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秋醒过来,已经天亮了,她顶着一头杂草,缓缓睁开了眼,刚清醒了一瞬,妖怪录就飞到她眼前,赫赫在目六个大字:
你是个大傻子。
还有个句号。
“你才是大傻子呢!”少秋扒掉头上的草,愤愤道。
白小白坐在她身边,脸色苍白,他安静了许多,也没去嘲笑她,抱着双膝在发愣。
少秋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问:“小白你怎么了?”
小白平静地回了一句,“我想发疯。”
少秋后撤了一下,不再说话,坐在一边时不时瞟上两眼,“要不你和我说说?”
白小白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陈时去守着她妹妹了,你不过去看看?”
少秋看着他,爬了起来,若有所思,说道:“你怎么突然对陈时的事上心了?”
白小白没说话,化作白狐直接跑走了,少秋凌乱了一会儿,连忙追了上去。
到陈年家的时候,门口坐了个人。
正是李宛如,还带着她的孩子,大约十多岁,脸上都带着些青紫。
陈年编着草筐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时不时回应几句。
少秋拧眉,刚与旁边的白小白说了一句,“那家人不会打孩子了吧?”
就听那边李宛如道:“我肯定不会让我女儿再待在这个小山沟里,他们一家没一个好东西!”
陈年默默听着。
李宛如支开了孩子,让她去追蝴蝶玩儿,这才开口,“我真想……”
她有些咬牙切齿,“真想砍死他们!”
陈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仍不说话。
李宛如又道:“要不是大宝,我还被关着呢,我又不是骡子,还能当牛做马了,可去他的吧!把大宝都打成什么样了,他们就没把我们当人。”
陈年叹了口气,不太熟练地露出一抹笑,似乎是想安慰她,道:“你都抱怨十几年了,还担心这几天吗,最近外面查得严了,只要能跑出去,他们就再也抓不到你了。”
李宛如平复了心情,坐在陈年旁边帮着编了几个草框,闲聊了起来。
李宛如问道:“小惜那丫头回来吗?”
陈年点点头。
李宛如又问:“小惜那丫头心善,脾气还倔,要是知道他们把她的狗抢走了,可不会愿意。”
陈年叹了口气,“他们说,狗是他们自己养的,哪里会承认。”
她的声音仍是单调的,又道:“大黑是被打昏带走的,我刚从屋里出来就见几个黑影跑走了,今早我去要的时候,还和他们吵了一架,没用,他们根本不还。”
李宛如也安静了下来,她的孩子追着蝴蝶跑到她身边,露出了额头的淤青,她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看着她的伤,对陈年说:“我先回去做饭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陈年站了起来,将她们送了出去。
她便彻底安静了下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太阳东升西落,她一直编着竹篮,饿了就简单做个饭,手中的事仍不停。
少秋在一旁看着,疑惑道:“陈时到哪里去了?”
白小白定定地看着:“我让她入了陈年的梦。”
少秋惊讶道:“小白,没想到你还是性情中人!”
她拍了拍胸脯,道:“没事儿,出了事我给你担着,我担不了就让妖怪录担,不怕!”
白小白瞥了她一眼,懒得说话,忍了半天,还是插着小兜、稚声稚气道:“我是狐狸,不是人,不是我帮陈时,是她要找她妹妹,我只是顺手帮忙,还有,你根本打不过我,何况妖怪录!”
少秋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这白小白应该是想发火来着,只是音色不允许,有点可爱。
妖怪录不服气,跳出来呈出四个大字:
秋大人能!
少秋十分感动,抱着妖怪录装腔作势,“录子,我没想到你还挺护主,它们这群老妖怪太可恶了,我们别和它们说话!”
妖怪录没挣脱出来,消失了,留下少秋和白小白大眼瞪小眼。
守了一天,陈年做了二十多个草筐,少秋和白小白迷迷糊糊靠在了一起,头贴头睡得很熟。
清醒过来时两个人一下跳开了好远,月亮也升起来了。
少秋和白小白十分尴尬,赶紧通过妖怪录与陈时取得了联系,进入了陈年的记忆。
二十年前的小村子,山间开着不知名的花,溪水比稚子的眼眸干净。
陈年六岁时就能当家了,更不要说她的姐姐陈时,她们两个不能去上学,每天就背着箩筐去割草捡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陈时长她九岁,不舍得让她干活,总是把自己的箩筐给她,自己再来一遍。
陈年还太小,总是嬉嬉闹闹,在一边跑来跑去的,她什么都抓,水里的鱼,树上的鸟,草里的虫,还有夜晚出来的萤火虫。
那是她们唯一的快乐,寂寂之夜里唯一的光明。
陈年很爱说话,一整天都在胡扯,陈时有时候听不懂,还要蹲在她身边仔细分辨,才知道她表达的意思。
她总在重复着,我要这个,我要那个,这个给姐姐,这个给爸爸,这个给妈妈,剩下一个给隔壁总爱找她玩的小姑娘。
可惜那个小女孩因为太过劳累,跌倒在后山的湖泊里,从此死掉了,没有人在意她,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了。
村子里需要男孩,总说着要传宗接代,传承祖宗香火,她们不明白,她们也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她们就不可以。
原本陈时会有一个弟弟,陈年会有一个哥哥,可惜被她们爹娘当成女婴给打掉了,五个月大,已经成型了,老人们哭得死去活来,她爹妈把村里那个算命的打得半死。
一整年吵吵嚷嚷,砸东砸西,互相指责。
那时候的陈时总会躲在一边,害怕那些东西到了她的身上。
很痛的,被碎碗划一下,会裂开很长很深的伤口,她没法去干活了,会被打的。
她总是想,吵架又能怎么样,打掉了就是打掉了,她弟弟已经死了。
不过好运的是,陈时借着这个机会活下来了。
老两口没那个胆子,要是再来个男孩可怎么办?
可惜不是。
陈年出生时只有她姐姐高兴,她妈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遍,正闭眼休息,她爹在外面,可能是在干活,也可能是在打牌。
等他慌慌张张跑来那个小医院的时候,陈时已经把陈年哄睡了。
陈时不太爱说话,她不懂该怎么和父亲表达喜悦。她爹一来就要看性别,粗暴地就把孩子抢走了,看了一眼又把陈年塞到了她手里。
她爹说:“女孩儿……女孩儿……女孩儿也行。”
陈时没吭声,她不理解自己这么多年的感觉。
她奶奶总是骂她妈妈,说她生不出来男孩儿,是个没屁股的,怎么难听、怎么羞辱人就怎么来。
村里的人也在笑,笑她爹没用。
她懂事一点,再懂事一点,她奶奶还是不喜欢她,还拿开水烫伤了她的手腕,红了一大片,马上起了水泡。
她疼得不敢叫,眼泪却止不住。
他们都不喜欢她哭,他们好像总是很烦,就接二连三地喝止。
“不许哭!”
“有什么好哭的!”
“你再哭一个试试!”
她吓得浑身颤抖,趁着她们不在去了小河边给自己随意抹了点草药。
那里飞着很多蝴蝶,各种各样的颜色,它们停留在那里,又会在某个时间离开。
陈时给自己编了个草环,带着蓝色的小花,等伤口愈合就套在疤痕处,遮挡住丑陋的颜色。
陈时微笑着,看着她怀里的小婴孩,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可是她的妹妹,她会一辈子保护她。
陈年长得很快,刚断奶爹妈就外出打工了,似乎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把她留给了陈时照顾。
他们每个月定期寄回来一点钱,求着老人家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他们似乎是与这两个女孩儿和解了,忽视了十来年,知道这将是他们一生的血肉了,便试图去关心她们。
只是那钱不知道是到了谁的嘴里,可能是村里的哪个小男孩儿,也可能是老人家的干儿子,或者是她的宝贝孙子。
陈年六岁的时候就跟着陈时在外面跑,她们熟悉每一个山头,这里将是困住她们一生的家。
她们,有这种预感。
少秋和白小白躲在一边,看着眼前如走马灯过境一般的景象,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两姐妹在梦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如痴如醉。
晚上的山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陈时摘下了箩筐坐在石头上,从里面挑出一片合适的叶子,轻轻柔柔放在唇边,接着就是一串清脆绵长的乐声。
陈年蹦蹦跳跳在草丛里捉虫子,因为一只尾巴会发光的虫子跑到陈时面前,高兴地献宝,大声喊道:“姐姐,它会发光!”
等了很久,久到陈年已经垂下了手。
陈时伸出手想要接过来,脸上突然露出些惊恐的表情,整个人都在颤抖。
少秋察觉到不对劲,“怎么回事!”
白小白站了起来,冲了过去,“陈年不想回忆,她把自己杀死了!”
少秋追了上去,急忙拉着陈时出了梦境。白小白在梦中停留,直到他们出来,他好似听到残梦里一声凄厉的惨叫:
“姐姐!”
白小白颤抖了一下,瞬间回过头,一垂眸就见少秋迷茫地看着他。
因为被吓得太狠,少秋已经扶着陈时瘫坐在地上。
“你……干嘛呢?”白小白有些无语。
少秋抬起头,感觉有些莫名,“啊?喘气啊,我快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