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漏夜,香山云水园。

    虽地处京郊,可到底是亲王私产。云水园占地面积颇大,成日里大门紧闭,来往的乡民,通常只能隔着姜黄色的围墙,看到里边许多高大掩映的树木。

    乍一看,似乎同寻常的王府园林,也没什么两样。可若走进去,很容易就会发现别有洞天。

    园中所植,并非常见的枫槐榕柏等景观树,而是奇形怪状:有些叶片大如蒲扇,有些枝头挂着青色的椭圆形果子;地面湿软厚重的青苔上长着肥厚的菌菇蕈类......

    后园就更夸张了:偌大个景观湖,水色清澈,藻荇交横,却游着满满一池肥美的淡水鱼类。岸边,肥鸡肥鸭正埋在草窝里打盹,划分整齐的田地里精心播种着一畦畦种类繁多的作物。

    如果有个现代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一句:我去!雨林农场!

    相比起各种长势旺盛的植物家禽,云水园中住人的小筑,就显得朴素多了——红瓦青砖的两进小院,同京中大部分富户人家的住处,没有太大差别。

    事实上,这园中除了些许负责安保的王府家丁,正经主子的院中,也的确只住了三个人。此刻,掌灯的丫鬟芸香手执一盏雕花烛台,站在供着一块小小木牌位的房间门口,轻叩了两下虚掩着的门扉。

    “王妃,最近流民入京,从门头沟方向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咱们这。”她微叹一口气,“王爷那边,一直也没有来信。看来一时半刻,还是回不去。少不得辛苦王妃,再委屈些时日了。我同绿茹,这几日都会格外打点精神的。”

    话虽如此,芸香的心里,也不由得浮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京中人人皆知,王爷对王妃,实在谈不上有情。可架不住王妃那样的身份,阮阁老在金銮殿上当着群臣的面亲求圣恩,终于换来圣旨赐婚,将这位首辅府的金枝抬进了睿王府,却仍越不过前边那块牌位,只能屈居侧妃之位。

    芸香从阮含烟入府那日便被拨去伺候,可成亲半月后阮阁老突然暴病西去,阮侧妃便自请迁居香山别业,替祖父守孝三年。

    睿王对她避之不及,自然痛快同意。随后便领了差使南下滇西高原,替皇帝考察民情,将风土人情汇编成志,一去也是三年。

    滇西苦寒,车马不通,自是山高水远,可也不至于三年来,连半点音信也没往香山送......芸香本以为依侧妃出嫁前对睿王的痴恋,即使不寻死觅活,也必得闹上一闹。

    可这位阮侧妃却好像突然改了性子,成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房前屋后田间地头,侍弄她那些千奇百怪的作物禽畜。对睿王,那是半个字也没提起过。

    是的,这满园生机勃勃的储备粮,都是阮含烟一个人的手笔。两位丫鬟,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般,欣然接受了这个设定。

    芸香在王府伺候的时间不长,不过阮含烟嫁得仓促,芸香便被随手指去跟了府上新进的这位女主子。实打实算起来,她同睿王相处的时间,远不如陪伴阮含烟的时间长。

    所以,依芸香所见,睿王虽是天人之姿,可阮阁老亲自教养起的小姐,配与他做个侧妃,也实在是绰绰有余。

    单就说阮含烟平素下地种田的样子吧,明明行的是山野农妇之事,可她戴着孝,白衣素簪立于田边,手中一把小镰翻着地锄着草,远望如一枝披着白露的纤纤蒹葭,硬是犁出了一股“带月荷锄归,皓腕凝霜雪*”的仙子风姿......

    芸香身为女子,自然也多少有些对她人外貌的嫉妒之心。可阮含烟日日只着素袍,那股清丽出尘的美,让她不由得也歇了攀较的心思:比美,那是人比人,同仙女,自然就比不了、没得比。

    她待下人们也好——至少三年来,对芸香和绿茹,那是好得没话说。两个丫鬟除了做些洒扫的杂活,园中之事和下厨,都不需要二人插手。两个奴婢,倒比个堂堂睿王侧妃,过得更像主子。

    若硬要鸡蛋里挑骨头,让芸香摘出烟王妃的一点不是来,那大概就是:许是因为对睿王冷了心,这位侧妃的性格,也实在太淡然、太佛系了一点。

    就譬如此时吧——无论是夫君肉眼可见的冷待,还是流寇入京的时乱,都仿佛激不起她的半点紧张、恐惧。阮含烟跪在蒲团上,姿态端正地上完三炷香。烟气袅袅,她的背影清隽而写意,三年来,夜夜如此。

    一开腔,声音平淡中含着钟磬般泠然的静、贵:“知道了,你先去睡吧。园子大门常年落锁的——”

    可就在这一刻,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话般,云水园的大门处,响起了急促而凶猛的叩门声。伴随着男子的喊叫,在这僻静的园、漆黑的夜里,蕴含了浓烈的不祥意味。

    #

    “求夫人施舍些吃食,救救我家娘子。”

    面前男子一袭布衣破烂不堪,跪在堂内不住叩首,涕泗横流地哭求。

    是流民。从他焦灼的叙述中,阮含烟获知了如下的信息:男人名叫大刘,本是冀州一带农民,可流年不利,遇上蝗灾,他所住的村里几乎所有人家的农田全部颗粒无收。没办法,大刘也只得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随着逃荒的难民,半乞半掠,一股脑儿涌入了毗邻冀州的富饶京城。

    “我娘子今夜突然腹痛起来,随行的有位大嫂接过生,直说是发动了......可这一路上缺粮少食,娘子就没吃上半顿饱饭,此刻哪有力气生出孩子,”说到心焦处,大刘又是磕头不停,“我见此园装饰不凡,妄猜是大户家产,还请夫人可怜可怜我那苦命的妻儿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膝下更是有黄金——大刘为保妻儿,泪也流了,跪也跪了,两个丫鬟在一旁看着亦是动容不已。芸香也收起对流民的忌惮之心。因阮含烟未发话,王妃身份贵重,不敢轻易泄露了去,便也只唤她作:“夫人......”

    “粮食,我府中不缺,但不能给你。”阮含烟音色平缓,说出的话却让大刘浑身一个激灵。男人的脊背一点点垮下去,眼中神采也一分分黯淡。

    可又听得这位衣着简素的夫人不紧不慢道:“你夫人骤然发动,自是疼痛难忍。若煮一锅饭,只怕她光吃下去就要耗尽半身力气,又哪来的气力生产。我在孝期食素斋,府中小厨房里常煲着素高汤,我替你整治些粥米过去,清淡易食,可解燃眉之急。”

    大刘呆呆听着,激动得连谢恩也忘了。待阮含烟已经系了围裙,到后厨忙碌去,两个丫鬟给他上了温热的麦茶,大刘才如梦方醒般,口中直唤“神女恩人”。

    #

    只有阮含烟自己知道,让她在夜半打开云水园大门,迎进大刘的,不是什么突然泛滥的善心,而是她身旁那已经沉默了两年多的系统,突然开口说话了。

    [主线新手任务,给园外的未知男子开门,按照他的要求做一道菜。]

    [任务结束后将按照菜品质量获得评分,评分点可用于解锁作物收获权、更新食谱等。]

    进入这本狗血宅斗文后,阮含烟获得了这个自称系统的玩意儿,平时化作一把小镰,就是阮含烟时时不离手的那个。

    许是系统也随主人,阮含烟捡到的这只并不像大多数系统那样话唠且贫嘴。它上一次大篇幅说话还是在三年前,阮含烟穿到嫁给睿王的第二天时,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书中背景和她这位侧妃的人设。

    饶是人淡如阮含烟,听到原书那古早而泼洒狗血的恶毒庶母设定时,也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破防表情。

    “意思是我虽然活了半本书,但不是在作恶,就是在作死,”她评价,“如此降智的情节和人物还能收获那么多书粉?”

    饶是哑巴如阮含烟的系统,也被她得知自己穿书后仍处变不惊甚至勇抛辣评的模样惊得有些崩人设,一时争辩道:什么“为爽而已”什么“作者也有不得已苦衷”,书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行了,”阮含烟说,“你就告诉我,当下要我做什么——带着你,穿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总有些原因吧?我不想害人,也不想男人,最重要的是,不想死。”

    [化解执念]

    抛下这么句暧昧不明的话后,不负责任的系统就闭起了它那张惜字如金的嘴巴——假如它有的话。

    自请来香山是阮含烟自己的主意。前世她拍美食vlog,最大的遗憾就是能够取外景的园子规模有限。现代的余杭寸土寸金,她在莫屋山盘块几十平的地,价格已昂贵得叫人咋舌。

    而穿进的这本架空小说,别的不论,地倒是管够。香山云水园不过是睿王府名下的产业之一,里头的一番天地,也足足有她前世落脚的那片小园近五六倍大。

    “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研究点种的吃的,”阮含烟问她的系统,“可是这么大个园子我怎么照顾得过来呢。”

    [我会给你提供种子],这是系统第二次开口说话,[你只需要走个形式播种,就像你的世界里那些网络种田游戏一样。你身边的人不会怀疑,因为他们都只是【书中人】,而且是不大重要的那种,你可以理解为纸片人,NPC,工具人]

    于是阮含烟带着两人一锄一袋种,在香山开启了晨兴理荒秽的生活。系统提供的作物种子很神奇,有许多都是她前世非常感兴趣,但华夏条件难以亲自种植的种类:可可树、芒果树、榴莲树......

    [高级作物的收获权需要完成任务,用评分点解锁]

    抛下这句话后系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阮含烟怎样追问,它都没有再次开口。直到云水园大门被叩响,男人焦灼的求救声惊动了林间夜枭......

    粥,大道化简。新手友好,但要煲出内涵,上限也高。

    小院不大,厨房中四溢的飘香,很快就传进了厅内。大刘本在焦急等待,闻到如此教人垂涎三尺的鲜香,鼻翼翕动——

    米香浓郁,混杂着一股清新的咸鲜。闭上眼,仿佛便能看到小砂锅里咕嘟着洁白晶莹的米汤,鲜美的白米在其中翻滚,黏而不化.......

    他一路逃荒,哪里吃上过半顿正经饱饭。当着两个丫鬟的面,肚子里便咕噜叫起,大刘有些粗糙的脸庞也不由得红了。

    两个丫鬟跟着阮含烟久了,行事也带上了她三分风范,识得大体。见大刘此态,绿茹便开口道:“公子一路行来,心系妻子,怕是也未曾好好进饭。我去后厨问问夫人,是否能匀出一碗,分与公子充饥。”

    大刘本想推辞,可闻着空气中那醇香的粮食芬芳,拒绝的话不知怎的,就让口水阻在了嘴边。绿茹见状,抿嘴一笑,匆匆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出一碗白粥,并两叠小菜。

    大刘家里世代务农,即便丰收年月,也多是吃的粟黍整治的粗粮淡饭。如今见了如此细腻粥汤,顾不得许多,稀里呼噜便猛灌下去一大口。

    这白粥看似平淡,入口,却大有乾坤。

    首先是口感。白米粒粒分明,却又恰到好处地和米汤融在一起,既不稀汤寡水,也不过分软烂。粥色泛着淡淡的金黄,入口微咸,细品有蔬香,肉香,可碗中分明只见白粥,不见肉星——又比一般的肉粥更清淡落胃。

    “这竟是素粥?”

    阮含烟便解释道:“这粥水原用的是素高汤。此汤以嫩豆芽、鲜春笋、肥香菇、老萝卜、干海带,熬出山珍海味的精髓,较之肉汤,清香扑鼻,澄净不见油腥。再羼入碧粳粥米,些许咸盐提味,这才比一般白粥,滋味丰富数倍。”

    大刘一介粗人,哪知熬锅稀饭还有这么多讲究。听个囫囵,又去夹那碟中小菜:分别是红油腌青笋和小葱糟豆腐。

    红油青笋油光鲜润,脆爽咸辣,精盐腌出莴笋中的水分,又拌上天府红油,朝天椒的油香刺激味蕾,教人口水直流;间杂着一丝花椒的爽麻、香醋的酱酸,让人不住地吃了又吃。

    小葱糟豆腐则与红油腌青笋的口感形成了鲜明对照:一个脆生生,一个糟烂烂。入口即化,豆香糟香回味绵密,配着新鲜的青葱,仿佛一曲悠扬的山野小调中,点缀一两声清新的鸟啼......

    清粥小菜,却叫大刘美得眼都发直,觉得此食只应天上有。回想方才夫人的绝色与气质,园中从未见过的奇特景观,再端详两位婢子的秀丽姿容,这位农家汉子口中喃喃:“莫不是黄粱一梦......”

    芸香绿茹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笑。可就在此刻,云水园常年无人问津的大门处,竟是又响起了些骚动之声。

    随后便听得大门吱呀开启,有匆匆的脚步声,往小院而来。一路上并未听到家丁喝止,显然,来人是拿着睿王府的通行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园子。

    一进屋,却是又带来了一则让芸香和绿茹,先喜后忧的消息:“京中消息,请烟侧妃回王府……睿王……滇西……此刻也离京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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