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原是宫中太妃前几日便心疼不已,今夜突然发作得厉害,去了好几位太医,忙得团团转,少不得也要通知了几个小辈,入宫陪着。

    ——这位太妃,自然指的是睿王生母,阮含烟的婆母,前朝吉妃,如今的吉贵太妃了。睿王在数日前母亲发病时便得到消息,日夜兼程,已到了京城边上。

    根据系统的介绍,原书设定里,吉贵太妃是个不大有存在感的背景板工具人。从开篇到结尾,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推动情节发展:时不时抽抽一下,病痛发作,把原书女主的亲王爹,从大江南北召唤回京,让父女两个刷刷亲情,再让睿王顺道儿见证一下阮含烟的恶毒。

    贵太妃抽抽了一整本书,到底也没驾鹤西去,像极了现代社会的碰瓷行为。

    而书中吉贵太妃的第一次发作,就是在距离阮阁老出孝还有三天的今夜。

    既然已经知道了老太妃不过诈骗发病,阮含烟也就老神在在地倚靠在辘辘微颠的马车壁上,细细思量了起来。

    原书的阮侧妃为情所困,痴恋睿王,连带智商和情商也一并跳水。自小将她带大的祖父骤然离世,她不过伤痛了几日就又蹦哒起来,穿红戴绿,力求引起睿王的主意。

    而睿王与她新婚半月便离京出差,阮含烟更是心头不忿。舍不得也伤不着远在天边的睿王,她自然就把恨发泄在了睿王发妻留下的一双儿女身上。这事儿传出去,她自然落得个不慈不孝的恶名。

    而穿书来的阮含烟,面对着年仅五岁却已然重生、金手指粗壮的嫡女,卷铺盖跑路的速度甚至比睿王本王还快:迁居香山,为祖父守孝。名正言顺,远离风暴中央。

    女主再恨她,看不见打不着,能奈她何。

    不过嘛,综合考虑睿王在原书中设定的分量,出嫁前阮含烟作得满城风雨的种种事迹,以及主角buff——只要提起阮含烟三个字,那些热衷八卦的夫人贵女们,还是会齐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噢!首辅府的第三代、自奔为妾的玉叶金枝、睿王殿下的舔舔犬,阮含烟!

    是的,侧妃二字,虽与“王妃”仅仅一字之差,到底还是为人妾室。在这个架空设定的古代世界里,依旧矮人一头。

    睿王的结发妻子舒氏,在为他生育龙凤胎时因胎儿过大导致血崩,难产而亡。睿王对她心存愧疚,曾对舒家许诺过此生不再续娶。可到底架不住三朝老臣屡屡上书,为心头肉求的赐婚恩典:

    阮阁老嫡亲孙女,当朝户部尚书嫡女,情愿以媵妾身份侍奉睿王左右,实在是够卑微的请求,够低切的姿态,也让皇帝和睿王本人,都再是拒无可拒。

    是以阮含烟刚嫁进来的当夜,连典礼也只是虚应故事草草办了。她心心念念的夫君甚至都没迈进那高燃红烛的喜房,同她圆完“礼成”的最后一步。

    不过——阮含烟以手支颐,了无趣味地想着:或许书里的阮含烟会因为深爱男子的冷漠,独自垂泪到天明,可如今既被来自现代的她夺了舍,她本人对纸片人,倒的确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

    她如今关心的,只有怎么好好活下去,避免遭受继女毒手,然后回她的自在天地香山园子,继续研究种种作物食方。

    古代车马慢,从香山行到城内的王府,鸦黑的夜色褪去,东方泛起了蟹壳青。然而贵太妃病发紧急,众人饶是赶了半夜的路,也顾不得休憩,稍作休整,便又带着通行令牌、急往宫中过去。

    原主阮含烟,也是在入宫探望病中婆母的这个桥段,犯下了原作中第一个惹得睿王大怒的蠢。

    重生后的嫡女,如今已长成个八岁的小丫头。带着重生后的成人记忆,在京中已成了出名早慧的神童。

    她在阮含烟面前说,细算起来,阮阁老孝期未过。而睿王从前厌恶她对祖父之死麻木冷漠,如今一朝归京,烟侧妃不若穿上孝服,在阔别已久的夫君面前表现一下自个儿的蜕变。

    而蠢钝如重生文女配,真的会信这种诛心的蠢话——果不其然,方一入宫,刚用过针灸、被参汤灌醒的吉贵太妃,一睁眼看见已经披上麻戴上孝的庶房儿媳,嗷一嗓子又昏了过去。

    睿王是谦谦君子,也是孝子。从前她对待这位巴巴儿贴上来的侧妃,顶多只能算冷淡。可那天夜里在母妃床前,他却动了真怒:原书为了用阮含烟的惨对照女主成长的爽,安排萧文卓给了阮含烟一巴掌。

    阮含烟那位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夫君名唤萧文卓,字观达。文彩卓然,观理达源,再加上封号一个单字“睿”,玛丽苏父亲的人设便跃然纸上。

    通晓了剧情的阮含烟,当然不可能再让这种蠢事发生。这桥段也极大拉低了纸片老公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对女人动手,实非君子所为。不问三七二十一先动手,那不是霸总,是狂犬病。阮含烟对狂犬病没有斯德哥尔摩情结,只想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休要沾边。

    从香山回府所费时间,她的嫡子女作为孝子贤孙,自然早早已经入宫陪伴祖母身侧。同她这位后娘,压根没打上照面。

    含烟梳洗清爽,换了一身鹅黄十二破曳地长裙。裙摆以金黄浅翠二色细线绣纤弱迎春,端的是清淡素雅,意头却是大吉大利,一点儿挑不出错来。

    芸香见惯了侧妃着白衫的清雅风姿,如今乍见她换上颜色衣服,一时看住了,讷讷半晌,只夸了句:“王妃穿黄,竟也这般好看。”

    “好衫还要好人衬,”绿茹口舌,显然就要比芸香妙利,说话做事也更谨慎,行的是滴水不漏,“如今在府里,还是按照规矩唤‘烟侧妃’,免得落人话柄。王爷听了,也要吃心的。”

    阮含烟身为侧室,按礼数只能称为“烟侧妃”,王妃之号,是故去舒氏的专属。阮含烟心中微微一动:原书中,并未写过绿茹对芸香,或者说对她本人有此提醒。看来三年来对这两个丫头的好,也并非全然白费。有些人的心意,到底已经因为她的变化,也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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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睿王跟着阮含烟的后脚,进了吉贵太妃所住的寿康宫时,恰逢贵太妃猛灌了参汤,悠悠醒转。

    “爹爹,太医说,祖母是心病。”阮含烟的嫡女,睿王嫡长女萧清玉,乍见三年未见的父亲,便开口向他说明情况——端的是稚气未脱的沉稳,却到底因为年幼,并未用宗亲之女的敬称“父王”,只如平凡人家的小女儿口称爹爹,显出雏鸟般的眷恋。

    萧文卓原本紧锁着的眉头,也因着这一点,微微舒展,流露了些许温和:“玉娘,今夜辛苦了。”

    门帘儿一响,却是太妃的主治医生黄太医端着个碗进来。见太妃醒转,他心头大石落下,自是喜不自胜;又听得睿王口出此语,眉间情绪温和,黄太医不由得喜上眉梢,拍起王爷的马屁来:

    “若说辛苦,今夜还是烟侧妃劳动最多,”他将手中之碗搁在太妃床头小木几上,“漏夜赶来,车马劳顿,却难得还有这样的体贴,这样的孝心:炖了浓浓一煲鲫鱼汤,进与太妃温补......鱼汤富于营养而不油腻,是为流态方便进食,正是病人滋补的上上之选呐。”

    “贵太妃得此贤媳,想必也是老天护佑贵太妃,贵太妃定然福泽深厚,寿比南山!”

    可他语毕,睿王府的几位主子,脸上竟无一人露出喜色——烟侧妃眉眼淡然,王爷嫡女有些震惊,而传说中喜怒不形于色的睿王爷,眉头微蹙,满脸写着的都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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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论起来,黄太医其实也不算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萧文卓同阮含烟,正儿八经的“相处”,至今不过半月。若说他就此对阮含烟便存了深恶痛绝之心,那哪还有重生嫡女惩恶扬善复仇虐渣的发挥空间。

    他只是有些诧异:“贤媳”二字,实在与他记忆中动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颇有些骄矜刻薄的阮含烟画上等号。

    可一别三年,这位他其实谈不上熟悉的侧妃,却有如脱胎换骨般,风华天成,清丽无双。此刻着一身淡淡鹅黄色烟罗裙,衬得她多出几分烟火气;亭亭玉立,将一煲鱼汤的来历娓娓道来,像极了个温婉贤惠的仙妻。

    “也是赶巧。妾身在香山守孝,夜里遇上流民叩门,说妻子发动,几日未食得饱饭无力生产,乞些吃食。妾身便治了一铫素高汤粥,让他带与妻子。又念及产妇若营养不良,难免日后母子二人要受些苦楚。便又炖煮一锅鲫鱼豆腐汤,产后补养,最是合宜。”

    “鱼是园子里养的鲫鱼,去了肚肠鱼皮,片花刀,并葱姜煎至淡淡金黄五分熟,再下素高汤——也不是什么新鲜物事,不过豆芽、香菇、鲜笋、海带、萝卜煮成一锅,有些蔬食鲜香。妾身孝期食素,是以后厨日日炖着,如此才得了便宜。熬至鱼身软烂,再下榛蘑。”

    “从香山过来一路上汤煲都用炭火煨着,是以无鱼汤二次加热的腥膻。豆腐和青菜都是入宫后,我的婢女绿茹借用太妃宫里小厨房下入的佐料,才让青菜保持鲜绿颜色,豆腐也不至老烂。”

    黄太医听得入神,直拍大腿,赞道:“侧妃仁心,贵太妃得此食疗,定能早日康复。”

    “鱼汤虽好,可祖母病中虚弱,怎有气力费心吐刺,”一把清脆女声,阮含烟抬眼看去,果然是同她不死不休的嫡长女清玉,“若让鱼刺伤着,只怕是不美。”

    听她如此质疑,阮含烟展颜一笑,却是转过身对着有些发愣的萧文卓:“王爷昼夜赶路入京,风尘仆仆,想必此刻也饿了。不若也食上一碗,便可解玉娘之惑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文卓本是个能伸能屈的性子,享得惯富裕也吃得了苦。一路舟车劳顿餐风宿露,于他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辛苦。

    只不过此刻听阮含烟如此一点,又闻得室内渐渐飘散开来的醇美鱼香,他也不由得感到腹中空空,有些饥饿起来。

    便点头应了:“替我盛一碗,我先替母妃尝膳。”

    萧文卓其实是个对吃标准颇高的人。皇宫是普天之下富贵乡中的一等一,在此地长养起来,虽不刻意挑剔,但寻常吃食,还真入不了这位天潢贵胄的眼。

    也正因如此,盛着鱼汤的青花小碗刚一入手,萧文卓就感受到此羹的非比寻常来。

    单就汤色而言,鱼汤豆腐皆是浓白,青菜鲜嫩,便同乳白汤底相得益彰,如同白玉配翡翠,从形色上提升了人的食欲。筷子一搅,却不见鱼形,鼻尖只闻得鱼香浓郁,搅和着鲜蔬清香,别有野趣。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惊奇,阮含烟微笑解释:“鲫鱼豆腐汤不过家常。此汤唯一巧处,便在于入锅之前,鱼肉已尽数脱刺。又因烹煮时间长,鱼肉已化为汤的一部分,自然免去吃鱼吐刺的麻烦。无论是产后虚弱,抑或是病中无力,都可方便进食的。”

    言语间,萧文卓已取小调羹,将一勺鱼汤送入口中——

    鲜。

    无与伦比的鲜妙滋味在口中化开,小块豆腐轻触舌尖,嫩滑豆腐和鲜爽青菜吸饱汤汁不再寡淡,反而具备了一种荤素兼长的复合口味,豆腐的入口即化和青菜的些许嚼劲也让口感不再单调。

    汤中更是浓缩了鱼腩精华,比起整鱼熬煮的汤,酥烂的鱼肉让汤底更浓腻,细品之有鲜鱼的甜美、菌菇的鲜香、豆酯的醇郁、春蔬的清甘......

    饶是食惯了宫筵的萧文卓,也不由得多饮了几口,真心实意赞道:“确实好厨艺。”

    “能为母妃略尽孝心,也算儿媳的福分了,”阮含烟微笑,端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泊:“太妃久居宫中,做晚辈的不能常常侍奉在侧,实在愧疚。”

    而此时,系统那平淡的机械女声,也在脑中响起:

    [完成新手任务-素高汤咸粥,红油腌青笋,小葱糟豆腐,评级为A+,检测到超额完成,评级为A+,获得评价点10点+10点,可用于解锁作物收获权和全新食谱]

    [完成主线任务一-鲫鱼豆腐鲜蔬汤,评级为A,获得评价点15点。商店功能即将解锁,宿主可在商店中选取想要收获的作物,购买种子,更新食谱]

    阮含烟心满意足地收下系统的馈赠,正待仔细思考[评价点][超额完成][商店]等系统开拓的新进度,耳边响起男子声音,原来是萧文卓在同她说话。

    “......久居香山,如今孝期已到,可回京中王府了。”

    这话说得无比自然,霁月光风——阮含烟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是有一些优势。萧文卓自然得就像是在同她谈天气,仿佛三年来半点儿音信不传的是他同父同母的双生哥哥。

    一个新手任务就把这男主攻略了?阮含烟腹诽。她自然不知道,这其中有七分缘故,是因为萧文卓是个嘴刁也认吃的主儿。

    “谢王爷关怀。”于是阮含烟也笑得得体,笑得一样的自然,一样的大方洒脱:“不过妾身在香山还有些俗务未曾厘清,怕是短时间内,尚不能回府。”

    ——她还有满院子的菜没收呢。

    “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刚解锁新手任务,不得花时间多研究研究?

    她说得轻巧,澹然一笑,绽放出如春风般和煦的丽色,将端着碗的萧文卓、束着手的萧清玉脸上仿佛裂开的表情,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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