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热的夏夜,因为傍晚的一场瓢泼大雨变得凉爽。从择善点完店里的库存,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店门口等从云过来守店。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坐在门口乘凉,闲来无事跟从择善闲聊,问她过完暑假去哪里上大学。
从择善:“我还没高考呢,罗姨。”
“哎呦,我过糊涂了,你开学高三是吧?”罗姨接着问,“你们学校今年考的怎么样啊?上重点线的多不多?”
“还可以吧。”从择善答,“没去年好。”
“是吗?今年是不是外国语的上线率超过实验了啊?”罗姨来了兴趣,“我本来想让我家孩子上实验的,老牌学校嘛,但是现在看着得去外国语了啊。善善,你跟姨说,你觉着哪个学校好些?”
“啊,”从择善想了半天想不出来罗姐家孩子叫什么,隐约记得还在上小学,“罗姨,你家孩子不是还小着呢嘛,现在就开始打听高中,也太早了。”
“也是哈,现在这高考啊,太难了,这哪里是考你们学生,也是考我们这些当家长的。”罗姨喃喃自语,“不过这外国语这几年看着确实不错,这升学率,一年比一年高。啧,才几年,就把实验给超了。咱市的文理状元,都是外国语的吧?”
“是的是的,都是外国语的。”从择善点头,他们实验今年考的稀烂,不管是高分还是一本率,都被人家外国语压了一头。据说实验这届高三的几个主任都挨了批评,校方压力很大。
校方压力一大,新一届高三就遭殃了。
现在规定不让学校利用假期补课,但是从择善他们的假期约等于无,因为实验的校门在暑假永远为高三生敞开。不补课,但可以自习,就是不能住在学校宿舍。
从择善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坐公交到学校自习,天黑才回家。周末偶尔休息一天半天,就在书店干些杂事放松,也让从云腾开手做些别的。
从云过来店里,看见从择善在门口闲坐着,有些不高兴道:“你也不说看会儿书学会儿习,就干等着我来啊?”
“带的题写完了。”从择善起身,把板凳收回书店,“妈,我觉得咱家书店积的货,可以放到网上的二手书市场卖。”
“网上卖?那能靠谱吗?折腾来折腾去的。”从云不太赞同,“再说了,哪有功夫搁网上卖,是你有空还是我有空?”
“正好是暑假,店里人不多,多好的时间啊,干嘛不折腾?”从择善不死心地说,“你白天动动手指头接单,我晚上下自习回来给你处理单子,隔天让冯文宇过来打包发货。”
“不整,麻烦。”从云摆手道,“你们俩都给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不缺这几本旧书的钱。”
罗姨帮腔道:“云姐,孩子这主意我看行啊,试试呗,就算赚不到钱,那也不会亏啊,你说对吧?”
从云掏出账本预备对账,闻言扭头对外头喊话:“行了啊,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家豪豪上到高三,我看你舍不舍得让豪豪没黑没夜地过来给你做生意。”
“我们豪豪哪里比得上择善,我家那个榆木疙瘩,不想着钻网吧我就烧高香了,他哪里想得到赚钱的门路。择善不一样,择善聪明得很,念书和做生意赚钱,两个都不误的嘞,你就让她试试嘛。”
“不试,耽误学习是一辈子的事。从择善,别杵在那了,赶紧回家吃饭,吃完饭学习去。”
“那我走了。罗姨再见。”从择善提上书包,刚迈出一步就停住,“妈,冯文宇在家没?”
“不在,他在公园那块打球呢吧。你叫上他一块回去吧。”从云头也没抬道,“锅里留的炖排骨,你俩全都吃完别剩下,你爸今晚不在家吃。”
从择善:“那让他多打一会儿吧。你把家钥匙给我,我钥匙落学校了。”
从云没给钥匙:“你叫上他一起,天都黑了,玩什么玩,赶紧回家吃饭去。”
从择善没办法,只得绕路去公园。其实找冯文宇也没什么,就是直觉杜归远今天也在那边。中午在学校走廊听见有人约杜归远打球。
期末考分班之后,他们俩都进了重点班,教室挨着。暑假大家都在大自习室学习,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况且这次自习室的排位,是两个人离得最近的一次,只隔了三五个人。
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就算有机会搭话聊天,也是沉默居多。
这关系不敢再进一步了,再进就要失控。
刚下过雨,地面还有水洼,露天的篮球场上零零星星有几伙人在打篮球,倒也还算热闹。球场四周砌了几层石阶,但是上面有水,没法坐,所以看球的人不多。
“砰——”进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从择善踩着石阶上到最上面,借着高位满场找冯文宇。
“嘿!帮忙买瓶水!”
从择善扭头看四周,看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场上的似乎在叫她。看从择善没反应,场上的人并不放弃,提高了音量:“美女!帮忙买三瓶水!”
从择善一脸懵,心想你谁啊,你说买水我就得颠颠儿替你跑腿?她凝神去看是哪个脸皮厚的想使唤她。
很快,从择善找到了那个喊她跑腿的,一个肤色黝黑的打赤膊的男的。他站在球场的大灯下,看着像是高中生,但整个人流里流气的,不像什么好人。从择善很快就笃定这男的别有用心,因为跟他一块打球的几个人都看着她笑。
球场离公园的小卖铺很近,正对面就是。只要他们招呼一声,店老板就会给送过来了。这根本不是请人帮忙,是硬来搭讪。
真是叫人恶心的撩妹方式。
他们打的是半场,在另半场打球的那伙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也停了下来,纷纷转过身来看。
从择善认出了杜归远。杜归远似乎也认出了她,撇下球往这边走。
从择善三两步跳下台阶,赤膊男吹了声口哨,说:“要冰的!”
对面老板听见响,走出来问:“谁要水啊?要几瓶?”
从择善:“一瓶。”
赤膊男那伙人笑得更兴奋了,全然一副被自己的魅力所折服的样子。其中一人彪了口国粹,“牛啊剑哥,一句话就把这娘们拿下了。”
“那可不,也不看看哥这脸,这身材,这家伙。”他说着说着逐渐下流了起来,用手往自己身下比划。
“来,扫这个码。”小卖部老板嘴角抽着烟走到近前,赤膊男朝从择善勾勾手,示意她拿着水过来。从择善没有动,就在看台最上面站着。
小卖部老板胳膊举累了,手扒在球场的铁丝网围栏上,“丫头,你这水还要不要啊。”
“要。”
冰镇矿泉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浅色短袖,此时上面溅上了不少泥污,他长裤卷到膝盖位置,露出的小腿上也尽是泥点,一看就是在场上打球的人。地面这种条件,很难干干净净走出球场。但兴许是因为这人身形挺拔,肩宽腰窄,所以看起来一点都不狼狈。
“他妈轮得到你啊?想喝自己买去!”赤膊男骂骂咧咧走了过来。
杜归远理也不理,自顾自扭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我靠,你他妈聋子啊!”赤膊男推搡了一把,杜归远被他推到了铁丝网上。
小卖部老板脸色一变,急道:“哎哎哎,动什么手!不就是要水吗?要多少跟我说一声不就完了!犯得着生气?”
事情发生的太快,从择善没来得及跳下看台,她趴在看台边缘急道:“你没事吧?”
杜归远和赤膊男同时抬头朝上看来。赤膊男发现从择善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俩认识?”
说话间,赤膊男那伙人也过来了,“剑哥,怎么回事啊?”
“小鳖崽子想演一出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赤膊男其实没有杜归远高,但他看杜归远面容白净,看着像是好欺负的乖乖仔,因此说话肆无忌惮。
吴唯乐他们后脚也来了,看杜归远被按在铁丝网上,以为杜归远吃了亏,抬腿朝着赤膊男的屁股就是一脚。
赤膊男吃痛,松开按着杜归远的手,杜归远借机捉住他的左臂,一个使劲将人面朝下压在了铁丝网上。
局势骤变。
“你他妈!”
杜归远用膝盖顶住赤膊男后心,“再满嘴喷粪,就把你这两条胳膊都卸了。”
赤膊男的朋友们一看杜归远轻轻松松就将人控制住,再一看杜归远那边的人似乎更多,且都高高壮壮,立刻转了态度,打圆场道:“别介呀,都是误会,误会。哥们儿先松开,有话好好说。”
“谁要跟你说。”吴唯乐瞪了他一眼。
小卖部老板看这情况应该是打不起来了,于是插嘴道:“谁扫一下啊,两块。”他看向杜归远,“你喝的,你掏钱。”
杜归远刚来的匆忙,没顾得上拿手机,他看向从择善:“先帮我付一下。”
于是从择善蹲在看台上扫二维码付了钱。
吴唯乐看了眼从择善,问:“你实验的?看着眼熟。”
“嗯。”从择善点头。
“挺巧。”吴唯乐说完转头拉杜归远,“行了,你松开吧。”
从择善三两步跳下看台,“杜归远,松手。”
“他刚跟你说什么了?”杜归远不知道最开始他们说了什么,但大概猜得到不是什么好话。要不要揍人得看这货究竟说了什么。
“让我给他买水。”从择善如实道。
“你还真给他买?”杜归远气冲脑门。
“没给他买,给你买的。”
吴唯乐清了清嗓子,“你俩,嗯,在谈?”
“没有。”从择善和杜归远异口同声。
吴唯乐:“哦。”
杜归远终于松开了手,赤膊男从脸到胸全是铁丝网的印子。等他们走开之后,吴唯乐看了看从择善,转头问杜归远:“还打不打了?”
曲铠抢先说:“还用问,肯定不打。”
杜归远弯腰捞起掉在地上的那瓶水:“不打了,回家。”
曲铠用肩膀撞了下吴唯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智商凑数也就算了,怎么情商也不咋样呢。”
另外几个人闻言嗤嗤跟着乐。
吴唯乐:“那他俩亲口说的没谈没谈,谁知道真的假的。”
“真没谈。”从择善和杜归远再次异口同声。
曲铠主持大局道:“你俩先走吧,我们几个再玩会儿。明儿学校见。”说完就回了场上。
杜归远等人走远,问:“你怎么在这?”
从择善:“我找我弟回家吃饭。”
“他应该在西头的球场,我陪你去找。”杜归远说着又拧开瓶盖吞了一大口水,“你等会,我过去拿下东西。”
从择善急忙叫住他:“不用,你接着打球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杜归远晃了晃手里的水:“我微信给你。”
“不用,我真的是给你买的。那人让我买三瓶,我只要了一瓶,因为正好看见你在才要的。否则……”
“否则?”杜归远追问。
“否则我就自己跑回家吃饭了。”遇到这种混混,只有逃跑才不吃亏。
“谢了,给我买水。”杜归远轻声说,“还是第一次喝到女生给买的水呢。”
从择善一言不发,因为不信。
杜归远看出从择善不信,“真没喝过。别人送我是一回事,我喝是另一回事。”
从择善保持沉默,因为杜归远这话有些难接,像是杜归远故意要让她知道,她对他尤其特别。
“你以前给别人送过水吗?”杜归远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从择善持续沉默,她真的送过。谁的青春里没有几个叱咤球场的风云人物。
“送过很多?”杜归远眯眼,“我只是其中一个?”
“再请你喝听可乐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从来没送过可乐。”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