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和她搭话的女性，格琳妮只是礼貌地拒绝，毕竟她并不打算和过去产生过多交集。
可是回到一个人之后，她的表情立刻凝重，甚至下意识地向他者寻求起认同。
[坎炟尔，你能看出这个世界的破绽吗？]
[……]
……内心并未传来回答，格琳妮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坎炟尔？]
[……]
第二次的呼唤依然没有回应，这次魔女不再疑惑了，她十分确定这个情况不对。
格琳妮将手伸进口袋里，却发现就连对方的犄角都不见了，然而她之前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陡然的异常滋生不好的预感，格琳妮随即很快把自己整个人的状态检查了一遍，发现不仅是坎炟尔失去联络，就连作为她本源的幻世都直接变得无法沟通。
……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幻世是连接她灵魂的产物，几乎可以说是她的化身，什么样的魔法能够阻挡一个人与自己进行沟通？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不……不。
不对。
人与自己的本质不可能发生隔绝，如果发生了，人将不为人，自我将失去意义，存在即被否定，也就象征着死亡。
但她没有死，只是来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本质的隔绝与自我的认知同时存在，要达成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
除非……其中一个条件并不完全，前者已知代表死亡，那么只能是后者。
自我的认知为假，也就是说……现在的她不是她，或者说不全是她，所以无法使用属于“幻世之魔女”格琳妮的本质。
……她在无知无觉中被抽离了？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
状况被解析，可能被否定，格琳妮从现象和原理倒推出了异常的原因，可是却追溯不到最根源的答案。
她现在只能想到之前醒来时看到的那个石雕，也是在那之后她才开始回溯的，只是过程到底是怎么样的实在无法搞清。
……说实话，魔女已经完全不想思考这件事到底有多倒霉了，她觉得但凡她认真一点都能直接心梗。
比起倒霉，更重要的是如何摆脱这个世界，尽管不知道起源为何，可是格琳妮的灵觉警告着她，继续待下去绝不是一件好事。
想要找到脱出方法就得了解这个地方，既然要了解就要从根源开始。
少女默默地后退回头，像是巡游一般走回了自己的来处。
她本想去看看那诡异的石雕，可是等到达了那最初的地点时，她却发现这并没什么用。
那石雕就位于这座都市的最中央，在一座盛大的喷泉中心静静矗立，被水流包围，好似最普通的景点。
她还是那副栩栩如生的样子，只是动作和之前深海遗迹中时不太一样了。
之前的她是坐着的，仿佛耗尽了力气疲惫不堪，眼神虚虚地看着前方空荡而无神，让对视的人莫名感受到一种虚无。
可是现在的她却好奇而活泼，好似在繁荣的街道中央观光，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格琳妮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光看也无法得到什么信息，所以她打算询问一下路人。
“请问，这座雕像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呢？纪念的又是谁啊？”
“嗯？什么时候？这个……我好像不知道呢，从有记忆起就在了，至于纪念的是谁，哈哈，她其实并不是纪念什么人，而是一个缩影，代表的是来到这里的每一人。”
……每一人？也包括自己吗？
格琳妮莫名觉得这话蕴含深意，可是对方的神情单纯而坦率，并不像在暗示什么。
还是说，这是被人篡改过的记忆呢？所以没有表现出来。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路人到底是原本就存在的，还是他人创造的幻影，现在的格琳妮也无法确认这一点。
之后魔女又询问了几个路人，一连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模棱两可，这让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没有意义的对话。
她站回了喷泉旁边，随后默默抬头看着那座石雕不发一语，宛若对峙。
“……你在意这座雕像吗？”
突然，身边有人搭话了。
格琳妮转身看去，却发现那是一个极为标致的女性。
她的眉眼山水如画，淡雅却不失悠远的韵味，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莫名令人生出一种凝滞般的熟悉感。
少女微微皱眉，她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可就是觉得自己和对方见过，莫名笃定。
因为这一点，她下意识地回答了这句话。
“是啊，我很在意，我总觉得她是一个具体的人，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只是一个缩影，所以难以释怀。”
等到话说出口格琳妮才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冒昧，她似乎在说自己不相信那些原住民。
可是对面的女性并未否定她，而是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你不觉得她眼熟吗？很像一个人。”
“？”
格琳妮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无法克制地感到疑问，于是她下意识地转头再次看回那石雕，却发现自己真的开始觉得有些眼熟了。
就在这时，身边的人又适时地说了一句话。
“你看她……像不像你自己？”
怎么可能……
格琳妮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可是她刚想反驳，眼中的景色就毫无痕迹地发生了变化。
……那雕像居然真的和她长得很像，那眉眼与气质简直就和她用幻想流线编织的自己一模一样……
可是如果是这样，刚刚她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明明这就是自己的容颜，应该是这世上最熟悉的……
视觉似乎已经承认了一个事实，可是就在这个事实想要刻进脑海时，格琳妮突然听到了一个刺耳的扭曲声。
不，不是扭曲声，那是……海水流动的声音！
一瞬的刺激将魔女带回清醒，她一清醒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身边那女性。
同时，她还刻意说出一句虚假的谎言。
“是吗？可是我觉得她其实更像你啊。”
那女性听到这话突然一愣，随即很快露出了一种极为茫然的神色。
是真的茫然吗？格琳妮不知道，可是就在她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海水的声音再次回荡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尽管只是两次近乎错觉的幻听，可是格琳妮却突然放心了，她终于找到了破绽。
“怎么可能？我觉得就是像你啊。”
“不，我真的觉得像你，不信你再看看？”
两人突然说起了车轱辘话，仿佛一个无限循环的问答。
可是格琳妮已经不会再被迷惑了，她已经脱离了强制的认知，目视了真正的现实。
而她也不是在说谎，她终于知道这位女性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了，就是那个石雕，对方明明和石雕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之前两者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什么都没察觉，甚至在对方那句话说出口后，还觉得石雕和自己长得很像。
这不是意外，而是蓄谋。
所以格琳妮也不打算按兵不动，她向来睚眦必报。
就在那女性还在话语中和她进行无意义的循环时，格琳妮突然伸手穿透了对方的身体，取出了对方的心脏。
她反击了，毕竟对方刚刚明显想害自己。
可是那女人明明被穿透了身体，神色却丝毫没变，只是在意识到自己的心脏离体后这才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看着格琳妮笑了。
“恭喜你，猜对了，可惜这没什么用，世界又要倒退了……”
话音刚落，格琳妮的手下就猛然落空，整个人再次踉跄一下。
再次抬头，果然世界又变了，她来到了这座都市刚刚建造之时。
周围建到一半的建筑鳞次栉比，无数人或是怪力或是魔法，不停将材料变换成一座座房屋，建起了自己的故乡。
可是意料之中地，最中央的石雕依旧矗立不倒，它仿佛是时间的锚点，从未来到过去，永远存在。
然而格琳妮已经没兴趣看这些了，刚刚的意外已经给了她条件，她不用再忍受那种一无所知的无奈。
她感知到了魔力的流向。
顺着感应寻去，魔女见到了那个女性，她还是在原本喷泉的位置看着石雕。
这次格琳妮却没有直接出手，她刚刚已经反击过了，一报还一报，现在她们两清。
于是她面对这疑似能够沟通的对象，主动地发起对话。
“这场回溯是你造成的吗？能不能让我回去，我并不想留在这里。”
格琳妮以为自己说得直白，可是对方却像什么都没听懂一般，只是茫然而又好奇地看着她，突然来了一句。
“……你看，那雕像像不像一个人？”
……宛若既视感的场景，宛若复读的话语，对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又似乎知晓着最关键的一切，只是执着地告诉别人。
看，你和那座雕像很像。
一股莫名的寒意升起，不是害怕只是冰冷，少女终于发现自己错了。
对方并不是可以沟通的对象，只是一个无机质的机器，只是在不知疲倦地运作。
于是她也没有继续废话，只是再次穿透了那颗炽热的心脏。
不，这炽热只是幻觉，留在手中的是冰冷而坚硬的触感，是无机质的废墟。
对方依旧笑了，笑得很眼熟。
接下来的事只是重复，一次次的回溯，一次次的追寻，一次次的穿透。
格琳妮杀死那个女性一次，就会将时间回溯一段时间，这个长短不一，可是每次见到的场景都不一样。
从岛屿的发现，到万灵肆虐，到大陆变迁，到深海的地动。
她一刻没有停下，因为没有东西值得她停下，唯一有可能脱离回溯的女性变得越来越机械，越来越无机质，最后甚至和那石雕一般无二。
她已经不再说话了，甚至也失去了微笑，只是疲惫，只是看着，看着时间不断地后退。
最终，甚至回溯到了伊庭的诞生。
这又是一位最初之民。
这一次终于是尽头，一个碎裂不堪的人影出现了，她好像已经被打散成了碎片，只知道不断地重复。
“退废……退废……带我回去吧……回到最初的兴盛，回到灾难之前……”
……格琳妮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已经追溯到了魔力的源点，这里是时间的深处，也是这个疲惫的意识最终坠落的地方。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回去了……回到一切应有之时……回到，还有我的地方……”
格琳妮想搭话，可是还没出口她就打消了念头。
这也不是那位女性本身，依旧是幻影，可是这里已经是她记忆的最初了，后面已经没了可以回溯的过去。
如果这里她都不在……那么她现在又在哪儿呢？
少女想到那个洋流之外看着自己的石雕，心中无奈。
最终，她还是只得轻叹一声，随后碾碎了对方的心脏。
这次的手里连石块都没有了，有的只是粉末的碎屑。
伊庭之前，神开混沌。
那是无法追溯之地，是无尽之外。
格琳妮本以为自己是一直睁着眼的，可是手中的碎屑飘散时，她居然再一次从蒙昧醒来，在睁眼时睁眼。
她看见了最初的深海，也听到了坎炟尔的呼唤，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