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绝有记忆开始,他就是在皇宫了。
他是皇子,在皇宫里过了八年,一个人过了八年。
他的母亲是皇后,是一个圣明的,正直的,优秀的皇后。大家都是这么说他母后的。
她是一个好皇后,但不是一个好母亲。
就是连评价,都是清绝从宫里人空中听的。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母亲。
母亲从他出生还不满三个月的时候,就被禁足在长秋宫了。因为母后觐见的一句话惹恼了父皇,他的父皇下令,让他们母子永不相见。
清绝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这么狠心,只是一句觐见的话,就让母亲这个角色缺席了他的一生。
所以他也讨厌他的父皇。
身为嫡长子,他一出生就被注定是储君。也正是因为储君的身份,他小时候没少吃过苦头。
他没有母后给他撑腰,父皇也是天天忙于政务无心管后宫的事情,他被宫女一手带大。
可是皇宫里的人,各个都是势利眼。在你有权有势的时候,他们凑着脸上来让你打;在你被冷落孤立的时候,哪怕是储君也没有用,照样,骑在你头上羞辱。
皇后是当今彪骑将军的长女,哥哥是当边塞摄政王,秦国半大个江山都是由他们家打下的,这本该是整个秦国最硬的后台,但偏偏他们身在边塞,全然不知这一切。
皇后也不算打入冷宫,只是禁足罢了,皇上让人封口拒不外传。
所以清绝就是在这样一个没有人帮扶,受人唾弃的环境下长大的。
记得那时一个寒冷的冬天。
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半大点的孩子,清绝和他的弟弟们一起在御书房学习。
恰巧有一天教书的师父染了风寒,还未来得及请告,御书房的孩子们都端端地坐着准备上课,结果突然被告知休息一天,一时都开心地飘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一起出去玩一玩。
当今后宫最得宠的便是萱贵妃,所以萱贵妃的独子慕容垣也是所有小孩子里说话最有分量的。而慕容垣从小就崇拜清绝,很小的时候就粘着清绝“哥哥,哥哥”的叫。
那天慕容垣提出要去后避暑庄园里捕鸟的时候,没有人提出异议。
本来清绝身为哥哥,在众孩子中最为稳重,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慕容垣铁了心要缠着清绝陪他,小孩子们也学着慕容垣的样子,围着清绝团团转,喊哥哥陪着去捕鸟,清绝招架不住,只好领着一群弟弟们往避暑庄园去。
小孩子们找了一些苞谷和麦穗的种子,拿了个小木棍支起一个小娄子,篓子上牵了跟细细看不见的线。
一群娃娃远远地缩在雪堆里,脸被冻得红扑扑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篓子。
慕容垣扯了扯清绝的袖子,小声问道:“皇兄,这个真的能捕道鸟吗?”
清绝压低了声音,手里拿着的线一动不动,回答道:“那当然了,这个法子是王二麻子告诉我的,肯定可以。”
旁边的小孩也插嘴,“那捕上的鸟我们烧了一起吃。”
一个小结巴说:“我......我们,这么多,多......人,要.....多不捕几只,才......才,够吃。”
一个小胖墩抹抹嘴痴笑道:“对对对,一只炭火烤着吃,一只裹着泥放窑子里烧着吃,还要有个让膳食坊卤着吃......”
“天天就知道吃吃吃吃.......鸟给你吓跑了,小点声!”小胖墩旁边一个瘦子踹了他一脚,胖墩在雪地里翻了个身,
“哼,你倒时候吃了我看不起你......”
小瘦子撸了把袖子,露出瘦巴巴的胳膊,“你丫的讨打!”扬言就要挥起胳膊。
慕容垣怒道:“嘘!别吵着我皇兄了!”
“好了好了,不争了,皇兄等会儿肯定让你们都吃的饱饱的......”清绝腾出来一只手来,一人脑袋上撸了一把,“快快快!看!鸟来了.......”
这是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了不远处雪地里,雪白沃软的地上站着几只小而丰满的麻雀,它们叽叽喳喳叫了几声,一下一下快而短的转动脖颈,像是对眼前那几粒金黄的麦粒极为感兴趣,在白毯上绕着篓子走了几圈,一边犹豫,一边和同伴交流着什么。
大家都屏息凝视地注视着这几只可爱的麻雀,心里不断地祈祷他们能往前走几步,再走几步.......
篓子外面的小脚印已经一圈又叠了一群,终于在半响之后,一只稍微小一点的麻雀伸了伸脖子,踏出了第一只脚......
“皇兄.......”慕容垣面露喜色,忍不住要和清绝说话。
清绝按捺住了慕容垣的兴奋劲,”再等等.......”别的小孩子一听这话,也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这几只麻雀多一些进去。
麻雀们看见第一只伸了脖子的同伴并没有遭遇不测,而已经开始享用起了美味的午餐,不由的也有一些麻雀开始跃跃欲试,抬脚叼起几粒粮食,又退后,又往前一步,退一步......
眼看篓子下面的粮食就所剩无几了,而围着的麻雀胆子越来越大,多了起来。清绝抓着细绳的手开始握紧,准备发力.......
所有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忘记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群小猎物们......
大家心里开始默数:三,二,一......
“——吱呀,吱呀,吱呀......”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在寂静的冬天里显得格外的刺耳,麻雀们受惊,争先恐后地飞了起来,清绝迅速收绳也没来得及,只扣住了一只瘦瘦小小地家伙。
慕容垣愤怒的从雪地里跳起来,向不远处跑来地太监怒斥道:“狗东西谁让你疯疯癫癫跑来的?!看不见我们在捉鸟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怒斥的太监还没来得及张嘴提醒,身后就传来了低沉稳重的男声,“怎么?你的面子已经这么大了吗?”
——是秦王。
剩下的小孩子们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吓得赶紧从雪地里爬起来,行礼,“拜见父皇。”
秦王冷冷地问道:“今天先生告病请假,可并没有说你们也请假休息。身为皇子,将来要担的是天下的责任,如今这般目中无纪律,将来怎么以法治国?”
“还有你,慕容垣,身为皇子出口成脏,成何体统!”众人见秦王声音有些太高,显然是动怒了,都吓得不敢说话。
此时的慕容垣已经后悔不已,赶紧跪在地上,“父皇恕罪。孩儿不知道父皇前来,口出狂言让父皇生气,请父皇责罚。”
秦王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慕容垣,而是眯着眼睛看着高出其他孩子一截的清绝,“你贵为太子,又是他们的皇兄,不以身作则就算了,还带着他们成天胡闹,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清绝跪下,“是孩儿考虑不周,没有做到一个兄长该做的职责,孩儿甘愿受罚。”
秦王看着清绝与王后极为相似的眉眼,和说话时一模一样语气。虽然用的全是敬辞,可半点没有悔过和屈服的语气,像是一只笔挺的松树,秦王那种无法使皇后屈服的不爽感又上来了。
秦王说到:“你的母后就是这般没有教养,如今你和她一模一样!”
笑话,皇后乃是彪骑将军之女,从小书香门第长大,祖上世代为官,学的是四书五经,习得是琴棋书画,比世间大部分男子更有才华,更有气魄。
清绝本来就对秦王不让他与母后相见抱有怨气,只是一直不敢发作而已,如今秦王主动提到了母后,清绝没有忍住就回嘴道:“孩儿本就是有娘生,没娘养。”
大家一听清绝这话出口,冷汗就冒了出来。
秦王平日里不让人提及皇后,也向外界隐瞒了他软禁皇后的事情,只有宫里面一些个别早年就进宫的嫔妃们才知道这些事情。
如今清绝出口就说了秦王不让二人相见的事情,是碰了秦王的禁忌。
秦王也没想到清绝和他母亲一样是个硬骨头,张口就怼了自己,冷笑道,”你变成现在这样,是皇后没有教好你。我看她平日里清闲,就罚皇后三百手板,道德经三百遍。你今晚就跪在长秋宫门外,就当重温一下母子之情吧!”
清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