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自鸣钟敲过九次,许沉翡收拾妥当,走下楼来,请唐诚去开车,“还要麻烦你一阵子,等过段时间空下来,我再去考取国内的驾驶证。”

    唐诚却停在原地没有动,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门的方向,再看看许沉翡。

    许沉翡便问:“怎么了?”

    唐诚忽然有些后悔,曾经居然期待看见少爷小姐如何相处,现在他夹在中间,揽得一身苦差事,又不得不开口解释,“陈嘉荣先生在等您。”

    果然,许沉翡面虽含笑,目光却微沉,“我说过他不必来。”

    她不再和唐诚废话,走出庭院,见陈嘉荣的车静静停在路旁。

    许沉翡抬手敲了敲后座的车窗。

    却是副驾驶位置的车窗落下,陈嘉荣含笑问他:“要我下车为你开门吗?”

    许沉翡没那么矫情,自行拉开车门,系好安全带,等他启动车子。

    陈嘉荣却没动作,也在等她说话。

    无关紧要的小事,许沉翡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事上,一面催他开车,一面说道:“不是说了你不必亲自来。”

    陈嘉荣转动车钥匙,回答,“总要表现诚意。”

    许沉翡语气淡淡,“表现诚意也无需在意这细枝末节。”

    “但总不能连细枝末节的小事都不去做。”

    许沉翡霍然转头,罕见的急迫语气,“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让你去?”

    陈嘉荣没想到她会如此失态,又不愿在此刻与她发生争执,小心翼翼道:“抱歉,我确实没有想过。”

    许沉翡忽然觉得疲倦,没有说话。

    她不再看他,目视前方片刻,合上眼,身子也靠进柔软座椅中。

    不确定她是否仍有说话的意图,陈嘉荣没有擅自开口,专心关注前方路况,偶尔分神看向身侧。

    她安静到似乎已经睡着。

    红灯亮起,陈嘉荣借机按揉太阳穴,忽然,听见她提问:“你昨晚几点入睡?”

    很突兀也很平静,陈嘉荣不禁挑眉,“我以为你睡着了。”

    “没人睡着时还能保持端正坐姿。”许沉翡没睁眼,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你昨晚几点入睡?”

    陈嘉荣回忆一番,答复,“记不清,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十一点多一些。”

    许沉翡笑了笑,声音仍旧平稳,陈嘉荣却莫名读出一阵寒意,“我知道熬夜加班是很常见的现象,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注意自己的身体。想知道为何我如今是这样的生活状态吗?因为前些年我真的太拼命,为证明自己并非拿着股份分红混吃等死的富家小姐,工作起来几乎连轴转,世界各地到处飞,来不及倒时差也根本不想倒。常常头疼,但满不在乎,起初吃止痛药,后来连止痛药也不吃。以为自己年轻,拼命工作也没关系,直到有次体检,医生很严肃地告诉我不可以再熬夜,否则身体会出大问题。”

    她说了好长一段话没停顿,陈嘉荣从没听她如此长篇大论,在等她的后续。

    许沉翡睁开眼,路灯的光投进车内,一瞬晃到她的眼。她皱了皱眉,继续说:“我没当回事,但之后果然出了大问题。”

    缠绵病榻那段时间,许沉翡简直不愿多加回忆,除去吃西药治疗疾病,姜宛盈不惜亲自飞回国内,为她配好中药,再带回英国。她原本并不热衷香水,只偶尔会用,但从那以后养成使用香水、香薰的习惯,因为中药味太苦太重,又太无孔不入。

    眼下,她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但冷声对陈嘉荣,“放在从前,你身体怎样我不在乎,但现在不行。”

    “陈嘉荣,我暂时没有将离婚放在未来的规划中,而我又极其不擅长照顾旁人。所以你最好保证自己身体健康。”

    明明是很冷漠的话音,但陈嘉荣却隐隐动容,忍不住去看她,被她提醒认真看路。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前方路面,沉默半晌,挣扎问道:“所以,你说我不必去的原因是……?”

    许沉翡忽然烦躁,语速极快地打断他,“我希望你可以休息!不过既然现在已经在路上,我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你可以闭上嘴吗!”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只有车载音响中当作背景音的古典音乐在播放,流淌的音乐似乎化作无形的墙,阻隔着二人的交谈。

    许沉翡伸手,重重关掉音乐。

    如果不是有正经事要做,她想她一定会要求停车。以及,她真应该在一开始就拒绝他一同前往。

    过去很久,陈嘉荣艰涩开口,“……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身体真的还可以。”

    许沉翡觉得他真是可怕又可恶,屡屡令她破功,丢下大小姐风度,“陈嘉荣,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再度遇见红灯,陈嘉荣踩下刹车,同时转头看她。

    眼睛里有没褪去的惊讶和茫然,但同时不乏真诚,“谢谢你,谢谢你关心我,沉翡。我以后会注意。”

    这一次,换许沉翡陷入沉默。

    太久没人叫她“沉翡”,太久没人用这样的眼神望她,太久没人如此真挚又郑重其事地向她道谢。明明是很矫情的一切,在此时却带着莫名的力量,不停撞击她身体中某个柔软之处,令她无法坦然与他对视。

    在与陈嘉荣正式的非正式的、有意的无意的交锋中,她从没有败过阵,但这一次,她主动移开视线,低声道,“绿灯亮了,可以开车。”

    后续的行车中,车内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不过好在陈嘉荣为缓解这种诡异气氛,将音乐重新打开,不至于令空气凝固在尴尬之中。

    车子停泊在地下停车场,许沉翡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陈嘉荣快她一步,已及时绕行到副驾驶这一侧,极为绅士地拉开车门,向她伸出手。

    许沉翡没有动。

    陈嘉荣不由挑眉,提醒她,“虽然时间还算充裕,但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你的父母在航站楼找不到你。”

    许沉翡依然沉默。

    陈嘉荣不得已屈膝和她对视,“许沉翡?”

    “……抱歉,我刚刚态度很恶劣。”她终于开口,同时掀起眼帘,过分明亮的一双眼,忽然与他对视,“我是说,哪怕仅仅站在朋友的立场,我也会关心你的身体。”

    陈嘉荣显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大脑好像被她的眼神灼烧以致短路。等重新启动之后,他轻笑出声,笃定的口吻,“我知道。”

    许沉翡眼中浮现一层疑惑。

    陈嘉荣依然保持屈膝的姿势,只是将左手扶在椅背靠下处,用来支撑身体。他重复道:“我知道。”

    他想起六年前在法国边境小镇遇见的黑裙女子,朝柜台丢酒杯时有多放肆多嚣张,面对被牵连进警察局的友人时,就有多愧疚多懊恼。

    “我知道,许沉翡小姐对朋友一向很真心。许沉翡小姐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关心,恰好我是个笨蛋,没领会到她的好心。”

    他的话令许沉翡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只是静默地注视他。

    陈嘉荣起初容她这样注视,直到三分钟过去,她仍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终于忍不住站直身体,许沉翡的目光又追随而来。

    他有些无奈,“哪怕我身体还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也会有点累。”

    许沉翡终于笑了。

    陈嘉荣如释重负,和她一起微笑,再次向她递出绅士之手,“我们真的该过去了。”

    许沉翡将手伸出,“嗯,走吧。”

    姜宛盈隔很远便看见一双人影,男人高大挺拔,女人也可称得上高挑纤细,在远处看,极为般配。

    等她走近,却分明看见远看是并肩而立的二人,实际上微微错开,陈嘉荣落后许沉翡一步远,保持不亲不疏的距离。

    即便如此,女儿依旧知会她,自己已决定与陈嘉荣结婚。

    姜宛盈想不出陈嘉荣有什么好的,无非是样貌、身世、能力傍身,可这些沉翡全都有,而且,在她作为母亲的视角看沉翡,只会比他更多而不是更少。

    而她对陈嘉荣的出身又全然不满意。且不论陈家眼下一团乱麻,她太知道这样的人家以泼天富贵教养出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光看她的女儿就可以知晓。

    她容许她的女儿矜贵、自私、淡漠、不服输,却不希望她嫁给一个与她如出一辙的人。

    那样生活太累。

    许沉翡不知道短短几分钟中之间母亲都想了什么,她已向父母迎过去,张开双臂拥抱他们,“爸爸,妈妈。”

    而后疑惑地望向他们身后,“你们没有带行李?”

    姜宛盈微笑着抚摸过女儿的鬓发,温柔得好像圣母玛利亚抱着初生的婴孩,“小翡,妈妈很想你。”

    接着,她的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落在跟上来、但仍停留在一步以外的陈嘉荣身上,忽然变得冰冷,“因为,我并不确定会有一场婚礼让我参加。”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沉重,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许沉翡不由自主地放开母亲。

    她已清楚母亲的意见,那么她的父亲又怎样想。她看向许存周。

    许存周只是微笑,并不表态。

    她在瞬间明白父母的态度。

    许沉翡并不想因为外人——哪怕这外人已是她认定的丈夫——而与父母产生争执。

    她假装没有任何事发生,脸上的微笑完美到无懈可击。

    她后退到陈嘉荣身边,犹豫着要不要做出亲昵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的立场,但最终没有。

    陈嘉荣暗中关注着她的一切行动,和对面的两位长辈一样好奇她会怎样做。

    最终,许沉翡扬起灿烂笑容,为父母介绍:“爸爸,妈妈,向您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夫。陈嘉荣。”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