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逐渐消散，我陷入混沌之中——
遍地焦土，厮杀混战……
我像是一个虚影处在不知哪个时空，周围惨叫怒吼禽啼兽鸣充斥着我的耳膜，振聋发聩。
悲愤、压抑、苍凉、绝望这些情绪沉甸甸地搁置在心口，疼，喘不过气，我想呼救，但发不出声音。
“龙族叛逆，奉旨剿杀。”
“剿杀！”
“剿杀！”
“剿杀！”
上空传来阴森可怖的声音，洪钟似的砸下来。
但我不知道是谁在传音，周围厮杀声更甚，我分辨不出方向、时间、空间，只觉得周围全是血，溅在我的脸上、身上，或滚烫或冰凉，腥咸、黏腻……
头痛欲裂，一颗心狂躁地暴跳，愤怒地呼啸着像是要从我的胸腔里蹦出来，胸口要炸了……
我“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我知道肯定是血，我熟悉这个味道。
“御煌……”
我听到师父焦急唤我的声音，但我就是醒不过来。
好疼，疼死了。
“青冥……”
我无意识地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但我却并不知道所唤何人。
幽幽蓝色的竹林深处，一个颀长的身影提着一盏微亮的玉灯款步而来……
他来寻我了……
我脑海中蹦出来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你来寻我了，你终于来寻我了……”
我呼喊着清醒过来。
柔软的床榻，熟悉的陈设……
我回来了。
这是我在凡界的落脚之处，这是我的卧室我的床。
“对，是我来寻你了。”
蜂窝煤端着一碗热汤坐在床边看着我，眉眼含笑。
“蜂窝煤……”我一下子弹起来抱住他，“你回来了，你还好吗？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小祖宗控制一下你自己，再晃我，汤就要洒了。”
我松开他，瞧着他脸色还好，但还是不放心问他：“你的伤……”
“无碍。”蜂窝煤云淡风轻地回答。
“那我师父呢？我怎么回来的？”
蜂窝煤把汤碗放在嘴边吹了吹递给我说：“先把汤喝了，咱们再慢慢聊。”
蜂窝煤看着我把碗里的汤喝得一滴不剩，这才开口：“元惩把你带走后我无计可施，只好先回魅界另作打算。没多久脉云归便来找我，她将你交付于我后就离开了。去哪儿你不必问，因为我也不知道。”
我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蜂窝煤笑：“不然呢？能有多复杂？”
我一个激灵：“将我交付于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不要你了！”
蜂窝煤哈哈大笑，十分开心。
我愤怒地瞪着他。
他不笑了，正色道：“小祖宗，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以后咱俩相依为命了。”
他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我：“脉云归留给你的。”
我伸手接过，我才不信蜂窝煤的狐狸话，我师父不要我，怎么可能，她绝不会放心把我交付给谁。
打开，是一张信笺，散发着悠悠冷香，熟悉的字迹，寥寥数言：
“吾分身乏术无暇旁顾，他定护你周全，可心安。暂不得见，珍重。脉云归笔。”
为数不多的几个字，我却看了许久，每个字我都认得，可拼在一起，我却看不明白整句话的意思。
情绪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我一阵心酸难过，难以自控，慌忙背过身，眼泪汹涌而出。
“无暇旁顾……”
我不知道我的师父整日都在忙什么，但此刻我明白比起她所忙之事，我是那般地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可以随手将我托付旁人。
所以，我算什么？
心口“突突突”地跳着疼，我屈膝抱住自己把脸埋进臂弯里无声哭泣，我也只能哭，只会哭。
蜂窝煤叹口气，离开了。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关门声响起，呜咽变成嚎啕，我哭得天昏地暗。
我算什么？大概是垃圾吧。师父惯纵我时，我是“小祖宗”，如今她将我撇开，我一个不属于六界的异类该如何自处，找何地存身？
广袤天地，世间生灵，个个明来路知归处。只有我，是个什么都不算的怪物！
夜好深，我靠在落地窗前看着外边闪烁的霓虹。
如今的凡界不似从前，黑夜再黑，月光驱不散，灯光也能将它们打得溃不成军。
“小祖宗，”蜂窝煤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对我说，“锦盒里还有一件东西。”
他靠近我，在我身前半跪下来，双手将盒子奉于我面前，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竟写满恭顺肃穆。
我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根月牙色的发带，细腻精致地绣着山川河流和上古神兽。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造，竟闪着柔和零碎的光芒。吸引着我伸手抚弄。触感柔滑细腻如丝如绸，带着皮肤特有的温度，仿若是有生命的活物。
“这是一件法器吧。”我猜测。
蜂窝煤眼睛一亮，欣喜道：“你认得它。”
我仔细且认真地想了想，如实回答：“没见过。”
蜂窝煤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他沉默片刻后说：“这是脉云归留给你的防身之物，名唤‘招惹’。”
我靠着窗子，看着玻璃上映着的光晕中我的脸，淡声说：“收起来吧。我没本事驱动任何法器。”
蜂窝煤捧起发带走至我身后，动作轻柔地将我的头发挽起用发带束好。
他缓缓靠在我背上，轻声说：“小祖宗你能想象我回魅界时内心有多绝望吗？我以为我倾注全部心血换来的这一切就止步于此了，我没想到她肯把你送过来。我是真的很厌憎脉云归，但我也是真的感激她。”
蜂窝煤把脸埋在我颈间喃喃道：“我等着你回来，不管多久都愿意等。我绝不背叛你，绝不！”
脖颈间一片温热，我问他：“你哭什么？”
他回答我：“难过啊。”
是啊，难过就会哭，这是本能。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印象中他既不会难过，也从来不脆弱。
这一夜我难得地脑子清明，也很难得地思考了许多事情。
我翻来覆去逐字逐句仔细斟酌师父留给我的只言片语。
我刹那间会意了师父匆忙之下告知我的“无暇他顾”和“暂不得见”。
还有她让蜂窝煤转交给我的防身之物。
种种迹象表明，师父她是在绝我的念想，她不愿我插手涉足她现在所行之事，更不愿我被裹挟进来。
她有顾忌，因为我是她暴露出来的那根软肋。
元惩，荒冢魁首，我终于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和他的样子。
他绝对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变态，他是一个让我师父忌惮的人。他那般对我，换作别人早被我师父活撕了。
虽然人不可貌相，但元惩此人并不像一个举止轻浮的登徒子，他扒我衣裳这一举动倒像是在印证什么。
因为他质问我师父“瞒天过海”。
还有我昏睡时脑海里闪现的画面。
青冥是谁，手提玉灯的那个身影又是谁，那片竹林是什么地方？这些都跟我有什么关联？
不管其中有何是非曲折，有人存心引我入局这是事实。
我必须弄个明白，我得要一个结果。我不能这样浑浑噩噩地存在着，哪一天因何而灭都不知道。
不知来处也便罢了，难道还要不明生死吗？
如此这般存在，有何意义？！
我当即决定以枣树的事情为切入点，从天煞孤星下手，一直查下去。直到找到我想要的答案，直到我师父重新将我接回去。
“人族孱弱，未及大过不可擅伤。”
这是娲皇留下的死律。
所以混迹在人族中是目前最安全便捷的方式。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在凡界大开杀戒，毕竟遭雷劈的滋味不太好受。
“天煞孤星”
我在心里默念一遍，既然无故招惹我，那就应该付出些代价。
好累，从来没有这般疲惫过。我闭上眼揉了揉鬓角。
再次睁眼，一道人影从我的窗前一闪而过。
“谁？”我警惕起来。
“怎么了？”蜂窝煤破门而入，一脸紧张。
我心中一暖，这家伙竟然一直守在门口。
“没事，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不想让他担心，我随口扯了个谎。
我看向窗外，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但我确定刚才的确有人在。
谁在暗中窥伺我？什么目的？没想到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还挺招风啊。
我不禁觉得好笑。
“你……你没事吧……”蜂窝煤惊恐地看着我。
“没事，既然你没睡，那咱们说说话吧。”
蜂窝煤点头道：“好。”
“能给我泡壶茶吗？”我问。
“这……”蜂窝煤为难道，“你一向不爱喝茶，所以家里没预备，只有果汁饮料……”
“哦，那算了，我就随口一问。”
我向来喜欢凡界那些酸甜可口的果汁和五彩缤纷的饮料，茶这个东西要么苦要么涩，既不好看也不好喝。我实在品不出所谓的“回甘”和“清香”。
但不知为何，就在此刻，我突然想再尝一尝，品一品。
“再”？
我一阵恍惚，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用到这个字？
蜂窝煤站起来说：“我现在去给你找。”
“回来回来，我就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说。”
蜂窝煤迷茫地看着我，不知道我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也挺迷茫，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突然间想喝茶是在犯哪门子神经。
我俩相互平复了一会儿，我拽着蜂窝煤坐下，问：“你，能跟我说说龙族叛逆这事吗？”
蜂窝煤瞪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你怎么突然提起这茬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