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她去哪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蜂窝煤一爪子撂进角落，当头一顶结界罩下来将我圈在其中。
蜂窝煤抖抖脑袋，化回人身懒洋洋地回答：“我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那人道：“为何不敢让我见她？”
我依稀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但记不起来了。
蜂窝煤冷笑一声：“我为何要让你见她？我家小祖宗是谁想见便能见的吗？”
“你家？”
“对，我家！”蜂窝煤欠欠儿道，“你现在站的这块地界儿也是我家，我不欢迎你。所以，请你，赶——紧——滚！”
那人骤然发难，一记掌风震退蜂窝煤，直朝我逼过来……
蜂窝煤立马炸毛，直接化形，“嗷呜”一嗓子低吼着窜出去，一口咬在那人肩膀上……
我震惊之余方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相貌俊朗，五官端正，脸部轮廓棱角分明。这样的长相实在算不上亲和，英俊归英俊，但绝不是讨人喜欢的样貌。
他着一袭靛青色大袖袍，玉冠束发，瞧起来倒像是神族的打扮。挂着一身的清冷与疏离，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那儿，不避也不躲，任凭蜂窝煤啃在他肩头。
大片血渍在他肩上晕染，他却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凝视着我，像是要用眼神将我穿透。
这个人，脑子大约是不太好使。
这是我此刻对他产生的印象。
“真的是你，阿落，你回来了……”
那人眼睛通红，表情怪异，看不出是哭还是笑，模样疯魔，十分吓人。
我禁不住连连后退，问蜂窝煤：“这人谁呀，你不是说过咱们这里等闲之辈闯不进来嘛。”
蜂窝煤心有不甘地松开口，窜回我身旁，化成人形，拿手抹掉满嘴的血，“呸”一口：“真他娘的恶心。”
我低声斥责：“恶心你还咬，你又不是狗！”
蜂窝煤看着那人对我说：“小祖宗，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当日重伤你的人族魁首——元惩大人。”
“这位，”蜂窝煤指着我似笑非笑地跟元惩介绍，“她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召唤阴缠伤人性命的下作之徒’。”
蜂窝煤特意把“下作”二字咬得极重，惹得我狠瞪他一眼。
蜂窝煤无辜道：“小祖宗别瞪我呀，是他，是这位元惩大人说的，他可是最瞧不上咱们这种不入流的货色。”
“阿落，我……”
“闭嘴！”蜂窝煤咬牙切齿道，“她不是你口中的‘阿落’，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元惩略微一怔，凄凉哀怨地看着我，好像我干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似的。
我静静地回视着他，开始感到疑惑。因为他给我的感觉特别怪异，对，就是怪异。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莫名其妙的矛盾感觉——他的出现让我十分抗拒，但他的眼神却又让我觉得无比亲近。像是偶遇寻仇的死敌，又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交。
但我很确定，我不认识他，我甚至没见过他。我虽然记性不好，但他的模样和气质，只要见过，绝不是那么容易遗忘的。
我心中纳闷，这个突然找上门的人族魁首，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是要将我赶尽杀绝？
于是我试图跟他讲道理：“当日我虽召唤阴缠，但终究未曾伤人，你已经将我重伤，还想怎样？”
我凑近蜂窝煤低声说：“找机会赶紧跑，这家伙撂出来的那团火太疼了。”
谁知蜂窝煤直接劈开结界将我拎出来，树在元惩面前笑道：“怕什么呀，小祖宗你站好，让魁首大人再射你一箭，上次那一箭不过才用了一成力，今儿你大大方方让他十乘十给你一箭。看能不能让你彻底歇菜。”
“蜂窝煤，你疯了。”
蜂窝煤没搭理我，对元惩说：“不过我提醒魁首大人一句，没必要浪费法力，依着她现在的体质，三成，最多三成功就足够把她化得连灰都不剩。你要不要试试。”
元惩上前一步，我吓了一跳，慌忙转了个身躲蜂窝煤身后。
蜂窝煤低笑一声道：“看到了吗？她并不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离我们远一点。”
我听见元惩语气轻缓地说：“我无意伤你，我不知道是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从他这句话里听出几分委屈。
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他重伤我，现在反倒装无辜，搞得好像是我错了似的。
我从蜂窝煤背后探出脑袋，按下内心的火气，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我在凡界召唤阴缠确实不妥，可你伤我一箭，也算是扯平了。再死揪着我不放就有点过了吧。我知道你能耐大，我也并不想得罪你，可你也犯不上招惹我对吧，我既能召唤阴缠，保不齐也能召唤点别的。真把我惹急了，我也是会反抗的。”
“对，”蜂窝煤乐呵呵道，“真把她惹急了，说不准下次就该召唤脉云归了。”
“脉云归？”元惩蓦地皱眉。
蜂窝煤笑道：“你知道脉云归吧，玄秋映之主，是她师父。”
元惩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脉云归，是你，师父？！”
我点头嗯了一声。
他又看向蜂窝煤，明显不太愿意相信这个事情。
我心道，我是不是给我师父丢人了，毕竟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这个人族魁首大概做梦都没想到映君脉云归的徒弟是我这样的货色。
蜂窝煤阴阳怪气道：“魁首大人，我十分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没办法呀，事实就是这么扯淡。你不愿承认都不行。”
“小祖宗，”蜂窝煤唤我，“魁首大人不信你呀，怎么办？”
我忙道：“脉云归真是我师父，你要是对我不利，她不会放过你的。”
蜂窝煤笑道：“对哦，她师父本事可大了，不会放过你的。”
这孽畜的语气不像是夸赞，倒很像是骂街。
元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蜂窝煤却开心极了，竟然笑个不停。
我恼道：“都这时候了你笑啥？”
蜂窝煤回答我：“好笑啊，小祖宗不觉得好笑吗？我最喜欢看别人当蠢货了。”
我瞪他一眼，因为我觉得此情此景，我好像是“蠢货”。我总觉得我应该看出来点什么，可是啥也没看出来，就很迷茫。
元惩低低地笑一声，眼睛却湿了，他叹气似的问我：“你叫她师父……你居然……”
他没有说下去，突然抬头盯着我，目光狠毒，咄咄逼人。
蜂窝煤眼见不善，闪身挡住我。
元惩沉声道：“我要带她走。”
蜂窝煤的语气狠下了：“你算哪根葱。”
元惩：“让开，我不想当着她的面伤你。”
蜂窝煤冷笑：“当着她的面伤你，我可没有忌讳！”
元惩一掌劈下来，蜂窝煤飞身相迎，元惩趁此机会突然掉转身躯，直冲我而来。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他裹进怀中带走了。
“蜂窝煤。”我惊慌失措地呼喊。
可蜂窝煤并没有追上来，我只隐隐约约听到身后地传来他的叫骂声。
元惩低声说：“我放下的符篆至少能困住他一盏茶的时间，他追不回你的。”
他说话间抬手在我的眉心轻点一下，我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过去多久，我睁开眼，一道光亮猝不及防晃了眼睛。
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缓缓盖过我的眼睛，挡住了光线。我烦躁地推开那只手，坐起来。
周围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发觉我是在一个四面通透的房间里。
房间的陈设十分简单——
一张案几，一把藤椅，还有我现在躺着的悬着靛青色帷幔的卧榻。
元惩坐在卧榻旁直直地盯着我，一双眸子闪着奇异的亮光。虽然面无表情，但那眼神里分明填满了兴奋。
“你……”我磕巴一下问，“你与我们可有过节？”
他没有说话，极缓极缓地摇摇头。
我被他盯得快要崩溃了，说：“我不与你为敌，你放我走行不行？”
他深吸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淡淡地说：“不行。”
我见他脸色很差，衣衫上血迹斑斑，猜测应该是蜂窝煤追来并且与他交过手。看他的样子，八成没讨来什么便宜，于是我劝他：“我身旁那头墨狐真不是省油的灯，你赶紧放我走，你把我困在这儿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但此刻他不能。”
我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元惩淡漠道：“我无意重伤他，是他逼得太紧，我不得已。”
重伤？！
我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心头的怒火“噌”地一下窜出来，愤怒终究盖过了恐惧，我跳下卧榻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呵斥：“我告诉你元惩，你若不弄死我，等我出去后我定向你讨今日之债。我御煌与你势不两立！”
他静静地看着我，等我发泄完，凄凄惨惨地笑了下说：“这里简陋了些，你先忍忍。过几天我去江南寻一处院落安置你，那里山明水秀，想来你会喜欢。”
我怒道：“我在凡界有自己的地方，我不需要你的安置。”
他手撑着榻沿，缓缓靠在栏上，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赫然一记深可见骨的爪印。
蜂窝煤的杰作，我认得。
“阿落……”
元惩咳出口血，露出一个极温柔极缱绻的微笑。
我浑身发麻，毫不留情地制止：“我不叫阿落！”
“这一箭之仇你的墨狐替你报过了……你……别记恨我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周围再次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