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最终还是陈嘉荣面对镜子为自己上药。

    等他再次走进卧室时,只有收拾好残局的施姐在等候他,并向他转达许沉翡的问题:“先生现在是否有胃口,太太在等您一起吃晚餐。”

    想不到她还惦记着这事。陈嘉荣笑了笑,没说什么,随施姐一同下楼。

    许沉翡端坐在餐桌前读书,手中是即将退出中国市场的Kindle。

    陈嘉荣惊奇道:“我以为你会偏爱纸质书。”

    见他到来,许沉翡关闭设备,放在一旁,“还好吧,我更在意便捷度。”

    好像是这样的。陈嘉荣想了想,许沉翡一直是个怕麻烦的人,却因自己卷入这样巨大麻烦之中。

    不然她每日只需浇花、饮茶、读书,无需参与令人烦恼的糟心家务事,更无需提着冰啤酒找人谈心,只为让他敞开心扉。

    在他胡思乱想时,施姐已将晚餐端来,许沉翡没同他客气,自行执箸夹菜。

    陈嘉荣仍然不甚有胃口,并没急着动筷,只是看她,“其实你已经很饿了吧?”

    许沉翡默默向他投去一眼,似在问“你说呢”。

    陈嘉荣又问:“你们英国,不是有喝下午茶的习惯?”他差点又要说成“你们英国人”。

    “是,所以我有时吃午餐会敷衍点。”许沉翡向他详细介绍自己的生活习惯,最后又补充,“当然,在我病愈后一切都变得很规律,不想再将自己折腾进医院。况且我现在不是回国生活,饮食习惯当然要向国内靠拢。”

    无意义的话题仍在继续,直到许沉翡结束用餐,陈嘉荣都没有吃几口东西。

    她放下汤匙,叹息,“我误会你了。”

    “什么?”

    “我以为你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不吃晚餐,原来真的只是没胃口。”

    陈嘉荣笑着调侃她,“如果早知道,会不会不去安慰我?”

    许沉翡摇头,“这是两回事。”

    她说:“和一个满面愁容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的心情也会受到影响。”

    陈嘉荣挑眉,“就这样?”

    而许沉翡似乎很不情愿承认,“也许有点不放心你吧。”

    陈嘉荣笑得不行,“我好早之前就想说了,你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关心的话哪怕直接表达,也没人会觉得你麻烦或者多事。再不然就干脆冷漠自私一点,完全不去过问旁人的事,你又做不到。”

    许沉翡平静的语气中透露一丝危险,“你在嘲笑我吗?”

    岂料陈嘉荣忽然正色,“不,我在感谢你。”

    许沉翡差点被空气呛住,勉强维持得体形容,下意识反问:“什么?”

    陈嘉荣再次被她逗笑,连带语气也轻松起来,“感谢你啊。大小姐漂洋过海来嫁给我,要被我家这些琐事烦,还要处理我的心情,还要尽量表现成得心应手的样子,想必从前二十几年没有这样忙乱过。”

    许沉翡目不转睛盯着他。

    从前没有想过这些事,不管后续有多少温情时刻,改变不了这桩婚姻的底色是为利益,是结盟,是各取所需。只是恰巧结婚对象是陈嘉荣,令她存几分期待,哪怕不能成为恩爱夫妻,也能做朋友。但换成其他人,许沉翡也是心甘情愿。

    可是被他提起来,她忽然觉得受了很大委屈,再想下去就快要落泪。

    察觉到她情绪变化,陈嘉荣立刻绕过半张餐桌到她身侧坐下,不明所以但如临大敌,“怎么了?我又有哪句话讲错?”

    他没意识到自己讲话语气多温柔,夹杂一丝无奈,真像极了在哄心爱女友。

    原本想平复心情,收住眼泪,被他这样柔声询问,忍不住让泪珠落下来。

    两颗圆滚滚的泪珠从眼眶中坠落到衣襟,淹没在杏色睡袍中,看不出曾存在的痕迹。她脸上也几乎全无痕迹,只是眼睫被打湿成簇,眼尾红一抹。

    她哭起来像琼瑶剧女主角,漂亮不必多说,楚楚可怜到让人恨不能把一颗赤诚红心捧到她面前,只要能令她展颜。

    陈嘉荣很清楚她和“楚楚可怜”这四个字全无关系,许小姐强大、坚定、独立,远胜众多人,他的劝解到最后只怕是自作多情,然而还是无法克制。

    人都要忠诚于自己的审美。

    许沉翡正站在他全部的人审美点上。

    果然,他再要开口时,被许沉翡出声打断。

    她要他闭嘴,哪怕嗓音仍然带着哭过的沙哑,话音却干脆利落。

    陈嘉荣只好举手投降。

    坦白说,他有时无法及时辨别自己哪句话得罪她,因为她真的太傲慢,傲慢到不屑于表露,而是曲折幽微地反击回去。

    但他真没觉得方才哪句话算冒犯,到了能够令她落泪的程度。

    只好无视她的警告,再度开口:“说真的,我哪句话讲错了?”

    许沉翡感到无话可说,不想回答他的愚蠢问题,更不想解释是被他的话感动,否则她会变成更蠢的那一个。

    索性,将他一番陈情延续,“是的,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也没人敢凶我。”

    陈嘉荣一愣,下意识辩解,“我哪有凶过你?”

    许沉翡:“你自己想。”

    脑海中浮现过一些画面,但陈嘉荣不确定,那也能叫凶?

    许沉翡则给予肯定,“你明明数次对我冷脸,还有不耐烦。”

    陈嘉荣忍不住怪叫起来,“不是吧大小姐?!”

    许沉翡却掩唇而笑,挑起眼看他,眼尾带红,艳过三春桃花,“就是啊,你都想到了还不承认,狡辩什么。”

    她终于笑了。

    陈嘉荣心情复杂地想,不知该如释重负,还是再度感慨和她在一起果然是会被她死死拿捏。

    但最后他也只是笑,笑着叹息并摇头,好像接受被拿捏的事实。

    “你要不要消食,我可以陪你在院子里走一走,感觉冷就进屋。”

    许沉翡当然会说好。

    于是穿上厚外套,两人一同在院子中走过一圈又一圈。

    没有人说话,但气氛绝不令人尴尬,暖黄色灯光将两人笼罩,反倒有种意外的温馨。

    直到重新梳洗过后,许沉翡坐在她的专属座位中读未读完的书时,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一样抬起头,“陈嘉荣,有个问题可以问吗?”

    陈嘉荣表示洗耳恭听。

    许沉翡沉默一瞬,最终还是问出,“三婶的事情……”

    是这问题打破持续至今的温馨。

    是无法不去面对的零落现实。

    陈嘉荣长长叹气,令许沉翡担忧。

    叹气过后,却微微笑起来,“我知道这时候感到庆幸不合时宜,但,这大概算今天唯一的好消息。”

    许沉翡不是很惊讶于这一结局。

    并非是瞧不起梁宜秋,只是毕竟是中年夫妻,连儿子都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这些年,没有感情也有习惯,没有习惯也有利益捆绑,哪能那么容易割舍掉。

    做个不吉利的类比,哪怕换成自己父母之间出现无法弥合的矛盾,想要离婚,也并非立时能切割干净。

    陈嘉荣惊奇道:“你对三婶不是这样讲的。”

    “那是我的立场,我的态度。”许沉翡平静地说,“可是,立场和态度往往打败不了现实的约束,我也很清楚这一点。”

    她好奇的是,“是三婶自己的决定吗?”

    “是嘉英姐。”但他很快纠正说法,“准确地说,也是因为你。”

    许沉翡疑惑,“因为我?”

    “因为你说了那番话,嘉英姐觉得实在不必以几乎不存在的情分牵绊三婶。”

    嘉英最后劝阻梁宜秋的话是,“三婶,抛开一切外在的赋予,我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上,很能理解您的想法。换我也无法忍耐,不,换我早就无法忍耐。”

    “但是三婶,话又说回来,我们无法抛弃外在的赋予,哪怕要离婚,也不该是您灰溜溜、孤零零地走。我知道,您嫁到我家这些年,操劳诸多,是三叔辜负您,因此您心灰意冷。但我想劝您一句,哪怕离婚,也绝不该是现在。现在离婚,只会是亲者痛、仇者快,难道您期望看到裴茗阴谋得逞,心满意足做陈太太,正大光明同嘉茂抢夺三叔家产?”

    “换成我,我会在这时咬死不放手,等裴茗退却或者被击溃,我身边再没有威胁,再同他说离婚,分走大笔财产,真正让他众叛亲离、人财两空。”

    许沉翡听完陈嘉荣转述,简直瞠目结舌,没料到嘉英姐劝来劝去,最后说出这样一番话,让三婶“回心转意”。

    她不免发笑,“嘉英姐这话被长辈们听到,会挨骂吧?”

    陈嘉荣索性拉她做同谋,“所以说,你不要和其他人讲啊。”

    许沉翡被冲击到,一时读不进书,干脆放下,回击他,“我有那么爱说闲话?”

    “没有。”陈嘉荣靠坐在床上,笑吟吟望着她,懒散语气,“何止不爱说闲话,连旁人说闲话也听不得。”

    知道他又在调侃她,许沉翡又是好笑又是气恼,拿沙发靠枕丢他,又被他一把抓住,放在身旁。

    陈嘉荣忽然升起好奇心,问她:“当时为什么要出言阻止,想不到你这么热心肠。”

    许沉翡当然不是热心肠,她起身要他把抱枕还她,又重新放回沙发,在这途中回答:“我只是不希望哪些议论不慎传进被议论者耳中时,得知话是从许家主办的活动中传出,又无人阻止,显得我们做主家的糊涂又疏忽。”

    陈嘉荣若有所思貌,似在回忆初次重逢的场景,“那天你气场好足,我甚至有点害怕见到你,差点儿逃跑。”

    许沉翡笑说:“那么你是故意冒犯我,想要测试我的底线吗?”

    陈嘉荣连呼“不敢”,“我以为我会比较特殊,哪怕疏忽礼数,也会得到宽容。”

    他说这句话时,许沉翡正准备休息。

    他说完这话,许沉翡正好掀开被子,这靠近就显得很突兀,陈嘉荣下意识往旁边挪动寸许。

    许沉翡却刻意似的,带着一身玫瑰的香气挨近他,温热呼吸也一道拂在他面颊上。

    陈嘉荣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许沉翡笑了笑,玫瑰的香气更重,陈嘉荣觉得自己将要窒息。

    “你当然很容易得到宽容,否则哪那么容易追回我。”

    她说完这话,犹觉得不够清楚,在关灯时再次补充,“你当然是特殊的。”

    一霎,世界黑暗,耳边似有嗡鸣。

    陈嘉荣快分不清这样剧烈的心跳,是因为黑暗的突至还是她这句话。

    他清楚不该打扰她休息,但他迫切地需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复杂的心绪。

    “你今晚没有喝红酒?”

    许沉翡“嗯”一声,“我不想摄入太多酒精。”

    沉默。

    陈嘉荣感觉喉咙干涩,他又说:“……也没有晚安吻?”

    黑暗中,许沉翡骤然睁开眼。

    在适应这昏暗光线以后,陈嘉荣看见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含有星点笑意。

    她的嗓音里也带笑,“哦?那你可以现在补上。”

    像被蛊惑,也像计谋得逞,陈嘉荣感觉理智已经无法克制躯体。

    就像他无法克制将本该落在额头的吻,再度落在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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