敛秋一个人下了船,半天没回来,船上的人急了,她也跟着去找人。等找到他的时候,他站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的尽头,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胳膊上也挂了一堆袋子。

    看到她,方敛秋笑着走过去,耳垂有一些红,又不好意思地说:“我记得我是从这边过来的,可是找不到路了。余姑娘,你带我回去吧。”

    余书辰看着南辕北辙的方敛秋,他的声音没有了平时谈天说地时的爽朗,添了一些在谢宅第一次相见时的羞赧。

    “知道你在练字,尤墨镇的墨宝在奉运是出了名的好,就给你带了一些笔墨字帖。”顿了顿,方敛秋又道,“余姑娘,其实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方敛秋微微挑起的眼中闪着碎光,温和的光斑里包裹着的是她的身影。

    她忽然不知道到底是那日日的清茶让她上瘾了,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目光让她上瘾。就算余书辰不太相信这种没来由的对她好,因为她怕每一种温柔的后面都会明码标价,但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就会真的沉溺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温柔里了。

    余书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于是别过脸,躲过方敛秋的目光:“你船上的人找你很久了,快回吧。”

    而后两人一路无话,并行上船。

    在船上的这段清浅的时光像一场梦,余书辰觉得随便动动手就能把它梦幻般的泡沫戳碎。

    真奇怪啊,明明之前将彼此当做宿敌,想着如何打压对方的气焰,现在却又能在同一桌上相谈甚欢。

    余书辰想,他们应该不会是一路人,到了奉运京城,就离开吧。

    与东凌京都浮华之上飘着不少纷纷扰扰的尘埃不同,奉运京城庄肃沉静。

    余书辰在这一片肃穆的亭台楼阁中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沉的腐朽气息。

    可能都是一样的,她想,对两国的皇室也好,达官贵人也罢,都不必有着太高的期望。

    长街无尘,两对人马迎面相逢。余书辰骑在马上,见对面的服饰是东凌国的,看起来像是使团。

    “阿恪!”

    正在想着,听到熟悉的声音,余书辰知道是谁,压制住看他的想法,刚好错过了那双潋滟着光的略带震惊的眸子。方敛秋倒是偏了偏头,轻轻瞟一眼余书辰的脸色。

    余书辰认为,与其以后同行时反目,不如就此别过。再说,她暂时还不想让他起疑心自己就是余恪。

    “方二公子,自鄢城一别,好久不见。”凌复已经抹去了眼里零星的震惊,勒住了马,与方敛秋打起了招呼。

    “凌复殿下,我们应该不太熟。”方敛秋在马上向凌复拱了拱手,并不想搭理他。

    “一回生二回熟,我应该会在奉运待上一段时日,迟早会同方二公子相交相熟,”凌复却不想称他意,语气温和,言辞犀利,“不过真是可惜,东凌没了余恪将军,您在奉运也一定难受重用吧。”

    “说起贵国的余将军,”方敛秋轻笑,也是句句桶人心窝子,“凌复殿下才是真令在下佩服,自毁长城的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更别提罔顾您与余将军这么多年的兄弟情。”

    他俩一如既往地能说,余书辰乐得看戏,就差来把瓜子花生。

    凌复目光越过方敛秋,那双潋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余书辰。

    方敛秋挡住了凌复的视线。

    凌复看不见那个长得很像余恪的姑娘了,也不恼,只轻笑一声,“既然方二公子这样说,那我们就后会有期,来日方长。”

    两队人马擦肩而过,走得决绝,泾渭分明。

    就像余恪和凌复,一个精于算计,一个擅长谋逆。就像余恪不会告诉凌复余小公子其实是个女子一样,凌复也不会因为他们同谋的关系而不对余恪痛下杀手。两个敏感多虑的人,他们注定永远无法全身心地相信对方。

    街边树的枝叶不动,但余书辰却感觉有风吹过,清醒了她的头脑:到京城了,该向方敛秋一行人道个别了。

    行至路口,踌躇已久,余书辰开口:“多谢方公子这几日的盛情,如今已至京城,我们就此分别吧。”

    方敛秋经过这几天同她的相处,知道挽留定是不成,只能寄期望于下次相见:“余姑娘,如果遇到困难的话,尽可以来方家找我。”

    他眼里盛满了关切:“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东凌曾经的银面将军余恪。刚刚那个人是东凌才立的太子凌复,就是如果,如果他敢为难你的话,也可以来方家找我。”

    “其实,我,算了……,”方敛秋发现自己给不了余书辰任何承诺,所以只在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望君保重,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余书辰挥挥手。

    无论同行时有多少愉快的时刻,路还是总要一个人走的多。

    方府坐落在长街尽头,墙垒得很高,却高不过年岁久的树木从里面伸展出枝叶来。

    方府祖上有功,封宁远侯,世代承袭,家族底蕴深厚,目前掌事人是方敛秋的兄长方瑀冕。他如今年纪不过二十七,在朝中担任二品文职,又负责了家族大部分事务。所以大部分人称他为侯爷,而称方敛秋为公子。

    方瑀冕踱到弟弟面前:“敛秋,听说你回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位姑娘。”

    方敛秋点点头:“嗯。”

    方瑀冕看着他的眼睛:“那你是怎么想的?”

    方敛秋耳尖微微红:“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余姑娘的。”

    方瑀冕拍拍自家弟弟的肩膀,笑得爽朗:“那敛秋你不解风情啊,我都听他们说了,哪个人会给喜欢的姑娘送笔墨字帖?”

    “那应该送什么?”方敛秋虚心求教。

    “姑娘家一般喜欢一些好看的钗子镯子,再就是会喜欢一些甜甜的糕点,最重要的莫过于你对她的心意。”方瑀冕以为之前方敛秋送的笔墨之类是随便选的,又问,“她是哪里人士?”

    方敛秋看向自家兄长:“青梧门掌门的弟子。”

    “江湖中人,”方瑀冕思虑了一下,“也不是不行,就是不好向上面那位交待。还有,江湖人嫁进我们家里,可能会对她有些束缚,除非你永能不入朝为官,以避免上面那位的猜忌。否则,你们俩受到什么威胁我也难免保不住你们。”

    说罢,郑重地望着方敛秋:“可是你又真的愿意将自己的仕途抛弃吗?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入朝为官。”

    “兄长,他已经撤了我的官职了。东凌没了余恪,他还会让我入仕吗?闲职散职从来不是我所求的。”方敛秋轻轻笑着,对着方瑀冕说道,“他针对我们方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算是谋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罢了罢了,你我是管不了的,”方瑀冕堵住了方敛秋的嘴,叹息一声,“随你的意吧,事别闹大了。”

    从茶楼上的窗子向外看,风景总是好的。

    余书辰坐着,听着外面树上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面前摆着一壶茶和三五糕点。

    这里茶楼都和东凌的不一样。东凌茶楼可以听曲子,听说书,而这里就单纯喝茶,挺无趣的。

    而且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点了最贵的茶,余书辰却感觉茶水寡淡无味。

    算了算了,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来到了奉运的京城,总不能漫无目的地游荡。目前首要的是找个人打听消息,然后制定下一步计划,最好是找个熟人。

    一身阴阳衣又坐在了她的对面,斗笠下的嘴角上扬:“师妹,好久不见。”

    饿了就有来送粮的,盹了就有人送枕头来。瞧,这不来了。

    余书辰同样盯着卫弈笑。

    两个笑得都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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