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遇仙人，如逢恶鬼。

    很难准确形容此刻的心情。

    在这偏僻荒凉的角落，在这肮脏腐臭的牢狱，在这昏黄破碎的灯光下，沈音第一次见到这张惊心动魄的脸。

    这张脸是陌生的，却令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牢狱，沈音却仿佛毫无察觉。

    片刻前，她从深不见底的黑暗绝望中走出，心中满怀对未来的希望。片刻后，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下坠，朝着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方向。

    黑暗中灯火亮起的那一刻，那张姿容无双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像是虚无的世界有了色彩，可这色彩太过浓丽，令人毛骨悚然。

    那一瞬间也似乎照亮了沈音的人生，让她对今后悲剧的命运隐约有所察觉。

    灵魂出窍了似的，她听到陆修意在帮她说话，却很快噤声不语。她听到自己强装冷静的声音响起，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总觉得这里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冷的。

    *

    沈音麻木地低头跪着。

    冯长老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相思卷呢？”

    “啊？”沈音呆愣楞地看着她。

    “云雨巫山枉断肠。”冯长老又冷漠地笑了一声，“不是说要吟诗赏画？”

    在古庙将死之际那幅画展开，除了画中山水行人，的确还有这句诗。

    看来冯长老果然知道些什么。

    她默念着那幅画，下一刻，它便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沈音手中。

    她恭敬地将画举过头顶，献宝似的呈给冯长老。冯长老接过，将画卷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了几下，却并没有打开。

    沈音抬起头偷偷看了她一眼。

    “长老，这幅画……”沈音欲言又止，她想要知道这幅画的来历，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眼前之人。

    “此画名为相思，相传出自巫山云梦宗。后来云梦宗覆灭，此画于人间几经流转，惹下不少血雨腥风，最后为太苍宫大长老所得。”

    沈音连忙拍马屁：“长老真是见多识广。”见对方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她便壮着胆子问：“后来呢？”

    冯长老神色平静地说道：“后来大长老渡劫飞升之际，功败垂成，身死道消，太苍宫也于那一晚血流成河。此后，相思卷便不知所踪。”

    她用平淡至极的口吻述说着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听到这些，陆修意震惊不已。

    云梦宗？太苍宫？能有一位即将飞升的大长老，这样的宗门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所，然而他闻所未闻。有史以来，碧灵洲记录世事枯荣宗门兴衰的典籍中，也从未出现过任何相关的字眼。

    难道是在碧灵洲外？

    他呼吸急促，心中激荡万千。

    一直以来，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都仅仅局限于碧灵洲内，从未想过外面还有一方世界，一时间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这幅画带有诅咒，长老，请问可有解咒之法？”

    冯长老道：“这是一幅特殊的画，也只是画而已。”

    “什么？”沈音没听明白。

    陆修意领会了话中的意思，目露不忍。

    沈音看着他，心念急转间，她像是突然开窍了，一下子明白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只是一副画，说明它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打开这幅画后，她分明有被诅咒的迹象。那么，这诅咒哪来的？

    “我身上的诅咒是之前就有的，对吗？” 沈音的嘴唇颤抖着，艰难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而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打开这幅画。”

    之后在画的作用下，默默潜伏着的诅咒开始发作。

    眼前之人并没有否认。

    沈音的嘴角露出苦笑。“那么，可有解咒之法？”

    冯长老道：“此咒无解。”

    沈音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修意的心情很沉重。回到宗门后，他其实并不打算和这位师妹有过多的牵扯。可两人毕竟曾生死与共，如果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绝境，他也没法无动于衷。

    或许是沈音表现的比较理智，这位一向脾气不太好的大长老还算满意。她想了想，挤出了一句安慰的话。

    “放心，暂时死不了。”

    沈音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多、多谢长老！”

    陆修意有些疑惑，他那冷酷的师尊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居然会安慰人？还说了这么多？也没有不耐烦的迹象？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沈音又看了看被丢在角落里已经变得奇形怪状的尸体。它并不是孙明，而是她曾经的好友苏烟烟。

    没想到她也出事了！沈音的心情很复杂。

    这个姑娘虽然有时候很可恶，但总体来说并不是什么恶人，而且也确实给过原主和自己一些温暖。

    可她忽然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自己眼前，沈音还是难过了一下。

    千叶宗会怎么处理她变异的尸体？

    如果情况允许，希望宗门能把她和孙明好好安葬。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可还是应该体体面面地离开。

    冯长老转身离去。

    伤感归伤感，如果要留下她一个人和死去的冯烟烟共处一室，那也太可怕了！一想到那个场面，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于是沈音连忙站了起来，紧跟在冯长老身后。

    看着冯长老拿着相思卷的手，她满怀期待地开口，语气小心翼翼的，说出的内容却荒唐至极：“长老，你接纳我了吗？从今以后我是不是你的人了？”

    简直离谱！ 怎么会有人敢光明正大地说这种话，还是在他师尊面前？陆修意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他怀疑连番刺激下，这位师妹脑子抽了。

    他高冷的师尊当然不会搭理她。

    沈音想：好吧，没有否认那就是同意了！她停了下来，鼓起勇气确认道：“长老，你没有拒绝我，是同意了吧？”

    毕竟生死相关，她渴望能成功地抱上大腿，丢不丢脸也无所谓了。

    她渴望投怀送抱的对象明显要辜负她这一番好意，那位身份高贵的大长老并没有如她期待的那样停下，反而越走越远了。

    沈音赶紧追了上去。“长老，等等我啊！还有，既然我是你的人了，你能给我一点灵石吗？我想买一些东西，但是没钱。”

    冯长老停下了脚步，皱眉。

    这个人在说什么？

    她不悦地回过头，对上了一张沾满污渍却自以为笑容明媚可爱的脸。这位一向缺乏表情变化的大长老罕见地抽了抽嘴角。

    她冷着一张脸，鬼迷心窍般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小袋灵石丢了过去。

    “长老你真好，我等会就搬到流霞居！”

    分别之际，沈音异常热情地挥手告别，并默默目送冯长老和陆修意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沈音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宗门，向山下跑去。

    *

    阮云舟应该不会在这时候出现，然后干掉她吧？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一路上沈音还是提心吊胆的，她脚步如飞，比上次更快地到达了千叶镇。

    镇中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朝上次去过的春风楼走去。

    哟，还真找到了！

    那位自称是宁飞星的青年正在喝酒。

    “啊，我跟你说，《悦狐》那出戏啊，据说……”他唾沫横飞地讲着乱七八糟的故事，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快活又肆意。

    眼角余光好像瞥到了什么，他转头去看。怎么有个姑娘在盯着他，目光还很不善？

    宁飞星愣了下。

    “是沈姑娘啊！一起来喝一杯不？”他认出了沈音，立刻热情地招呼她喝酒。

    沈音冷笑两声。这人渣上次差点把他们坑死，现在居然一脸问心无愧！

    虽然她最后能从梦中离开，也确实和他的提醒有关。可那些话半真半假，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

    “看来你欠下不少风流债！”友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明显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宁飞星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连忙澄清道：“一位朋友，朋友而已。”

    对方明显不信。

    算了，越解释越说不清。他赶紧找了个理由和友人告别，然后带着沈音匆匆离开了春凤楼。

    “沈姑娘，你找我什么事啊？”他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眼神乱飘，明显心虚的很。

    “你说呢？”沈音没什么好脸色。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宁飞星想了想，觉得不说清楚，眼前这姑娘恐怕不会轻易离开。

    一条乌篷船从远处缓缓驶来，宁飞星招了招手，这条船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上船吧！”

    沈音戒备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这里是千叶镇，等于就在千叶宗眼皮子底下，我能对你干什么啊？”他瞪大了眼睛。

    好吧，姑且相信他。

    两人在船上坐下后，船上的老者开始划桨。小船缓缓移动着，很快，他们就经过了前方的桥洞。沈音看着岸上的景色，古朴的小镇中人来人往，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绕着镇子划了一圈后，小船在最初的位置停了下来。

    怎么不太一样了？是错觉吗？

    当然不是。

    金钱能证明这一点。

    小船停下来后。宁飞星将一小块灵石递给了划船的老者。

    “看看，这才是千叶镇！”他十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