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唐诚觉得自己要流冷汗,但仍然答复,“……对不起,许小姐。”

    他不自觉重新称呼她为许小姐。

    许沉翡奇怪地看着他,纠正道,“Sapphire.”

    她又皱眉,“为什么你要道歉?为什么你的表情看起来听到了很可怕的话?”

    唐诚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方才许沉翡给他的感觉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像是优雅的大型猫科动物在准备狩猎时伏下身体的瞬间。

    一种从直觉深处冒出来的威胁感。尽管对象不会是他。

    他想,许沉翡绝对不会被摆布着嫁给陈嘉荣,但如果出于其他缘由,这桩婚事不是全无可能。

    譬如她认为陈嘉荣是可爱又可敬的对手,可以为她的生活增添乐趣。

    许沉翡没再说话。

    就在唐诚以为她不会再说话,准备请示她是否可以开车离开的时候,她忽然投来一眼,“真没办法弄到陈嘉荣的联系方式?”

    唐诚着实无计可施,才要回话,抬头时看见车前路过一个身量高挑、西装笔挺的男人,不是陈嘉荣又是哪一个。

    眼下,他看陈嘉荣无异于行走的救命符,连忙示意许沉翡,“您看,那位是不是陈先生?”

    接着,他听见轻微的响动。

    许沉翡下了车,轻摔上车门。

    唐诚很识趣地没有跟过去。

    停车场寂静无声,哪怕是轻微的关门声也足够引人注意。然而,陈嘉荣没有分来半分视线,径直向前。

    许沉翡不得已开口喊他,“Kevin.”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线,终于令他驻足。

    陈嘉荣停步,只见许沉翡踩着细高跟小心翼翼走来。

    为了增加绿化面积和加快雨水下渗,露天停车场通常采用有孔洞的地砖。要避开这些孔洞,许沉翡不得不低头提裙,关注路面,实在是,太狼狈了。

    陈嘉荣知道这很失礼,很不绅士,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迎上许沉翡谴责的目光,他才收敛笑容,伸出手,在她即将踏上平整的柏油路面时扶住她。

    许沉翡微笑讽刺,“你可以再晚一点伸出手。”

    陈嘉荣及时请罪,“抱歉,许小姐刚刚的样子很罕见,我看出神,忘记要扶你。”

    紧接着,他疑问道:“许小姐找我有事?”

    许沉翡向他展示手中已经碎裂的翡翠耳环,和随之而来的手帕,明明诚心道谢,却偏要以漫不经意的态度讲话,“多谢你送还我的耳坠。”

    说完,又忍不住皱着眉补充,“陈嘉荣,别那么虚伪,这很讨厌。”

    她指的是,“别叫我许小姐。”

    陈嘉荣目光微沉,短暂一瞬,又染上笑意。他拾起她手心的耳环,遗憾地说:“种水很好,可惜碎掉了。”

    许沉翡不满他的反应,神色是平静中夹杂一丝不耐。

    在她大小姐脾气发作、转身离开之前,陈嘉荣说道:“我有话想说,不知你是否方便?”

    许沉翡略微一顿,“现在?”

    陈嘉荣低头看一眼腕表,“最好是。”他亦无奈极了,向她申明,并非有意唐突,“实在是之后几天行程太满,有些话宜早不宜迟。”

    他斟酌着用词,“关于……我们可能会有的婚姻。”

    提到这一话题,许沉翡也上了心。她千里迢迢回国,还不是为了解决这场无妄之灾。虽说前不久才和眼前这人夸下海口,说什么“如果结婚对象是他,她倒是愿意结婚”这样的话,也不过是针锋相对,有意挑衅罢了。

    她绝不容许自己的婚姻稀里糊涂,草台班子唱戏般草草了事。

    于是问道:“一顿晚饭的时间,你可以空出吗?”

    陈嘉荣回想了一下,神色为难地看着她,没说话。

    许沉翡当机立断,“你送我回家,车上说。——你的司机可以信任?”

    她实在果决又周全,不做妻子,陈嘉荣倒想觅得这样一位谋士。不过,他当然知晓大小姐不甘心为任何人作嫁衣。

    观她如今行事,简直万事懒得上心。

    陈嘉荣笑了笑,说好。“那请随我来。”

    许沉翡答应,却并未立即随他前行,示意他先等一等,她要同唐诚交代一声。

    要回车上,还要踩过那些该死的地砖。

    唐诚显然注意到她先前略微狼狈的样子,此刻,见她目光投来,立即开门下车。

    许沉翡言简意赅,“我坐陈先生的车回去,请你在前方带路。”

    唐诚应下,许沉翡这才随陈嘉荣离开。

    到了车上,陈嘉荣却似乎不急于直奔主题,反倒聊起唐诚。

    “从前见过唐先生,不知道他为谁奔走,还留意探听过,听说是为许家大小姐服务,却没想到是你的人。”

    许沉翡微微一笑,“你不必向我解释。哪怕你早早得知我是许家人也无所谓。”

    陈嘉荣也笑,“我暂时还不想被你拉进社交黑名单,所以一定要为自己辩解。”

    今日偶遇,他脱口便叫许沉翡小姐,她已以为他刻意调查而不悦。

    可陈嘉荣确实是今日才得知她的身份与姓名。

    “我见到熟面孔,又站在许家人中,心中便有猜测。于是找人一问,果然是才回国的许沉翡小姐。”

    他露出思索和回忆的神情,“你不知道我见到你多惊喜,又暗暗觉得你和从前似乎不大一样。”

    许沉翡听他讲,身体放松地靠进座椅,几分慵懒神情,并不端坐。只是笑容没有一丝怠慢,像面具贴在脸上,“嗯,见到熟面孔,我也很惊喜。”

    她确实和六年前不同。不过,并非经历多大变故,以致身心俱疲,只是,“我有段时间忙于工作,不太注意身体,导致大病一场。病愈以后,我想反正我有万贯家财傍身,实在不必这样为难自己,不如享受生活。”

    过去的事有如流水,而她则是水中的石子,最后变成适应水流的形状,自己也活得更加轻松。

    “但是,你没有什么变化。”

    一直礼数周全下掩藏骄傲,看似万事留心但不上心,却能留神细微之处,有所作为。

    陈嘉荣故作惊讶,“好高的评价。”

    然而,下一秒他却自嘲地笑,“我说这些全是身不由己,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许沉翡并不惊讶,“人人都有身不由己。”

    “你好像没有。”

    “不,我当然有。”许沉翡摇摇头,“否则,我不会坐在这里,而是仍在英国。”

    陈嘉荣颔首,“不错。”

    他看一眼腕表,叹息道:“时间有限,我也并不想耽搁你太多时间,长话短说了。”

    不料他这样突然进入主题,许沉翡神态转变太明显,被他看出,引他发笑,“不必如此如临大敌。”

    “……我没有。”

    无所谓她的嘴硬,陈嘉荣思考措辞,开始叙述。

    归根结底,陈家那些糟烂事无非是旁人眼中的豪门八卦,茶余饭后提起聊一聊,过后也就罢了。

    第三者带着私生子登堂入室算不得新鲜事,兄弟二人争抢同一个女人虽然狗血,也不是太难以接受。事件的重点在于,这事作为导火索,引发了陈家兄弟之间积年的矛盾,近乎反目成仇,连带着各个旁枝也开始纷纷站队。

    陈嘉荣说着摘下眼镜,用两手食指按压内眼角,“如果仅仅如此,倒也不是不能应付。偏偏这时候我爷爷去世了。”

    群龙无首,陈家局势更加混乱。

    更荒诞的是,那女人领着孩子登的是陈嘉荣父亲的门,亲子鉴定的结果,据医生说,更接近陈嘉荣三叔的基因。

    他忽然冷笑,“简直可笑,一个年纪与嘉茂相仿的私生子。”

    许沉翡越听下去,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她无从安慰陈嘉荣,干脆直接说出自己心中疑问:“那么,许家究竟走到什么山穷水尽的地步,二叔竟要和这样局势的陈家联姻?”

    陈嘉荣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怔,而后竟禁不住发笑。

    他笑得许沉翡莫名其妙,快要发怒,听见他解释,“还好有嘉英姐,一手推我上前,一手提拔嘉茂,不管怎么说,家里的事情没有影响到公司运行。再一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至于许家,“我建议你开诚布公地和你叔叔谈一谈,看看许家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许沉翡只觉得头疼得很。

    她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没想过陈家这样乱糟糟,也低估的许家问题的严重性。

    眼下,她只能先忽略细枝末节,问最关心的问题,“联姻对你是否有利?对许家是否有利?”

    陈嘉荣的眼睛中没有任何波动,一片黑沉沉,“当然。我不会让陈家倒下,许家也没真的到大厦将倾的地步。一加一即便不大于二,也一定大于一。”

    许沉翡点点头,没有立刻说话。

    她不怀疑他口中的所叙述的事实,唯有一点:他讲故事时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功劳给旁人,也将注目转移给旁人。

    要么是为人太谦逊,要么是他另有别的打算,不愿惹人注目。

    总之,许沉翡毫不怀疑,这场闹剧到最后,即便陈嘉荣不是最后的赢家,也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二叔可能老了,手段不足,魄力不够,子女无能,以至于许家出现危机。

    但他的眼光从来不差。选中陈嘉荣,足够证明。

    许沉翡再度点点头。

    陈嘉荣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许沉翡这次坐直一些,看他时,目光和神情都凝重许多。盯视他良久,笑了。

    “陈嘉荣,骗人是会遭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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