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眼见桓照夜右肩伤口处渗出的鲜血慢慢将白色粉末淹没,似有渐渐止住之势,庄疏庭神色略微一松,刚从桓照夜手中取过瓶塞,塞好瓷瓶,收入袖中,桓照夜便倾身往她靠去。

    “小心!”庄疏庭脱口而出,左手急急从他右肩衣袍破口处移开,往伤口上方虚虚一挡,唯恐他这一靠,碰着伤口。

    桓照夜右手抬起,玉石一般修长白皙手指顺着庄疏庭左手手肘一点一点缓缓往上攀爬,停在她轻搭他右肩的指尖,手指张开,包住她整只手,攥紧慢慢往下往后,将她左手带至他腰后,待她攥上他腰后衣袍,方放下自己的右手,口中道:“你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你答应我了,要细细说与我听。”

    庄疏庭左手攥紧桓照夜后腰处衣袍,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总不能直接同他说她其实是重生,前世庄府惨被灭门,重生后她一心要报仇,却误认他是灭人仇人,为避免庄府重蹈覆辙,她不得不暗自谋划取他性命,才不管不顾非要嫁给他,拆散了他和他的心仪之人。

    桓照夜只怕会将她当作胡言乱语的疯婆子。

    刚一得知桓照夜并非她的灭门仇人,她心中歉疚便如这满涨的汝河水一般汹涌起来,又想起她明明拆散了他和他的心仪之人,他对她却不可谓不好,彼时她只想着日后定要多多弥补于他,便说出那番她做了天大的错事,但她会尽力补救的话来。倒忘了她这错事,并非只要说出去听的人便会信的寻常事。

    她向来不愿亏欠别人,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要对别人好上两分、三分。

    更何况桓照夜是因她的失误才被卷入其中,不然此时说不定皇上已为他和他的心仪之人赐了婚。

    朝元国的赐婚虽无取消的先例,但她定要竭力一试。

    因为母亲的缘故,太后向来宠爱她。待回了京,她便去求太后,务要桓照夜得偿所愿,让他同他的心仪之人双宿双飞。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幸好,她跟桓照夜只有两三次亲吻,并未行鱼水之欢。

    她为复仇,本就做好将一切交出去的准备,几个吻实在不算得甚么。

    只盼他的心仪之人不要在意。

    想必是不会在意的。

    桓照夜已二十有四,又是王爷殿下,府上貌美婢女众多,只怕其中便有侍妾。他还去过暖香阁,还知道衔香,床笫之事他定早已通晓。

    不过,日后同他相处,便该知礼守节,保持距离。

    庄疏庭稳了稳心神,不着痕迹放下置于桓照夜腰后的左手,柔声笑道:“此处说话不便。”

    桓照夜面上骤冷,缓缓抬起头来,暗暗瞧了眼庄疏庭刚刚放下的左手,随即左手一伸,揽上庄疏庭腰身,抱着她往白衣人掠去,右手伸出拔下插在白衣人胸口的长剑,又脚尖轻点,跃上一旁树梢,沿着汝河边径往东边而去。

    他要带她去哪里,庄疏庭已顾不得了,她微闭双目,一言不发,耳边是呼呼风声。

    她兀自思忖,在保全自己性命的前提下,要如何既能让桓照夜信服,又能让他不动怒。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桓照夜便停下脚步。

    庄疏庭睁开双目,四周静谧非常,只见一片颇大池塘,池水清澈,可照人影。岸边满植垂柳,些许柳枝垂落塘中,随着水波荡来漾去。

    是抚琴的好去处。

    也是未经世事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子和女子互诉衷肠的好去处。

    垂柳之间散落许多大大小小平整石头,最小的也有尺余长。因连日阴雨,石头皆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桓照夜松开庄疏庭,随手将长剑往地上一插,往前几步,挑了块离池塘颇近的石头,弯身坐了,面向池塘,不疾不徐道:“此处果真是个脱衣包扎的好去处。”

    庄疏庭往他身后立了,低声劝道:“你退后些,若不慎掉入水中可就不好了。”

    “有何不好?”桓照夜双眸盯牢水面上庄疏庭的倒影。

    “掉入水中,伤口被水浸透,疼痛自不必说,想要痊愈,只怕得多费上十天半月。”庄疏庭微微弯身,抬手轻拉桓照夜袍袖,“长剑旁那块石头不远不近,坐着便很好。”

    “你心疼我?”桓照夜回头看向庄疏庭,唇角勾起,轻轻一笑。

    这般俊美的容颜,还朝她这般笑。

    庄疏庭那一片心,犹如离桓照夜不过三四寸远,恰有微风拂过的池塘,正泛起一层接一层的涟漪。

    他竟有这般好看?以前虽知他好看,却无此刻这般好看。

    若不是面色太过苍白,还能再好看些,他果真还是失血过多了。

    易容那丫鬟眼中模样最俊美的殿下因何竟不是他?

    庄疏庭一时未想通,怔怔立在原地。

    见庄疏庭不言不语,一副若有所思模样,桓照夜收了面上笑意,似下定决心一般,回头看向池塘,淡声缓缓道:“王妃说的是,我这就起身,坐长剑那里去。”

    “好。”庄疏庭忙松了手中桓照夜的袍袖,扶上他胳膊,待他立起身来,便往后退了两步,给他让出转身的地方来。

    谁知桓照夜转身之际,竟一脚踏空,身子一斜,往池塘倒去。

    桓照夜似是失了力,竟未使出轻功来。

    庄疏庭眉心紧蹙,急忙往前掠去,抓住他一片衣角,也因她拉着衣角不肯放,跟他一道掉入池塘。

    今日前,她日日夜夜盼着此刻,她要偷偷装上些石头,随他一道掉入池塘,得紧紧抱着他,务要他同她一道葬身水中,是不是汝河倒并无甚么要紧。

    可今日已不同往日,她不能让桓照夜死。

    前世那十六个丫鬟因庄府枉死,今世她尽力挽回,即便改变不了庄府被灭门的命运,那十六个丫鬟也可安稳度过一生,她心中可稍安。

    重生这四十来日,除了遣散十六个丫鬟、手刃易容那丫鬟,于改变庄府被灭门的命运上,她再无建树,竟对桓照夜还有所亏欠。

    欠他的还未弥补,他怎么能死?更何况,白衣人还是桓照夜手刃的。

    水中的桓照夜双目紧闭,任由自己不住往下坠去。

    庄疏庭顺着手中衣角,攀上桓照夜腰身,左手紧紧抱住,右手往水面划去。

    桓照夜竟像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莫非真如陵游所说那般,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她只顾往上游去,并未察觉她紧紧揽住的桓照夜睁开了双目,正紧盯着她,眸中满是疑惑。

    幸好池塘边缘仅有一两丈深,庄疏庭使出十成功力,不消片刻,便浮上水面。

    她左手移向桓照夜衣领,紧紧抓住,右手往上伸出,攥住一大把柳枝,先借力攀上岸去,在将桓照夜拖上岸之前,先伸手探向他鼻息。

    竟毫无气息。

    她眉心拧起,忙将桓照夜拖上岸去。

    “桓照夜,你若能活着,我便告诉你我做了什么错事。”庄疏庭边说边依着来上河郡之前看的医书上所写,左手捏住他下巴,右手食指和中指往他口中伸去,欲拈住他舌头往外扯。

    谁知刚碰上他舌头,桓照夜便睁开双目,直直望向她,本是苍白的面颊染上一点红晕。

    “你……”庄疏庭粲然一笑,“你没死便好。”

    桓照夜怔怔瞧了庄疏庭片刻,眸光微闪,舌头动了动,碰上庄疏庭指尖。

    庄疏庭此时方想起她两根手指还在桓照夜口中,急忙松了他下巴,撤出手指,解释道:“殿下,疏庭为了救殿下,一时情急,失礼了。医书上说,将溺水之人舌头扯出,有助于吐息。”

    桓照夜一言不发,面颊似乎又红了一些,片刻后,似想起什么,又一瞬变白。

    庄疏庭正低头往袖中掏去,并未留意桓照夜面色,待她抬起头来,桓照夜面色已恢复如常,正要坐起身来。

    “殿下身子不适,不如仍是躺着吧,我瞧瞧伤口。”庄疏庭将刚掏出的瓷瓶放于一旁,左手伸出,按于桓照夜胸前,右手撩开伤口处衣袍的破口,俯身细瞧,“伤口果真浸了水,须得再上些药。”

    桓照夜仍是一言不发,双眸似寒潭,幽深静定,牢牢锁住庄疏庭,任由她为自己上药。

    “许是殿下失血过多,一时起猛了头昏,便晕过去,才失足落水。”庄疏庭边上药边道,“待回府,药补加食补,不消几日,便可恢复。”

    “为何跟着我跳下去?”桓照夜面无表情,终于开了口。

    “此处只有殿下同我二人,我不跳下去救殿下,谁跳下去救殿下?”庄疏庭面上露出疑惑,“难不成眼睁睁看着殿下丧命?”

    桓照夜面色冷沉:“这次你救我,下次可还会救?”

    “救,次次都救。”庄疏庭将瓷瓶中药粉全部倒在桓照夜伤口上,心中补上一句,待解除婚约,她同他便再无交集,也救不了几回。更何况,待他伤好,只怕是他来救她。

    桓照夜面色愈加难看,低声缓缓问道:“王妃因何不再唤我夫君?”

    庄疏庭双唇微启,之前张口就来的“夫君”,此刻却再也唤不出口。

    “王妃又因何改变主意,不再想取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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