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血管狰狞涌动，那是痛苦的回笼。
幻想贯穿了腐肉，引得整个空间震荡。
这里毕竟是混沌鲸兽的体内，如果格琳妮没猜错，甚至应该是心脏部位。
即便已经成了尸体，这里依旧是极为重要的地方，就连魔女的心脏都出现了，怎么能说不重要呢？
只不过再怎么重要也不是操控的意识本身，而是尸体，混沌鲸兽死亡之后已经成了魔女的养分，不过区区施法的媒介。
不远处的血管终于挣扎出一个鲜明的人形，最终脱离了内壁，褪去血色重现兰琪丝特的模样。
可是她的脚下依旧布满了血肉，宛若根茎连接着这巨兽的内脏，看来与海魔兽的融合的确已经根深蒂固，连完全地分裂个体都无法做到。
“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活下去！活下去！”
虚假的拟态发了疯地嘶吼，明明外表是人类，从气质上来看却莫名和那在大海中□□狂啸的混沌鲸兽异曲同工。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早就死了，眼前重现的不过是死前的扭曲。
格琳妮脑中这么想着，行动上却丝毫没有迟疑，何况对方也不允许。
生死的执念下，血肉组成的“兰琪丝特”并没有打算手下留情，她在尖啸过后径直举起了双手，操纵巨兽和自身本质的魔力共同袭向面前的“仇敌”。
腐烂的内脏不停鼓动起硕大的血管，数之不尽层层叠叠，好似隐于地下的巨蛇，不停改变地貌的同时向着幻想的所在侵袭而去。
被吞噬进来的海水掀起宏大的浪潮围绕在疯狂人形的身边，属于凶浪的魔力晕染在水流之上，彻底改变了它们的本质，将一切波动转化为暴烈的荒流，雄雄四散化作侵吞世界的灾厄。
而被攻击的少女并没有坐以待毙，这是魔力与魔力的对抗，她早已严阵以待。
手下的幻想洪流以自身为原点向着周围奔腾扩散，红白相间的魔力与血管和凶浪激烈相冲，一时间居然隔绝出一个幻想的静止带。
不止如此，幻想也在晕染着现实，被洪流冲刷的腐肉居然维持不住现实的根基，缓缓化作游离的碎片在冲击中消灭。
死亡的巨兽就好像是还有知觉，直白地感受到了器官的崩毁，整个身躯越发痛苦，发出的嘶吼更大，曲身翻滚肌肉蜷缩，使得空间从宏大的震荡变成更加剧烈的混乱。
“兰琪丝特”的人形与之同步在痛苦中咆哮，歇斯底里，她周围的血肉与凶浪奔腾得越发癫狂，甚至化作更加□□的海啸与漩涡。
血管再次分裂，甚至纷纷直立，裹挟着深沉死意的巨浪通天彻地，化作无数巨鞭向着渺小的人类甩了过来。
整个世界的颠覆中，格琳妮似乎看到了巨兽身体的各个部分开始出现裂缝，更多的海水在血肉间汹涌倒灌，仿佛整个世界即将坍塌。
就在这时，她的身周突然出现了几道波纹。
与她同源的使魔纷纷显现，向着冲击而来的一切存在飞驰而去。
“格琳妮，我们来帮你。”
是奥维里安，是她所熟悉的同伴的声音。
此时是主人的危急关头，它们作为幻世力量的一部分当然也要尽一份力。
和坎炟尔相比，它们本就是格琳妮的力量，自然也就不算他者的帮助了。
纷至沓来的血肉巨鞭被幻影猫爪、被稚嫩的龙吼、被幻想的水波阻拦在外，而格琳妮仍在释放着幻想洪流，缓缓压过凶浪的魔力。
“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在质问什么，格琳妮也没空去管，因为脚下支撑的巨兽已经彻底支离破碎了，少女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悬空。
以兰琪丝特的人形为中心，崩解的血肉被无穷的凶浪容纳其中化作混沌的湍流。
这里是汪洋，是海兽的领域，是凶浪的领域，她不可能会输！
终于连模拟出来的样子也维持不住了，魔女的人形失去了身份，不再是“兰琪丝特”，只是尸骸，只是血肉，在颠覆世界的海水中咆哮嘶吼。
那是死亡的力量，是怨恨的力量，是生死之间扭曲的力量。
混沌鲸兽已经失去了原型，可是它的尸体却重新被主宰的魔女化作基石，化作无数侵吞的巨手，朝着怨恨的幻想所在汹涌奔去。
“不放过你！杀了你！你该和她一样！和我一样！去死！”
竭尽全力地癫狂，癫狂，下半身是巨兽，上半身是血肉模糊的人形，矗立于高耸的漩涡与海啸间。
曾经名为兰琪丝特的存在，曾经身为混沌鲸兽的存在，此刻只剩下了固执的妄念，只凭着一腔恨意侵吞着世界。
幻世的力量已经被格琳妮释放到最大，她无需保留，这是生命的死斗。
可是少女的手中轻轻捻着一块妖异的水晶，那是曾经名为心脏的事物。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不需要魔女的心脏，明明这才是魔女的力量之源，是扭曲的所在。”
“现在我想通了，可能是因为……你终究不是她吧，不是那位魔女，不懂她的扭曲。”
“你只是想成为她的妄念，你只是最后一刻难以释怀的情绪，你从不是魔女本身，只是借助她的心脏融合了巨兽，只是被憎恶的死亡本身。”
“所以你才会不被心脏承认，所以你不知道……她从不想变成这样，她不过是人。”
只是一时间的妄念也能做到这一步吗？
也许可以，魔女是世界的偏差与扭曲，对她们来说没什么不可以。
一时的情绪被扭曲了存在，化作旁观者看到了一切，在漫长的时光中变质疯狂，终于成为了灾厄。
兰琪丝特死了，但她还有东西留下，尽管这并非她所愿。
固执的妄念以为自己是本人，以为自己的怨恨合情合理，可是这一切都是不属于它的东西，这一切都不是她。
少女轻轻用自己的魔力覆盖了手中的水晶，感受着里面平静的无声。
你看，这位魔女自己早就知道，她作为人类已经死了，在那个时代不管多么没有道理，死了就是死了，而死亡之后本就什么都不会留下，唯有平静。
那便是【死神】纳徒所代表的死亡，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死之概念本身。
与凶浪之名截然相反，她最后残存的心脏中平静无波，除了力量本身什么都没有。
“这样也好，这样我也能放心了，放心地将你彻底斩杀。”
少女只是淡淡地宣判，宛若结局已定。
“不！你猜错了！我就是她！我……！”
不管这妄念还要说什么，格琳妮都不在意了，因为她已经接触到了真实。
手中的水晶波动一瞬，随即在幻想的魔力下煌煌化作一柄剑，好似传来一句话。
杀了她吧，让她回归最初，回归一瞬。
妄念本身就是只存在一瞬的东西，一瞬之后便会消散于无痕。
妄，本就是不切实际，不该存在于世，她的不切实际，就由她来带走，不再归来。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这就是兰琪丝特最后的意识，随即魔女的心脏就彻底陷入了真正的沉默，宛若死寂。
格琳妮不会拒绝这无比正当的请求，她本就是这么想的。
幻想洪流中的魔女毫不迟疑，单手执剑脚踏星光，朝着最后的人形冲刺而去。
她的身后是幻想的尾迹。
血肉挡不住她，尸骸挡不住她，无数由混沌鲸兽变化而来的巨手同样挡不住她。
甚至，凶浪也挡不住她。
因为它们终于看清了真正的主人，无一不在嗅到心脏的冰冷后回归了应有的平静，回归最初。
“不！不！！！”
再怎么拒绝也无法抵抗结局的到来，水晶之剑终于越过重重阻碍，越过无尽的海水，刺入了模糊人形的心脏。
兰琪丝特的心脏杀死了“兰琪丝特”，魔女的心脏杀死了魔女，就像命运的闭环。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嘶鸣，原本是从尖啸中清晰的话语，此时却从话语变回了痛苦的嚎叫，再也听不清了。
在自身诞生之源的拒绝之下，它终是消散了，带着不再为人的妄念，带着早已死亡的兽。
可是即使最后，它也贯彻着自己的执着，想要杀死魔女。
格琳妮已经听不懂那嘶吼是什么意思了，可是她看到了无尽海水中坠落的巨大兽眼，看见了里面的情绪。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渴望，以及……对复仇的执着。
庞大浩瀚的身体最后奋力一越，宛若反扑，可那力量却不是对着魔女而去，而是驱使了霸主最后的权柄，冲击了这片海域最坚固的壁垒。
似是将海水当作平台，绝望的尸骸纵身一跃，以残破的身躯最后一搏，利用重力凶狠咬向仇恨的猎物。
它自己失去了活力，可是海洋依旧暴烈，依旧不可度量。
它相信规则会带着自己的残骸压倒敌人，摧毁憎恶的一切。
随后，意识消弭。
混沌鲸兽的身躯太过庞大了，甚至最后爆发的权柄还影响了海水，让这最后的攻击彻底标记自己，不会动摇。
格琳妮即使传送也无法逃离，即使进入幻世也无法逃离，霸主的权柄虽然并非神明，可也同样深入世界本质，只要此刻身处海洋便无法摆脱。
所以，她只能硬接。
以魔力的洪流去对抗整片汪洋是绝对不明智的，若非身即世界的神明，大自然依然拥有着绝对的压制。
所以格琳妮只能全力防卫，按照她的估算，这攻击虽然标记自己，可也仅是最后的临死反扑，不能尽全力攻击一点。
大有大的坏处，只能扫尽一切，面对渺小者不能一次性压倒便是失败。
魔女之力只是守护自己的身体应该差不多，接下来就是看谁先耗尽那股力量了。
拥有幻世作为后盾的魔女并不紧张，她觉得自己应该还能承受。
终于，巨大的尸骸带着无尽海浪冲刷而下，格琳妮被这巨大的力道带着无法抑制地冲下深海。
她的力量保护着自己不受伤害，可也停不下来，只能不断坠落，坠落……
就像是流星，坠入深海的流星。
格琳妮莫名生出了一种熟悉感，可却不知道缘由，周围的环境也不允许她分心思考。
终于在不知多久的冲击过后，寂静降临了。
少女的周围只剩下黑暗，以及深海之下无尽的倾轧。
海水的压力并不能穿透魔力的屏障，这让格琳妮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没等她安心多久，周围突然掀起了巨大的洋流！
[唔……该死……是谁吵我，还往海底下扔东西……]
[嗯……嗯？这味道怎么怪怪的……这扔下来的究竟是什么……怎么味道还有点熟悉……]
因为前车之鉴，少女不敢贸然点亮周围，怕又引起什么变化。
脑海中不知道传来谁的声音，庞大而理性，可是情绪着实说不上稳定。
因为紧接着，格琳妮就听到一句。
[啊……不管是谁……打扰人睡觉就是没礼貌……不知道我有起床气吗……这些不知道哪儿来的垃圾……给我……滚！]
随着一声宣泄般的呼喊，周围的洋流突然变大了！就像是原来只是一两根在搅动海水，突然变成了数百根。
嗯？根？
格琳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可是心中却无法不涌起一种奇怪的不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自己又遇到了什么荒唐事。
只是很快，她就连这点思考都无法维持。
刚刚抵挡海洋冲击的力量还未恢复，此时的魔女少有地陷入了虚弱。
然而环境却不会因人的意识改变，洋流猛地加强！毫无预兆地突袭而来。
虽然不是专门袭向她，可是只是些许的接触都能将她整个掀翻不知送往何处。
难以抵挡的巨力传来，格琳妮只来得及用幻世的魔力包裹自己，随即便彻底陷入了无尽的翻滚中意识昏沉。
只是最后晕过去前一瞬间，她好像看到有一层黑雾围绕上她的身体，□□无比，宛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