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飞到了陈年跟前,陈年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身迟缓地走了。
陈年又拿着她的旧手机去了那个小山头,时间还不算太晚,她又给陈惜打了个电话。
她一直沉默地等着,直到那边开口:
“妈,怎么了?”
陈年道:“你是不是快回来了。”
陈惜回道:“我后天就能到县里,你要来接我吗?”
陈年微微笑着,点头,温柔道:“我去接你。”
她们再度无话。
陈年挂断了电话,又在山头坐了一夜。
清晨的太阳都出来了,草叶子上沾着露珠,少秋快被陈年熬晕了,身上也有点湿了。
白小白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变成小白狐,到哪里都要抱着,她快累死了。
她猜测,大概是前几天帮陈时入梦伤了身体了。
唉,也是逞强。
妖界哪只狐不知道白俟大人身上总挂着天雷,每次受伤都维持不住形态,白小白、白俟轮流上场。
据说,是某种修养方式。
这下破了功,就变成小白狐了。
少秋叹了口气,叫来陈时,只觉得头昏脑涨,脑子要和自己分家,哭喊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得先睡会儿,陈年要是走了,你可一定要叫醒我!”
她头一歪,倒在草地上找了个合适的睡觉方式,立刻睡着了,小白在她怀里踢了一脚,又继续睡了。
陈时飞到陈年身边,落在一处蓝色的小花上。
陈年看了一会儿,又将头转开了。她很久以前就注意到这只蓝色的蝴蝶,似乎一直在跟着她,寿命还挺长。
蝴蝶能活二十多年吗?
她很好奇,但是这个地方盛产蝴蝶,她也从没放在心上。
但她这次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却还是它。
她身边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她有些孤独了。
陈年抽起一片叶子,模仿着许多年前的记忆,也在山上吹起了一段歌谣。
那都是她乱吹的,她自己也听不明白,只知道那风吹过来,太阳会落在她身上,她总是很平静,心却像被掐紧了一般,她难受得想死。
太阳渐渐悬在她头顶,又热又冷,陈年回了村子。
陈时赶紧飞了过去把少秋叫了起来。
少秋一醒,正茫然着,反应过来立马拖着白小白追了出去。
她真的很痛苦,这几天不是在跟踪,就是在睡觉,要是能插手人间就好了。
少秋心里憋了一股气,又强行压了回去。
回去之后,入眼,就是张灯结彩的村子,到处是鲜红的颜色,灯笼,喜字,每个人脸上带着笑容,大笑着往宴席那边走,嘴里讨论着新娘子,满眼戏谑。
陈年也自讨没趣去了村长家,到了之后就坐在了席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她大张旗鼓掏出几张大钞,去随了份子。
周围的人也挺惊讶的,又是交头接耳,又是上下打量,似在盘算什么。
他们也知道陈年早些年跟着陈家那倒霉的两口子出去打工了,肯定挣了不少钱。但这些年他们却没见陈年买过什么东西,都以为她穷得叮当响,没想到出手那么大方。
村里的媒婆去过几次,都知道陈年家里一贫如洗,衣服也就三四件,换季不换季就那几件,边角都洗坏了,倒是给她家那赔钱丫头买了不少东西,竟然为了供她读书不嫁人,硬生生熬死老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陈年随完份子就走了,头也不回,没注意到她身后跟了几个人。
陈年又去找了李宛如,她还被关着,又是那间臭烘烘的“禁闭室”。
门前坐着李宛如的孩子,她垂着头没说话,只默默让开了路。
陈年多看了她一眼,声音低了下来,道:“回家去吧。”
那孩子抬头看着她,露出脸上的红紫,好一会儿,她才愿意起来,慢吞吞离开,走得时候一步三回头,最后又走了回来,拉着陈年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我也可以帮妈妈的。”
陈年愣了一瞬,尽量将脸色柔和下来,道:“不用,她有刀,不用担心,她会回来带你走的。”
李招娣点头,又赶紧摇摇头,不说话了。
陈年注意到不远处逐渐靠近的几个人影,轻声道:“快回家吧,回家好好睡一觉,今晚没人回去打你了,睡醒了就拿点吃的躲起来。”
李招娣仰着脑袋看着陈年,走了。
陈年转身进了小屋,关上了门,那几人迅速贴了上来。
“怎么办,告诉张哥吗?”
“说了还跑,这疯女人吓死人,就等姓李的这次出去,再把她抓回来,彻底让她们死心!”
他们说完看了一眼门,又赶去吃席了。
陈年站在门前,从始至终盯着他们看,不作声响。
李宛如倒在干草上,侧头看着她。
陈年端起一边的米粥送到了李宛如嘴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好像什么都明白。
当晚,陈年又顶着月色出去,谨慎地望着四周的房子,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谁。
她刚走出村口,就有一群黑影跟了上去,脚步声稀碎、杂乱,一直跟在陈年身后。
陈年走了很久,才走到一个路口,那里站着一个人,隐没在黑夜里,陈年拉着她就往公路跑。
身后的人还紧跟着。
少秋远远地露了个头,十分着急,“这什么也看不清啊,到底跑掉没有啊!”
白小白在她怀里打了个瞌睡,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她看看陈时,陈时也不说话!
急死她了!
又过了小半夜,陈年好不容易在路上拦了个三轮车,给了一把钞票催着师傅赶紧走。
刚喘息了一会儿,那群人就拿着长棍追了上来,直接把人拦停了。
手电的光线照得乱七八糟,很是混乱。
他们这才看清,陈年手里拉着的是陈惜,她女儿!
一个人气得大吼:“你在这儿干嘛呢!”
他竟然被耍了?
陈年安抚好陈惜,平淡道:“我来接我女儿不可以吗?”
他白跑了一趟,显然不高兴,拿木棍指着陈惜,大声道:“你接她还往回跑?”
陈年冷了脸,扯开了木棍,看着这张脸,实在想不起是谁,嗓门比那个姓张的还大。
陈年道:“我孩子回来过节,东西落在火车站了,我陪她去找一找。”
他们乱了,聚在一起商量,吓得三轮车的师傅赶紧跑了。
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像是到了晚高峰,他们也害怕了,偃旗息鼓,不再吵闹,气冲冲地走了,走得时候还在商量今晚的牌面,吵吵嚷嚷说自己今天运气好,不想打人。
少秋瞪视着他们,看着陈年安全无恙,赶紧感知村子里的草,当即便传了影像回来。
“拿着那把镰刀,遇上挡路的就砍掉。”
陈年的声音突然出现,吓了少秋一跳。
她看着陈年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眼前,陈年面色平静,抬起手,在自己脖间比划了一下。
挡路的,就砍了。
少秋咽了咽口水,很惊讶,退远了一点。
这是哪一次对话?
可能是她和小白还没来这里的时候。
李宛如看着那把镰刀,点点头。
影像碎了。
又出现一个女孩子,她站在那间“禁闭室”门口,李宛如也恰好回头。
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是无声的流泪。
李招娣摆摆手,将那“禁闭室”的门又关上了,她笑着,催促着,将李宛如往前推了推,转身跑开了。
李宛如擦干了眼泪,提着那把镰刀从陈年家后面的一条小路慢慢往前走。路上遇到很多荆棘丛,每过一次都留下许多细长的伤口,她胳膊上都是血。
有一只小白蝶,在她身后飞来飞去,很是焦急。
李宛如尽力往前走,她是用陈年给她争取来的时间,寸秒寸金,一刻都不敢停留。
少秋凝着眸,看着那只小白蝶思考。
妖怪录可见妖怪前世今生,却见不到人的过去未来。
女人不再年轻,还满身伤痕,却也是最好的年华,她身后一直有一只白色的蝴蝶,从她的小女儿被溺死开始,守了她十年。
从她被迫做饭,被迫伺候公婆,被迫下田拔草,还有每一次逃离,每一次痛哭。
小蝴蝶都在替她说:“妈妈,我好疼。”
那可是她妈妈,她比谁都心疼。
少秋沉默了。
天也亮了。
陈惜和陈年回来了。
李宛如带着陈年的镰刀成功逃出去了。
白小白睁开眼,扫了一眼影像,对陈时道:“声东击西,吸引火力,陈时,你妹妹很有魄力。”
李宛如最后出现的时候是顶着一头乱草,她迷茫地看着车水马龙的公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她身后是无尽的小草,不远处还有一只小白蝶,它停留在一株灌木上,也不太明白往哪里走。
它急急忙忙就要往前冲,一只手拦住了它。
“太莽撞了,这样出去会受伤的。”一轮光晕包裹住了它,她柔声安抚,似带着些宠溺的口吻,道:“走吧。”
小白蝶扑扇着翅膀,落在了李宛如头上,给她指引了一个方向。
李宛如怔怔选了那个方向,加紧了速度。
那道青色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白小白听到那声音时呆愣了一下,回过头,瞳孔瞬间放大,急忙从少秋怀里跳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影像中那道已淡如薄烟的身影,喃喃道:
“姐姐?”
白小白突然冲着那个方向跑走了!
少秋急了,“小白,你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