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了。
这三个月以来,除了晕倒,这是我唯二次晚起。
“小福子?”我揉揉酸痛的身子,起身向门外喊道。
小福子很快进来,跪在帐外,“哎,陛下!”
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清绝现在在哪?”
小福子答道:“回陛下,现在已经是晌午了。南昭将军辰时就已经走了,特地嘱咐不要打扰陛下休息。”
因为昨晚喝完酒,又折腾了半夜的缘故,现在脑子还有点不清醒。推算了一下,清绝大概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我眉角抽了一下,刚上完我就跑了。
我摆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
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去紫宴殿去商量一下战后的事情,还有一年春耕务农,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静静理了一下思路。
按照道理,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和清绝来一场节外生枝的宿夜情。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和清绝昨夜都太疯狂了.......
抛开一切不说,清绝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夫婿。
有权有颜有身材,还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回顾我们在一起的三年婚姻,无论是作为阁主,还是作为丈夫都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有时候,我可能会有些情绪波动,但是他在面对我的时候,完全处于清醒状态。
除了不爱我以外,没有任何的可圈可点之处。
可能就是因为不爱,所以才不会患得患失,做任何事情都是张弛有度。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我没有动他爱的女人。人只有在面对自己极为在乎的事情上,才会失去理智。
他爱了秦湮十几年,从秦湮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保护她了。这些年来,就算是不能时时刻刻陪在秦湮身边,但秦湮身上发生每一件事情他都知晓,在秦湮遇到危险的时候永远是第一个到场。
可能也是太爱她了,所以连向秦湮表达爱意的勇气都没有,被南安烨强了先。
就算是这样,清绝也愿意将秦湮拱手让出。或许在清绝的眼里,秦湮的幸福远远胜过自己的幸福,只要秦湮开心,哪怕夫婿不是自己也是可以。
他与我发生的这一切,都建立在我与秦湮相安无事之上;如今我动了秦湮,就是动了他最大的禁忌,他定会想法设法的杀了我替秦湮报仇。
我将一枚花形玉佩从箱子中拿出来,红绳子缠着我的手,玉佩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
或许是出于一己私欲,在秦湮死后,我没有将这个玉佩归还给郡主府,而是偷偷扣了下来。
我其实不太敢碰这枚玉佩,总有一种偷偷拿了别人东西的感觉,所以一直锁在箱子里。
我将玉佩轻轻放在胸口,冰凉的质地不是很舒服。花纹玉佩的另外一半,被清绝时时刻刻贴身戴着。
花纹玉佩与叶纹玉佩本是天生一对。
我也多么希望能自己正大光明的拥有一个一生一世的承诺。
我向门外大喊一声:“小福子,叫人去给南安府传话,让南安烨去一趟南昭府。不去就拿着刀架着他脖子,把他绑到清绝面前。”
“哦对,记得让南安府多带一些人,把他们阁主保护好了。”
让他俩见一面,秦湮发生的一切清绝就会知道了。
到那时,清绝万一发疯要揍南安烨,也有一些侍卫把南安烨保护一下,万一揍死了,在黄泉之下我也不好向秦湮交代。
在去紫宴殿的时候,我特地嘱咐了小福子,如果晚上清绝要见我,不需要搜身,直接来就好。
......
我吃了一些自己调制的药,以防在大殿上议事的时候,身体不支晕过去。
尽管我已经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这一场议事就持续了三个时辰。
这应该是我作为一国之君参与的最后一场议事了,所以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场议事里涵盖这个帝国整整一年的大事安排。
春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是一个国家宏观调控的时候,所以我手上做的这些事情对于一个国家非常重要。
我可能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君王,甚至说我不在乎大多数人的生死。但是既然站到了这个位置上,就至少像清绝一样做一个负责人的人,为这个诺达的帝国负责。
当最后一条草案拟定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所有人都露出轻松的笑容。
虽然不是最终定稿,最后的成型还需后后期登基的清绝进行无数次的修改,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可以看到一个繁华美丽的秦国屹立在东方光辉之下的样子了。
“今天辛苦众爱卿,秦国有你们,是秦国每一位子民的幸运。”
“臣之荣幸。”
“臣之责任。”
“与君同行。”
.......
看着这些和我仅仅只有三个月合作的大臣,有的头发斑白,有的身躯佝偻,脸上布满细纹,心里充满了敬佩与感激之情。
虽然他们有时候总是对我有各种各样的不满,还老喜欢参我一本,但是我也要承认,就是这群碎嘴子老臣,这些不屈的肱骨,才成就秦国现在的一切。
“无论将来秦朝君王如何变更,都希望在座各位能秉持初心,将国家地位放在第一位,一直走下去。”
没想到我离开山洞后,变化竟然这么大。
以前的我杀人,从来不觉得应该去考虑是非对错,只知道我要完成符离给我的任务,不然会受到严厉惩罚;但是现在,我体会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心里装着一个国家,一群与我素未谋面的人的幸福。
三年前的我,一定不会想到,我会交朋友,会去□□,会去为秦朝子民考虑......
我环顾着诺达的殿堂,感受着这一切。
初时登上皇位,是为了玩玩儿,是为了给清绝铺路。如今再站在这里,将身上的责任与重担要卸下去的时候,竟然多了一股对父母对孩子要远走高飞时的惆怅。
我知道清绝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君主。
秦国一定会在他的手上缔造成一个国立繁盛,人人安居乐业盛世之景。
这可惜着盛世,不在有我了。
......
“小福子,清绝来了吗?”我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来回传响。
“陛下,南昭将军来了。他说他在殿外城楼上等你。”
“好,告诉他,我换个衣服,一会儿就来。”
我脱下龙袍,换了我们初见时的白色长裙,脸上没有施粉,头上只是用了一个褪了色的簪子挽了一下头发。
在离开宫殿的时候,我回望了一眼。
纠结了一下,还是去箱子里把那枚花纹玉佩拿上,扣在了腰上。
玉佩在腰间摇晃,映照着粼粼月色,看着上去很美。
远远的,我就看见了清绝。
他站在城楼上,这里能俯瞰整个长安城。顺着他面朝的方向看去,是郡主府。
为什么选在这里呢?
是为了让秦湮也能看见吗?
叶纹玉佩在月色下散发着清冷的味道。
清绝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城楼上,看起来总是那么孤独。
狂风吹席着我的裙摆,我站在权力的巅峰,守护者这个国家的万家灯火,却还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打破了这一切的沉默:“清绝,我来了。”
他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我。
但是眼睛里地悲痛,是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
在南昭阁的时候,我就会偷偷观察他。
其实和小时候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小时候会忍不住把表情写在脸上,大了后旁人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
开心的时候眉眼弯弯,眼神明媚;生气的时候脸颊微红,喜欢蹙眉;沉思的时候睫毛下会有一层阴影,薄唇微抿......
从他现在的样子看来,或许是我在紫宴殿的会议开的太长了,他已经从愤怒中抽离出来,更多的转化成了悲伤。
我细细地打量着他,像是要把眼前地最后一幕刻在脑子里。
眼神最终定格在了他手里地那把剑——离恨。
“你杀了秦湮,是吗?”清绝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是。”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回答不太妥当,“也不完全是,我杀了她更多是为了郡主府藏宝,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登上的皇位?”
他将剑抽出低着我的脖子,剑锋冰冷锋利,已经在划出了血痕,只有轻轻一挑,我的血就会喷如泉涌。
清绝怒道:“你疯了吗?南昭阁还满足不了你,非要去做皇帝才开心是吗?”
我:“从我们成婚的第一天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我的目的一直都是登上皇位,区区一个南昭阁算什么,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清绝痛苦地喊道:“你杀了秦湮.....你杀了秦湮?!她那么好.....那么好地一个人,你竟然下得了手!”
他的眼眶红了,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落下,拿着剑的手在发抖......
我看见他内心剧烈的挣扎,却迟迟不肯下手,就用手扶着他的剑锋,笑着对他说:“我不仅杀了她,还在她活着的时候用匕首,捅进她的胸腔,用劲,将心脏亲手剜了出来,一下子,就冒出来好多好多血……”
这时胸口猛烈的刺痛,我疼得跪了下去,低头释然地笑了。
“你真是疯了!你疯了......你怎么,怎么可以为了王位做这种事情,啊......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可为什么偏偏要要动秦湮!为什么?!“
“我早就和你说过,要是敢动她半分,我定不会饶了你!”
我忍痛说:“秦湮……她死前……很疼,疼得要死。”
清绝哭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大雨瓢泼而至,清绝神色悲痛,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他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碎的稀稀落落。我听见,他在雨里呢喃:“你怎么……这么傻……”
原来时隔了这么久,我还是会痛。
“她不后悔,因为她真的很爱南安烨……”我小声低咛。
胸腔被刺穿后,腥甜的血随着呼吸涌进我的嗓子,一呼一吸都是在刀刃上反复被割划的痛苦。
我闭上双眼,等待着生命的流失。
耳边只有清绝绝望的哭声。
他最后一次把我抱住,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恨我
恨得要死,可还是在我生命的尽头给我一丝丝温柔。
清绝?我与你之间到底算什么呢?
清绝的眼泪滴落在我的眉间,灼烧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个淡淡的轮廓,和今晚的月色一样,很美。
仿佛间,我听到什么碎掉的声音,应该是个我极为珍贵的。
我想,那个碎掉的应该是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拍卖下的那枚花纹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