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睡时看到了一些画面。你知道的，我不会做梦，所以看到的必然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蜂窝煤疑惑道：“你看见龙族叛逆？”
“不是，是听见有声音说龙族叛逆。”我问蜂窝煤，“所以，真有这事，是吗？”
蜂窝煤道：“你问我呀。你不是查过《上古史录》吗？”
我诧异道：“《上古史录》记载这事了？我怎么不记得看到过。”
蜂窝煤：“你记性差呗。”
“是吗？”我努力回想，确实毫无印象。
蜂窝煤说：“龙族叛逆于祀旌子年伏诛，同年药神一脉因‘大不敬’被剿灭。”
祀旌子年。
我掐指算了算：“两千多年前了呀。”
“我为什么能看到这些？”我问蜂窝煤，“难道我是龙族后裔？”
“你可真敢想，”蜂窝煤笑话我，“小祖宗，‘伏诛’俩字啥意思不懂吗？就是完蛋了，被杀光了。自那年起世间就没有真龙啦。”
也是，这世上早就没有龙了，至于那些拼命修炼的鲤鱼、海蛟、山蟒最多是褪去自身□□获得一个龙的皮相，到底不是龙种。
只是这两千多年前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知道青冥吗？”我问。
蜂窝煤不屑道：“清明？！人族上坟烧纸呗。”
我叹口气，觉得简直是一团乱麻。
提起上坟我想了想说：“能查一查他们把枣树葬在哪儿吗？我想去看看。”
蜂窝煤静默了会儿，说：“一块石碑贴张照片儿，刻几个字。没什么好看的。”
我坚持道：“我想去看看。”
蜂窝煤沉吟片刻答应了。
天气很不好，灰蒙蒙的。
蜂窝煤带着我来到一片早已荒芜的田地里。
空旷的地方，风格外大。蜂窝煤替我把围巾系好，牵着我走到一处孤零零的坟前。
这里不是墓地，也没有贴照片的石碑，其实这就是凸起来的一块土疙瘩。
风吹得很凶，坟前的纸灰随风狂舞，一个劲儿地往我衣裳上沾，白色大衣上很快斑斑点点，十分不体面。
“她十七岁，按着他们这边儿的规矩，既未成年亦未出阁，无处可葬，只能埋进荒地里。”
蜂窝煤轻声解释，“无论什么年代，凡界女子未及出嫁便横死，都不会被允许葬入祖陵。”
我轻轻地笑了，觉得这样的理由毫无说服力。我知道人族已经很少提及祖陵了，大部分都会葬进公墓。
蜂窝煤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小祖宗，城市有城市的规划，乡村有乡村的活法。你知道如今凡界有公墓，可你却不清楚公墓里葬的都是城市人……”
“是枣树不配，”我打断蜂窝煤的话，“她的人族父母不可能匀出钱来给她治病，更不可能在城市里花钱买一处方寸之地只为埋她的一捧灰。因为不值当，因为划不来。”
“人死如灯灭，这些都是虚礼，其实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我看着眼前这个“毫无意义”的土丘问蜂窝煤，“如果死的是那个痴傻儿子，他们也会这般毫无意义吗？”
蜂窝煤忍不住叹气：“小祖宗，你何必较这个真儿，咱们只是在凡界待这数十年，咱们不是人族，也不可能明白人族的心思，该与不该也不是咱们说得算的。”
我摇摇头：“我不是较真儿，我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时，天空竟细细地飘起雪来，落在大衣上跟灰点一搅合，纯纯粹粹的白溅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泥点——脏！
我没来由地一阵恶心，脱掉大衣丢出去。
蜂窝煤解开外套裹住我往回走。我默默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堆起来的土疙瘩，骤然惊觉，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夜幕降临，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风景。
飞舞的雪花借着灯光变得异常唯美，几个结伴同行的小姑娘兴奋地在路灯下自拍，她们穿得很漂亮，笑得很好看。
似乎是注意到我在楼上看她们，这几个小姑娘仰起头笑着冲我挥手。我淡漠地移开视线，别过脸。
蜂窝煤走过来往我身上盖上一条毛毯，然后代替我挥手回应了那几个小姑娘。
他的回应明显让那几个小朋友更兴奋，我听见其中一个姑娘冲他喊：“漂亮哥哥，带小姐姐下来玩雪啊。”
他笑盈盈地回复：“她怕冷，不去了。”
我挑眉看他：“漂亮哥哥？是说你吗？”
蜂窝煤贱嗖嗖地把一张大脸凑过来：“怎么？我不漂亮？”
我推开他不耐烦道：“你们狐狸有丑的吗？”
他“啧”一声：“是了，小祖宗只愿意看英气俊朗的男子，当然瞧不上我们优雅漂亮这一挂的。”
我骂他：“你有毛病吧，谁英气俊朗，我看谁了？”
蜂窝煤就地坐在我身旁，仰起头看着我道：“友情提示哦，元惩可不是个好东西，他不过就是长得好了些。”
“谢谢啊，我用你提醒？”我没好气地怼他，“提他作甚，莫名其妙。”
蜂窝煤把头靠在我膝上撒娇：“我不想让你喜欢他。”
我一巴掌糊他脑袋上：“你以为我是你啊？瞧见好皮囊走不动道？”
蜂窝煤抬起头委屈巴巴地说：“我喜欢离未眠不是因为她长得好。”
“那因为啥？因为她是冥界之主？”
蜂窝煤拉着长音不满地“哎呀”一声说：“小祖宗，‘喜欢’这事是没有原因的。”
“是吗？！”我瞥他一眼，“六界众生，世间诸事皆有因果，没有原因绝无可能。你哄傻子呢。”
蜂窝煤笑了：“小祖宗如今不明白最好不过。”
我睨着他：“你把用来敷衍我的一半功夫使在酒鬼身上，说不准你俩早成了。”
蜂窝煤摇头：“我俩成不了，证婚人没空。”
“要点脸吧，”我忍不住呛他，“到底是证婚人没空，还是人家酒鬼压根就没拿正眼瞧过你。”
我想起一件事，对蜂窝煤说：“你用不着旁敲侧击。我给离未眠去过信，离未眠说了，不想与你有瓜葛。”
提起这事我不免心中刺挠，我问他：“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何时招惹了她，她为什么这般不待见你？”
蜂窝煤的神色黯了黯，淡声说：“因为有分歧，选的不是一条路。”
“那你变通一下，跟她选同一条呗。”我觉得解决方案很简单。
“有些事变通不了，而且……”蜂窝煤居然很认真地问我，“我为什么要跟她选同一条路。”
“你不是喜欢她吗？”
“‘喜欢’就要选同一条路吗？”蜂窝煤的神色出奇地平静，平静地不近人情，“小祖宗，没有这个道理啊。亲恩、原则、底线哪一个都比‘喜欢’重要。在我这里‘情爱’永远排末尾。”
蜂窝煤看着我严肃且认真地说：“为情所累没有好下场，我绝不如此。”
我注视着蜂窝煤漆黑如夜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哀痛。我并不愿意窥探旁人内心的伤痕，便也不再往下接话。
我俩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外面的落雪。
夜渐渐沉下去，雪越下越大，轻轻地簌响。像极了那一日枣树临终时微不可查的心跳声。
时辰差不多了，是该继续去做我尚未做完的事情了。
其实蜂窝煤一早便查到那一家三口新房的位置。若不是元惩那个多管闲事的扫把星半道杀出来，说不准这会儿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何须浪费这么些天的时间。
这个荒冢魁首，实在是可恶。
“外族不可在凡界枉造杀孽，容易引来天雷。你站一边儿不许动手，明白吗？”进门前我特意嘱咐蜂窝煤。他是妖族须受六界管辖，我不属六界，想来没有忌讳。
蜂窝煤不屑地“哼”一声：“小祖宗，你这话是在侮辱我。蠢到家的蠢货才会招雷劈，就连最垃圾的恶灵采命都知道避雷，你当我是什么呀？只要我愿意随手杀几个人跟玩儿似的。”
我严肃地重复一遍：“不许你动手。”
蜂窝煤妥协道：“行行行，您老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遂带着我穿门而入。
刚刚装修完的房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不过倒是收拾地很干净，家具电器全部都是新的。沙发上套着防尘罩，没法儿坐。
蜂窝煤阴阳怪气道：“新交付的房子，虽然地段不怎么好，但马上就要变成凶宅了，还真有点可惜呀。”
我反问他：“房子可惜，命呢？”
蜂窝煤一耸肩，表示无语。他原地化形，将我拎到他的背上。然后低沉地咆哮一声。
“啥声啊，咦，客厅灯咋亮了呢？”
枣树她妈揉着睡眼趿拉着棉拖鞋从卧室走出来，瞧见我，愣了一愣，大概以为还在做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使劲揉揉眼，大抵是确定了不在梦里，“噢”一嗓子便叫唤开了。
随后，枣树她爹和她哥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
虽然没有喊叫，但是大张着嘴，面如土色，模样丑陋又滑稽。
我能理解，深更半夜，无声无息，自家客厅突然出现一头墨狐驮着一个女的，都应该是这种反应。
只是这个女人的叫声实在是太聒噪了，我十分厌恶地揉揉耳朵，呵斥道：“闭嘴！”
女人难以自控，于是这父子俩一左一右使劲捂住她的嘴，强行给她噤声。
“她叫什么名字？”
我幽幽地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