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维多利亚的团队与科波菲尔的团队在甲板处碰头。双方都穿了宇航服。科波菲尔团队的宇航服专为卫星外围维修设计，轻便贴身，方便活动。维多利亚一行人的宇航服倒是有些年代感，十分臃肿。

    科波菲尔团队里一个年轻人主动发出质疑：“都说塔有最先进的隔热材料和科学技术，怎么宇航服看上去这么落后？”

    维多利亚笑着解释：“与政府资助的科研团队不同，我们只是一个销售技术团队，没必要花大价钱买最先进的宇航服。够用就行。”

    帝国的牵引车拖着硬盘走在前面，维多利亚的团队坐在装满装配工具的全地形小车跟在后面，最后面还跟着帝国的一辆后勤车。

    说是后勤，但没什么具体职责。维多利亚倒是分明看到了车上的人都有佩枪。主控室是天网最核心最重要的部分，安保级别很高也不算出乎意料。

    科波菲尔显然做足了功课，过道里突出的物体全部都被拆除，天花板上好几个黑洞里可以若隐若现地看到裹着银色绝热材料的大水管。硬盘过得十分顺利。

    一行人将巨大的硬盘拉进更加巨大的控制中心，向左转进入了一间门框看样子刚刚被拆过的房间。

    科波菲尔在公共无线电频道解说：“这个巨大的黑箱子就是二百年前的旧硬盘。”

    他不说维多利亚都几乎没认出来。这个硬盘如此巨大，以至于维多利亚以为是房间墙壁和天花板的一部分。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新的硬盘的存储空间比旧硬盘大很多倍，体积虽然也是庞然大物，但跟旧硬盘比起来就是小弟弟。

    维多利亚从全地形车上跳下来：“新硬盘打算放在哪？”

    科波菲尔指挥着牵引车转了转：“这个方向行不行？电源线离主电缆近，Y线二接口也能轻松插入旧硬盘。”

    维多利亚从后背的大背包里取出比她手腕还粗的Y线：“新硬盘和旧硬盘离得近，二三接口之间的连接我没那么担心。但是一接口这边的线只有十五米长，怎么接主控制器？”

    科波菲尔指指墙上的一大束线：“和旧线一起从这边走。一会儿我们的专家去主控室接线。那边只有一级保密级别的专家才能进，我也不能。”

    墙上的洞只有碗口粗，已经被各种线缆堵住大半，还有柔性泡沫保温固定材料填充着另一半。别说维多利亚是个人，她就是只蟑螂也不可能通过这个洞爬进隔壁房间。

    维多利亚只瞥了一眼那个洞就放弃了，回头对着全地形车一招手：“硬盘就放这吧。都来干活了。”一边说她自己也一边从全地形车里拿出一个大工具箱和一个大钢瓶。

    硬盘团队的一个专家问道：“你要干什么？”

    隔着宇航服的面罩，维多利亚也一眼认出了问话的人。这个人名叫施密特，看样子算是帝国专家组的一个领队。维多利亚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昨天饭桌上介绍到施密特的时候，绝少正眼看维多利亚的沈昱递来一个并不十分友善的眼色。

    维多利亚猜到此人大概不好糊弄，只好打起精神搬出昨晚在搜索引擎上现学的名词们：“我们的硬盘为了达到至少三百年的使用寿命，采用全防氧化与防尘设计，外壳实际上是全密闭的，里面灌注了惰性气体。今天因为高温，气体要热涨，外壳要热缩，我们担心内部压强过大损坏零件，拧松了排气阀。一会儿等水冷管道的位置确定，水冷管道接通并且正常运行，硬盘内部温度达到相对稳定的动态平衡，我们要给硬盘里补充惰性气体然后重新封闭排气阀。”

    维多利亚是假销售，但施密特可是货真价实的博士学者。他迅速质疑道：“防尘防氧化？为什么不直接采用真空设计？”

    维多利亚一脸震惊，好像对施密特问出这么外行的问题很无语：“真空导热性差，我们设计的时候考虑到了散热，才选择了充气。”

    施密特被维多利亚宇航服面罩后不甚清楚的震惊羞辱到了，语气更坏地追问道：“惰性气体还有导热性好的？”

    维多利亚笑道：“地球上的惰性气体固然不行，但我们的气体是域外奥米克荣星上采集的，化学性质稳定，导热性极佳。我们称为气态铂金。放心吧，我们的硬盘贵有贵的道理，从不会坑客户。就我手里这一罐压缩成液体的气态铂金，没有几百万星际币肯定买不到。塔的最新一代精密仪器里都有它。”

    施密特虽然是个做软件的，但自认为基本的物理知识还是有的。他从没听过什么气态铂金，语气不善地穷追不舍道：“导热系数是？”

    维多利亚这一辈子打打杀杀，人生学问的巅峰是个文科博士，高中物理早都还给了老师。她倒也不慌，拍了拍头：“我一个销售经理，又不是做科研的，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要是不放心，联系我们研发团队吧。”

    她一边说一边靠近施密特，用个人终端贴了一下施密特的：“名片传给你了。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忘了问，水冷管道怎么过我们的硬盘？我们的硬盘的大功率原件都在顶部，加上靠近旧硬盘的部分会被影响，我建议水管从这里过。”她一边说一边投影出硬盘内部的图像。这些图像都是她昨晚编辑过的，就是为了说服阿波罗的技术人员让水冷管道过她计划好的地方。

    施密特能感觉到这个销售经理在转移话题，但他也知道所有从塔的货运型舰上带下来的东西都经过了非常严格的安检，这罐气体肯定不是易燃易爆品，也不会有辐射或者剧毒。他直觉告诉他这罐气体可疑，可又抓不住什么证据。他还想继续追问，被科波菲尔打断了。

    科波菲尔远远看到三维投影，走过来站在维多利亚身边研究了下：“新旧硬盘之间空间狭小，主管道肯定没法绕。既然你说新硬盘散热不是问题，我觉得主管道从顶上过最为简单。这是我昨天根据硬盘的散热分布图设计的管道位置。”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三维模型叠加在维多利亚手上。

    这话正中维多利亚下怀，但她不动声色地提出抗议：“谁知道你们的旧硬盘散热多高？再被新硬盘堵住排风循环，可能会更热。新旧硬盘之间不过冷却设备我不放心。至少弄几根细水管吧？”

    阿波罗帝国专家组又来了一个老专家，接话道：“旧硬盘的散热部分都在背面，紧贴着水冷。正面主控面板上没有特别烫的原件，方便人工维护。”

    维多利亚见好就收，一副心服口服的神情说道：“这个设计很有道理。既然你们都考虑到这些因素了，我就不多嘴了。”

    双方的专家各自拿着各种仪器工具有条不紊地接线，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后勤”站在门口像木头桩子一样安静地盯着房间内的人的一举一动。

    维多利亚核对好技术员们的分工，跟在装水冷管道的工人后面背着钢瓶和工具箱爬到硬盘顶上去弄排气阀门。

    要新装的水冷管道是用机械臂吊到硬盘顶部的。天网卫星的人造重力场只有地球重力的十九分之一，尚未充水的软趴趴的水冷管道只要一根直径十厘米的机械臂就能移动。机械臂上还有个全自动激光焊头，把一截截吊上来的透明软管焊接在一起。

    管道工虽然站在那看，但几乎不用动手。科波菲尔早已把新管道的三维模型预设在了机械臂的程序里。

    维多利亚一屁股坐在硬盘顶上，手上把玩着极具弹性的管道，一边和安装工侃大山一边等管道充水。

    “这些柔性水冷管道是什么材质？”

    “马克西姆材料公司十几年前才研发出来的高分子聚合物。延展性好，耐热性高，化学性质稳定，可以更好地贴合被冷却的表面。”

    “天网卫星上的水冷设备都换成它了吗？”

    “主管道还是传统的刚性材料，但大功率设备里都更新了。”

    说话间机械臂控制着一段焊接好的管道兜头向维多利亚罩下。维多利亚连滚带爬地躲了下，还是没躲开，被名副其实延展性极好的管道压在了下面。

    管道工七手八脚把维多利亚拽出来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因为缺氧憋得满脸通红。她喘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问道：“管道，怎么，走，这里？盖住，我的，排气，阀门，了。”

    管道工小哥一看还真是。排气阀门在管道的正下方。这还没充水，管道只是扁扁一层皮。一会儿注水了想要去管道下面调试排气阀会比较麻烦。

    维多利亚挠挠头，呼哧呼哧地继续说：“这和，我跟，科波菲尔，说得，不，一样。”

    管道工暂停了机械臂作业，有点不确定地说：“要不你去和科波菲尔博士核对一下？”

    维多利亚还在大口大口吸气。隔热宇航服没装氧气罐，而是装了个空气滤嘴。滤嘴里面有高效冷却液，让宇航服面罩里新进来的空气达到安全温度。普通活动的时候换气速度还跟得上，像维多利亚这样缺氧之后大口呼吸就会觉得呼吸困难，更别说连贯地说话了。

    管道工见维多利亚还是一副马上就要厥过去的样子，只得说道：“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去叫博士过来。”

    维多利亚点点头，目送管道工小哥下去。

    科波菲尔正被另几个工人围着确认另一处图纸，又耽搁了几分钟才和管道工一起爬上新硬盘。维多利亚正大字型躺在硬盘顶上喘气，气息比之前已经匀了不少。

    科波菲尔和维多利亚再次拿出模型比对。这次是维多利亚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的疏忽。我忘了阀门这么小的细节不在这一版模型上。希望水冷管道稍微平移几十厘米不会太麻烦？”

    科波菲尔很好说话，当场就修改了自己的模型和机械臂的程序。

    六个多小时之后，整个硬盘终于装完。水冷管道已经注水一小时，运行无误。维多利亚也捣鼓好了她的阀门，对管道工说：“硬盘刚启动，温度应该还没达到动态平衡。我在阀门口留了个气压计。等到读值稳定，我再来充一次气。我估计十二个小时内读值就能稳定下来。”

    管道工点点头，又很谨慎地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得去和工程师们说。我做不了主。”

    维多利亚竖起大拇指表示了然，背着工具箱和钢瓶和管道工鱼贯下了硬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