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透过林间树梢倾洒在地。
与城内热闹的景象不同，城郊树林里静谧无声，显出些许诡秘。
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声，高树下两个挨坐着休息的人动了动，伸了伸胳膊。
说是人，但也就有个人型罢了，各自头上还有俩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我说，今儿怎么这么安静呢……”灰布衣裳的那狐妖略显不安地左右张望着。
另一个着褐色粗布衣的伙计倒是惬意地靠着树，闭眼说道：“嘿，你这话说的，大晚上的除了咱俩赶路的，谁来这林子里啊，也没个灯。”
“也不是……罢了，许是我多想了。话说回来，这酒真能卖得好？”
“放心吧，这酒也不差。等捉妖大会那会，咱在场子外支个摊，卖给那些一脸穷相的捉妖师，反正他们也喝不起邀月阁那酒，还不是任人忽悠。里面有身份点的也瞧不上这小摊，谁管啊。”
“唉，说起来这捉妖师现在也不好混，也就指着大会上拔得头筹进官家了。”
“呦，你还担心起他们来了，要我说，捉妖师这名头就不该有，说什么人妖平等，狗屁，怎的不见有捉人师！人族里就没坏人了？还不就是咱妖族在那战里落了下风么。”
粗布衣越说越愤慨，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扬起八卦的笑：“听说这次不归山也要来人了，他们还敢收徒啊，且不说别的，就自家那孩子据说后来就长得骇人得很，身上还溃烂流脓的，也不知是什么人敢拜入不归山门下……”
“总归不是背后乱嚼舌根的人，你说是吧，这位小哥儿？”粗布衣还没笑完，一道清脆带着笑意的少女声突兀响起。
两人皆是一愣，狐狸耳朵动了动，扫视一周后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望向上方高树分支。
一个上着釉蓝立领对襟短袄，下配月白云丝长裙的少女不知何时盘腿坐在粗大的枝干上，正低头看着他们，手里还把玩着一块莹白玉佩。
下一秒画风一转，少女刚还明媚的眉眼满是哀怨，不住伸手挥赶正在她头顶好奇张望，时不时还啄个两下的百灵鸟，像是在无奈小声商量一般念叨着什么。
“……别啄我了，此情此景我应该像话本里神秘又美丽的大女侠，哪有女侠被鸟追着啄的是不是？”
粗布衣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呲牙警惕地看着这古怪的“大女侠”道：“你是何人？”
见那鸟赶不走，“大女侠”莫小珣不再理它，将视线重新投在俩狐妖身上。
她双手撑着下巴，略微歪了一下头，一派人畜无害的笑模样：“比较穷相的捉妖师罢了，噢，恰好是打不归山来的。”
粗布衣：“……”
“这要说起来，初时妖族便时常虐杀人族以示威，近百年来虽是人族势大，可除了能运用法器的修习之人，绝大部分的普通民众仍不具有能与妖族相抗衡的能力。
“纵是如今两族和平相处的局势下，依然有部分妖铤而走险干些不法勾当，而人族里也不乏此等阴暗之辈，因此捉妖师这个名号延续下来更多是为了纠作妖之徒，以维护两族共存之道。这也是当时监察院设立时所作出的解释。”
莫小珣回想着先前书里看到的说辞回答他们，末了嘀咕一句，“不过这延续下来的叫法确实挺有歧义的，也不知道最初是谁提出来的……”
静默了两秒，灰衣裳面露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想辩解又不知如何辩解，最后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姑娘，其实我们也并非有意……编排……”
未等他琢磨完用词，莫小珣悠悠起身，依旧还是在枝干上，却是瞥向了城镇方向。
复又低头笑道：“我知二位只是闲谈，不过一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还是少说为好。二位快些离开吧，待会这里可不太安全了。”
话音刚落，就听方才莫小珣望去的方位传来一声闷响，是远处整棵树轰然倒地的声音，同时伴着的还有林中鸟雀惊起纷飞的振翅声。
那只百灵鸟也吓飞了，着急忙慌间还不忘拉个存在过的证明。
莫小珣往旁闪开一步躲过，刚站定却措不及防恰好被更高处掉下的枝丫砸个正着。
莫小珣：……
直到枝丫落在地上发出轻响，狐妖才从呆愣状态反应过来。
“多、多有冒犯，多谢姑娘。快、快走！”
妖族里也并非个个都是战斗好手，俩狐妖仅能化为人形，并没有太大本领，被这动静一吓，来不及多想，回过神来匆匆道个谢，就推起一旁装着满满几大坛酒的木推车跑了，连晃落的酒坛子也顾不上理。
“哎，卖那假酒可千万别让邀月阁抓住咯。”莫小珣翻身落地，踮起脚冲着他们的背影挥手喊道，也没管对方听没听见。
另一边，树木倒地声不断逼近，隐约能瞧见一红衣身影正往这边奔来。
“小丫头，可别让我逮着！”城主徐夫人此时双目泛红，双手一劈一推就将拦路树尽数扫倒。
莫小珣将手里的玉佩攥紧了些，目光投向了另一方不远处。
那里是整座林子的中央地带，所植树木不多，显得有些空旷。
中央最高的那棵树下……按计划来说只要将徐夫人引到那里即可，只是……
“好像有些不对劲……”莫小珣觉得有点不安，喃喃道。
凝眉间，脸颊旁掀起一阵劲风刮得脸生疼，莫小珣猛地瞪大双眼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徐夫人居然不知何时猛然发力追上来了！
“想引我去哪？”耳边传来徐夫人阴恻恻的声音，没时间再想，莫小珣本能地抽出腰间短刀挡住侧面袭来的攻击——好长的指甲，简直像野兽的爪子！
奋力拨开利爪后，莫小珣只能在翻个跟斗稳住身形的同时拨开距离。
“……夫人好爪力。”莫小珣不动声色地又退后几步。
“玉佩给我，留你全尸。”
“那不还是要死……”
徐夫人不再说话，指尖现出方才的尖利指甲，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莫小珣冲来，起步时地面竟有些许龟裂。
莫小珣再次以短刀相接，四目相对间嘴里却喊着：“还不快来！我撑不住了！”
“何人？”
趁着徐夫人分神的一瞬，莫小珣拼尽力气格挡开那快要刺到脸上的利爪，随后飞身而起，踏上徐夫人肩头，刚想借力翻到她身后，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脚踝！
莫小珣咬咬牙，另一只脚猛踹了一下徐夫人的手，同时甩出一张爆破符。
符箓威力不小，一时间烟尘四起。
莫小珣在浓烟中松力后连翻几个跟斗，想要在几米远的地方稳住身形。
然而就在她翻身欲起之时，恰好一脚踏中一小泥坑。
泥坑是先前狐妖仓惶离去时颠落的酒聚成的，正正好一只脚的大小。
于是脚下一滑，直劈一字马。
莫小珣：……
眼见徐夫人又一次冲了过来，青丝扬起，即使莫小珣疼得想骂娘，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脸上的狰狞。
完了完了，这不会是要穿心而亡吧？
莫小珣内心瞬时有点慌，她根本不擅长打架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骨扇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徐夫人的攻势，看似轻易，但在两者相触的刹那，四溢的力量激起尘土飞扬。
高树叶子簌簌落下，眼前持着骨扇的少年衣袂翻飞，一袭缀有暗金鎏纹的白衣纤尘不染。
少年合起骨扇，几步之间到了方才被震退还没站稳的徐夫人身前，眼疾手快地贴上一张定身符，扇尖微点，将她推向先前莫小珣要引她去的树下。
徐夫人靠近树木的一霎，周身便浮起一圈泛着淡淡金光的咒语字符，同时正上方空中霎时云雾翻滚。
她刚想挣脱，一道天雷便自上而下直劈咒符墙，咒符墙金光大作，将其整个围拢起来。
“啊啊——”
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天际，随后金光渐渐暗淡下来。
字符消失后，树前只剩下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徐夫人和一团飘忽的灰雾。
“谢……谢……咳咳……”莫小珣一开口，被方才激斗后尚未完全散开的烟尘呛得直咳嗽。
白衣少年闻言，回头，笑嘻嘻地弯腰伸出手：“不用谢。”
“谢什么谢！谢染你就不能靠谱一点儿吗！”莫小珣缓过气来，杏眼一瞪，气成河豚，借着少年的手站起来就走，嘴上也没停，“我先看看这小怨灵，等回头——”
【宿主宿主，冷静，冲动是魔鬼，咱们第一步是要和他打好关系！】
脑海中忽然响起偏稚嫩又聒噪的声音，打断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莫小珣顿时脚步一拐，深吸一口气，回头扯着嘴角，笑得面容扭曲，放软声音道：“……等回头委托完成了，我给小师兄做点好吃的呀？毕竟小师兄辛、苦、了！”
谢染忽略掉莫小珣最后一句说得多么咬牙切齿，假装劳累地捶捶自己的肩：“是挺辛苦的，但命更苦。”
接着轻咳一声，难得正声道：“毕竟，小师妹，我也才十七。”
还想多活几年。
“你相信我，上次的糕点我真的已经学会了的，主要是不知道哪来的小猫妖突然窜我身上，吓得我手一抖才放多了糖……”
“可你放的是盐。”
谢染想起自家小师妹上次做的齁咸的糕点，估计她自己都没敢试吃。
“初学者有点手忙脚乱是正常的，我本来提前一晚按顺序摆好了它们的位置的，谁知道师娘大晚上的饿了要做吃的，用完给放反了……我也没细看，顺手就用了……”莫小珣越说越小声，眼神四处瞟。
谢染也不驳她，只笑着看自家小师妹心虚的样子。
“那、那是什么？”这时，带着轻微战栗的男童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这是怨灵。”谢染回答的同时看向来者，看上去对来人毫不意外，“这就是那个被关起来的孩子？”
来者有两人，一个是黑衣少年，细细看他的衣裳上也有与谢染相似的暗金鎏纹，另一个则是黑衣少年身旁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孩童。谢染的后一句话是对着那黑衣少年说的。
“嗳呀——咳咳——”
黑衣少年刚点头，就听到一声咳嗽，循声望去，只见莫小珣弯腰撑着膝盖一阵猛咳。
“慕羽，我觉得我可能受伤了。”莫小珣一副疼得要咬碎牙的模样，仰头看着黑衣少年，还企图挤出几滴眼泪来证明自己的说辞。
黑衣少年往前几步，似是要上前查看伤势。
“是不是该拨点银两让我去找个大夫瞧瞧？”
听到这句话后，慕羽停下脚步，瞥了她一眼：“装得不像，别想骗钱。”同时扫一眼谢染，“不会伤着你。”
莫小珣撇撇嘴，知道这次又索钱无果后，立马利索地站直，嘟囔着：“什么啊，我觉得这小怨灵挺厉害的啊！”
“技不如人。”
“术业有专攻你懂不懂？再说了，这不是让你们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嘛！可不可以跟师娘说别让你管钱了啊……”莫小珣双手叉腰，絮絮叨叨。
“美在哪里？”谢染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看戏样。
莫小珣转头：“你还说！让你画完阵法先藏起来，也没让你藏这么久啊！”
刚才的不对劲就在于，莫小珣善于轻功，并不精于其他武艺，所以三人分工时，她一般是作为引敌入阵的存在，与目标直接交手的事都是俩师兄在做，可她先前查看了一圈，原本该在附近的谢染却不知所踪。
慕羽看向谢染：“有情况？”
谢染正欲开口，被那孩童焦急的问话打断。
“等一下，那个，几位到底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