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随着开过不算平坦的地面微微摇晃。
忙碌了好几个月，甚至于这段时间完全没有睡眠的迟堇渊终于在桑榆紧盯下熟睡。
桑榆看了看窗外，特制玻璃下的世界灰黑一片。她随着颠簸摇摇摆摆，没有半点睡意。想起迟堇渊突然而然的表白，她还是觉得很刺激，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后面的情况都还算顺利。
迟堇渊也答应她这段时间里允许她过来看护和陪伴，然后顺理成章地邀请她和他一起处理残局，最后还拉着她和他同一辆战车。
并不浪漫，一切都自然而温柔。
被当做梦境的对象如今老老实实地在她面前睡着。桑榆趁此良机，悄悄凑过去打量。
他睡得很安静，一张英俊的帅脸上难遮青黑，凌厉的头发耷拉下来，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凶狠。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确实坚持了很久了。
桑榆凑近俯视，又是一个神奇的视角。
迟堇渊身上并没有长期上位者的那种严谨肃穆导致的苦相。相反，因为他总是含笑，就连睡着时在桑榆看来也是嘴角微微向上的。
她不禁上手戳了戳迟堇渊贵气的脸颊。然后立刻被熟睡的车上人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手腕。
反应这么大吗？醒了？
早知道不上手了。桑榆可是劝了很久，才让他选择休息一小会的。
好在男人没有睁眼。桑榆悄悄打量，迟堇渊似乎只是条件反射地警惕，并没有醒来。
他习惯性地捏紧，或许是在辨认。就这么僵了一分钟，迟堇渊就像是确定了什么，眉眼一松，又乖巧把手放下了。
桑榆心头一暖，呆呆地盯着迟堇渊，总觉得这一切的进度太快了。
虽然她答应了那场突然的表白，但…之后的相处太过顺理成章反而让她觉得不自然。
结果，让她反复纠结的对象，因为实在看不过眼他的疲惫让他睡了。
现在留自己反复思考。
桑榆勉强用手肘抵着大腿托腮：这让她怎么睡得着。
她选择想点正事。
桑榆在地下城区已经断断续续休息过，这让她疲惫的大脑稍微恢复过来。
她记得当时好像看到了很多景象。
可要问具体看见了什么…
闪过的片段太多了，她能抓取到的都是对自己有所触动的。
除了自己的大学经历，还有…桑榆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她看见地表延伸的最远处是一片混沌的。
那一瞬间她好像能眼观六路的神，看到了第十一城的泯灭。
就像当初那样，她漂浮在空中，尚且年轻的研究员在死前颤颤巍巍地指着她。
不，两次自己视角是不同的，这一次稍微往后一些。
后面有什么？桑榆皱眉，逼着自己在片段中回忆。
她微微侧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视角卡在墙角：后面什么都没有。
她勉强动了动，却意外看见了墙外的景色。
景色一变再变，从明显风暴包裹的普通的城郊开始飘向空中，一阵光怪陆离后陷入虚无的黑暗中。长期的黑暗后突然眼前一亮，最后四周满是沙粒尘土。
这是…当年第十一城被转移的过程吗？
带着疑惑桑榆转头看到那位科研人员的僵硬的脸色。
但是她没有看错，他最后真的在说什么，嘴唇上下开合。
这次桑榆有机会蹩着眉读他的唇语：
“高…污…染？”
那时候十一城早就已经被污染侵袭彻底了。他这样说，是因为那些污染破坏进来了吗？
不，不是。墙面很完整，破坏也是近期的他不该这么说。
桑榆的能力似乎有进化，她能反反复复地回顾这个场景，终于，桑榆恍然大悟：
是高维人。
他最后指向自己这个监控视角，是在说高维人。
桑榆转身看着墙面，她的思维似乎能在墙面流转，一面是实验室，一面是虚无。
她试着碰了碰，自己能穿过墙面，果然无法改变历史。
所以，自己能看见过去了？桑榆质疑。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的自由度也太高了吧。
抱着尝试的心态，桑榆在记忆里搜索，自己还能看到什么呢？
当她着重将重点放在所谓高维人的身上时，终于也看到了景象：
他们真的是凭空产生的。
好几个人在闪烁的粒子中从脚开始逐渐由虚影变成实体。刚刚踏入世界时，穿得桑榆格外眼熟的衣服，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简单的运动装或者是西装了，然后眼睁睁地一键变装。
桑榆从心底升起疑惑，她在脑袋里找了找，发现这样的情况很多。
稍微仔细想多看几个，又开始钝钝地头疼。
可是…桑榆不由思考：这种感觉与其说是入侵，更像是…载入？
让她这个预备程序员不由自主地想到VR游戏。她好像…在学长的团队当实习生开发过？
是这样吗？以前怎么没这个印象？
尖锐的疼痛再次将她打败，弄得冷汗直流，桑榆摇了摇头。
“没事吧。”
温色的男声带着刚刚苏醒的慵懒和低哑，一只手轻轻松开她因为抑制疼痛死抓左臂的手。
继而将桑榆发力的右手轻轻握在手心。
桑榆回过神来，她摇摇头：“没啥大事。”
“那就行。”
迟堇渊看起来刚醒却不好糊弄。看着迟堇渊担忧却没有多问的神色。桑榆突然想起来其实自己好像也习惯性地不愿意多说点什么。
“我们现在算是谈恋爱吗？”她没头没脑地询问。
靠在椅背的迟堇渊稍显惊讶，他支起身体，垂头：“我以为…从你答应我就已经开始了。”
一向游刃有余的脸上露着一丝不易捕捉的尴尬：
“在这件事上我经验不足，是哪里没有做好吗？”
是因为什么地方没做好，才让桑榆产生了质疑。
这件事，她也没有经验啊。
桑榆看他低垂着脸有点想笑：“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神奇。”
“嗯？”
“就是…就这样在一起了？”桑榆摸了摸下巴，认真反思状。
明明感觉前几天两人连之间的窗户纸都没有摸到。
好吧，桑榆从第十一城回来之后的时候单方面碰到过。
她没想到，那次缩回手的迟堇渊在这次行动中直接将纸戳破了。
迟堇渊环住她的身体：“是我之前没有想清楚，如果觉得过程不够的话——”
他枕着脑袋思索：“这次回去后我们可以…”
情侣之间会做什么呢？迟堇渊之前很少关注。在部队里恋爱关系的人不多不少，却也没有做什么活动。
侵袭太频繁了，对于他们而言，如果每天醒来还能见到彼此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
没有人会花太多时间去做额外的事情，朝不保夕的生活下每日的陪伴比什么都珍贵。
这好像也是迟堇渊迟迟没有戳破的原因。
他被桑榆眼里那种炽热的生命力吸引，又被她的通透善良打动。她就像这一场末世里燃烧的焰火，温暖而明亮。
可他也知道，桑榆是不属于这里的，她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都来自于她曾经的生活环境。
她爱吃甜点，乐于发现美好，做什么事都有仪式感。
可这里有什么呢？
干瘪的速食罐头和永远的聚少离多。迟堇渊早已习惯的常态，却舍不得这样对她。
对于迟堇渊来说，他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分享给她，但是，如果是情侣直接会做的事情，会有什么呢？
我们可以…话语随着迟堇渊的犹豫变得模糊。桑榆很少在他身上看见尴尬的迟疑。
桑榆了然：“我们去看星星吧？”
“星星？”
“听说，在没有侵袭的时候晚上的会有星海，是这样吗？”
浩瀚的、如烟花般耀眼的成片成片的星河。
迟堇渊点点头，但是补充：“第九城的晚上不能出城。”
作为驻城官，他不能仅仅因为这个就带她晚上出城。
“啊…”桑榆僵住。
迟堇渊忍俊不禁，碰碰她呆滞的脸蛋：
“但是我们现在在前往第二城的路上。”二城没有这个规矩。
“第二城城郊不是荒原，有一个像公园的地方。小时候我经常和伙伴去那里。”
现在局势紧张，可能有些荒废但大体的结构还在。
“诶，去做什么？”
“…战斗游戏。”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小朋友。”
迟堇渊捉住桑榆乱动的双手，轻轻地放在自己手心。
“下次再疼的话，就握紧我吧。”
桑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乖顺点头。
“其实…当时我只是在想——”
“嗯？”
“我在想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有在失去意识时…”桑榆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我到底看见了什么。”
迟堇渊为了速度，也为减少桑榆尴尬只留下了靠得住的司机。此时此刻，装甲车上只有点点昏光，车子的尾部两人相拥着，女生默默低语。
*
原定驶向第九城的装甲因为第二城的再一次内乱选择了回开。
仍然驻守在第九城的代理人洛佩普冷淡的脸上裂出细纹：怎么又这么放心地把第九城交给她了。
一面得知获胜，被迫留在养伤的顾温遥在她的办公室悠哉地吃了口干粮。
“你就放宽心吧，迟长官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洛佩普瞥他一眼，这个人最初明明是和自己同起同坐的职务。不知为什么，除了战斗外这些年反而是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顾温遥表示也乐得让位，只想做那个出城奇袭的将领。
洛佩普深吸一口气，从桌面上翻出近期的资料：“既然你在这，那就和我一起处理堆积起来的事吧。”
顾温遥惊讶：“怎么还有？昨天你不是忙到深夜吗？”
洛佩普挑眉：伤员还知道得挺清楚。
“前方局势不明，第九城作为最外的城市，如今事情多一点也正常。”
“我还要筛一部分给迟长官。”
迟堇渊那边要处理的事情更多。连续几天都因为作战中断了这边的信号。导致信息堆积后他还熬夜集中处理了。
“唉。”
顾温遥认命地接过报告。
顺着洛佩普望向窗外的视线远眺。
明明是个朗月夜，却没有人享受到半刻安宁。
自从第二城内乱开始，总觉得一切的事情发生的太过频繁，太让人觉得不安。
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