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光顾着聊天，竟然已经这么晚了。”跟纪德先生待在一起的时光说不上愉悦，但起码是让人感到舒适的，哪怕是占据了多数时间的沉默也并不显得尴尬或煎熬。相反，我在沉默的思考中受益良多。

    直到夕阳的晕影映在我脸上，我才猛然回过神来该回家了。于是起身：“那么，我就先告辞了，纪德先生。”

    不曾想才刚转身，他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一程吧，刚好我也是那个方向。”

    纪德先生无疑是一位心地善良且有风度的欧洲绅士，与他相处从不会有被冒犯到的感觉。没过几分钟我就明白了他陪行的用意。

    我所走的方向必然要穿过一条狭长的小巷，我以前回去得早不觉得，如今已是逢魔之时，这里距镭钵街又近，我一个普通女高独行遭遇不测那是分分钟的事。

    “那就麻烦你了。”

    ＊

    小巷本就狭窄，太阳高度角又渐趋于零，一侧巷壁的阴影垂下来，落在另一侧的墙面上，将整条巷子笼罩在黑暗之中。

    巷小却狭长，虽不是死胡同但依旧给人一种幽深的感觉，从巷外很难看清其中的景象，总之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因而从这里走过时偶尔会嗅到空气中一抹淡淡的血腥味，想来是被镭钵街的纷争波及的。

    不过我并不会因此就不走这条道。都是经历过龙头战争的人了，横滨人早就练就遇见火拼还能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了。

    而且要真说起来，在横滨，没沾过血、没经历过火拼的街道能有几条呢？要真一一细究…笑死，那还不如早点搬到别的城市去。

    何况镭钵街虽乱名远扬，但其实已经没什么势力强的组织了。曾经鼎力的三大组织中“羊”和GSS已被港口黑手党所灭，仅存的高濑会看似一家独大，但不出预料的话应该只能算得上是苟延残喘，公开的组织活动都低调了不少，至少我在日常生活中是很少听说它的名字了。

    之前芥川说漏嘴，我估摸着大概意思是“港口黑手党准备肃清横滨里世界”，想来这些个小组织应该也活不了太久了。

    我正出神，肩头却突然被一股力道轻撞了一下。

    纪德先生身形微踉跄了下：“抱歉。”

    我刚想说没关系，却突然感到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脚步一顿。

    纪德先生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见我不动，他也停下脚步，侧过头问我：“怎么了？”

    他表情如常，银灰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我。

    “没什么。”我说，“走吧。”

    我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差不多，实则身体另一侧的手已悄然握成拳。

    大意了，他若是对我有恶意，在这种地方我绝对跑不掉。

    纪德先生塞给我的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片，但一瞬间我脑中闪过诸多猜测，从威胁到绑架，总不可能是联系方式吧？不然为什么搞得跟地下交易一样。

    虽然一下午的接触让我们彼此间的距离拉进了不少，如果可以我并不愿意去怀疑他什么。只是人在横滨，不得不防。

    但他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就算是纸张也可以直接递给我，何必如此费心？难道……这里还有什么人么？

    我不动声色地让衣袖滑落盖住掌心，又借抬手理头发的动作将纸条举止眼前。纸条不大，上面也只有短短一句话，只是——

    「你被人监视了」

    我瞳孔骤缩。

    恰巧在这时，纪德先生淡淡出声：“需要我帮忙吗？”

    我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他，他神色淡然，依旧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得像是再说今天早上吃了什么：“请放心，我与同伴们从欧洲漂泊而来，对处理这种事情很有经验。”

    我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顿时头皮发麻：“不、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解决吧。”

    虽然知道芥川和小银手上的人命都不少，在平时的相处中我也能选择性地无视这一点，但要让我自己来判决一个人的生死……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纪德先生可能就是随口一问，对我的回答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没再多问什么。

    其实他问也问不出什么，因为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监视我的人的最终目的肯定不是我，我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Jk，父母从事艺术职业应该也不太会得罪什么人，所以大概率是冲着芥川来的。至于对方的目的是为了绑架我以威胁芥川，还是跟踪我而直接对芥川出手，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直接杀了我，那对他们没有好处。

    对方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们，也就是说，只要利用好信息差，我就还有机会求助。

    但暂且不提纪德先生可不可信、能不能对付得了对方，就算他有能轻松压制对方的实力，我也不可能请他帮忙。

    毕竟对方身后很可能是一个完整的组织，纪德先生与同伴从欧洲一路漂泊而来，本已不易，我又怎可将他卷入横滨里世界的乱局中。

    “会有危险吗？”我突然出声，没头没脑地问。

    纪德先生却get到了我的意思：“保持原状就好。”

    那就是看上去对方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我心下稍安。

    于是一路无言。

    沉默间我们已然行至巷尾，我继续向前走，纪德先生却没有跟上来。谁都没有说告别的话，只是彼此都心知肚明，若非意外我们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的了。

    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在交点处的短暂相遇后又分别驶向各自的远方。

    走出几步后，我最后一次回望身后——

    巷口正接受最后一抹夕阳的洗礼，阴影在地上划出一道鲜明的分界。

    我沐浴在夕阳余晖的暖色中，感受着被漫漫长夜淹没前这最后一点太阳的温度。

    而纪德先生独自站在分界线后的阴影中。

    我身后是夕阳坠落的方向，此时一回头就是几近燃烧的漫天红霞，顿时被刺的眯了眯眼。

    他已经戴上了斗篷的灰色兜帽，沉默地注视着我的方向。我看不清他藏在兜帽下的神情，不过想来应该是平静吧。

    虽然只是第一天认识的陌生友人，虽然未来不会有交集。但在此刻，我还是转过身，短暂按下内心因被监视而泛起的焦虑不安，郑重地对他鞠了一躬——

    “永恒的殉道者留存永恒的浪漫。”

    “祝君武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