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距离片场隔着两条街的距离，提的咖啡太多，二人一路走走歇歇才看到了片场的洋楼。
云翎一路走得格外小心，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她刚刚走进十字路口就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孩儿撞倒在地。
小孩儿身边没有家长，摔在地上后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跑了。
许是有些心虚的缘故，边跑边回头看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云翎。
手中的咖啡早就撒翻在地，棕褐色的咖啡消融了白雪，像是勾勒出了一副抽象版画。
余小雨焦急地扑到地上试图抢救没有洒完的咖啡，但终究只是徒劳无功，剩了一个杯底儿的咖啡即便是拿回去也不会有人再要。
云翎摔倒的时候腰先着地，她伸手撑在雪地里想要借力起身，但每次使力后腰便是像针扎一样疼。
滚烫的咖啡漫流到手下，一时冰火两重天，她猛地收回手，身子又重重地跌落在地。
“嘶…… ”
声音并不大，但在寂静的雪日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山谷传响。
“保持原来的姿势，不要动。”
秦舟安微微蹙眉，步频和步幅都比平时要大，拦下了过路的车辆，直至走到云翎身边，后撤一步半蹲下来。
“摔到哪里了？”
云翎十分听话地半躺在地上没有再动，如实答道：“摔到后腰了。”
后背的羽绒服忽然被掀开，冷气倒灌进衣服让她倒吸了一口气，带着凉意的手伸进毛衣后轻覆在她的后腰上，手指摸索着腰椎一寸一寸上下移动。
她像是被按住了致命的穴位，不敢动弹半分。
夹克衣梢轻擦雪地，湿意沿着衣服纹理生长。
“应该没有伤到骨头，我先带你到片场休息一会儿，如果你觉得疼的厉害我们就去医院。”
语毕，秦舟安一层一层地落下她的衣服，松开紧绷的唇线。
云翎坐在地上，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凌气削弱，是难得一见温婉的样子。
余小雨蹲在一旁，看着眼前像是画的一幕出了神，不知不觉想起了那日。
那天她哭着跑出片场后张威找到了她，安慰她说秦舟安原本就是这样的脾气，对所有人都一样，叫她不要往心里去。
时间久了她便发现这是真的，心中仅存的幻想也渐渐消失。
秦舟安作为导演和制片，足够负责，足够礼貌，却也足够冷漠，足够疏离。
余小雨甚至能想象到，如果今天摔在雪地里的是她，他或许直接会撑着伞从她身旁走过。
雪地里的咖啡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凝结成了冰。
秦舟安扑了扑衣摆上的残雪，起来后俯身伸出宽展的臂弯：“腰伤不能背，你慢慢起来，我扶着你回去。”
云翎手掌微湿，将手轻搭在他的臂弯时印上了一个掌印。她有些犹豫想要收回来擦擦手，但秦舟安却将自己的左手小臂架于她的腋下，作为支点撑起了她的身体，承担了大半部分的重量。
她的个子在女生中算极高挑的，但偎在高大男人的身边却显得格外娇小。
为了配合云翎的步子，秦舟安几乎将步速放到了极缓。
云翎总想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小孩儿，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专心看脚下的路，这次再摔倒就不只是你一个人了。”秦舟安一字一句道，语气像是在叮嘱孩童，带着些大人的架子。
回到片场后，秦舟安丝毫不顾洋楼里四周探究的目光，执意将云翎带到了自己的休息室。
在他安置云翎的时候，片场的人已经乱做了一团，发挥了娱乐圈内的大八卦属性，就刚才所见编出了若干个故事版本，先前和云翎搭戏的男演员已经后悔得青了脸。
直至秦舟安从二楼休息室回到一楼片场，所有人在一瞬间便归原位，各司其职，默不作声。
他走到片场正中间，故作无事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瞧了一眼按着自己吩咐拎着咖啡站在墙角的余小雨：“谁让你买的咖啡，分下去。”
热乎乎的咖啡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之前让余小雨去买咖啡的人纷纷心虚地背过身子。
整整十杯咖啡，硬是一杯都没分出去，悉数放到了桌子上。
秦舟安扫视了一周问道：“他们给你钱了没有？”
“没有。”余小雨摇摇头。
秦舟安出门时习惯带一些现金，伸手从夹克内衬的兜中夹出钱包，从里面扯了两百块钱递给余小雨：“今天的咖啡就算我请各位喝了。”
“初次合作，进组的时候我没给各位立什么规矩。”
秦舟安敲了敲桌沿儿道：“今天补上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
“各司其职，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手和嘴都别伸得太长。”
骨节分明，指尖泛红的手拿起一杯咖啡，靠近嘴边已经温凉不盏。
——
京良剧院的建设工程是一年前在临州开展的，前一个月刚刚竣了工。老团长亲自带了一批人从京都过来热场子，雷浩森几乎是头一个报的名。
京都的剧团不好混，到还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发展，还能落个开拓骨干的称号。
“小森，我的黑色油彩用完了，你把你的给我使使呗。”专攻净角儿的同事小柳探过来脑袋，在桌子上看了一圈。
雷浩森对镜画完最后一笔眼线，拉开抽屉将一罐黑色油彩抛了过去。
剧团开定的场曲目是《黄鹤楼》，他要演的角色是周瑜，小柳演的则是张飞。他的黑油彩比小柳消耗的少得多，也就是在画眼线的时候用用。
小柳一边画黑脸着一边八卦道：“我听说你前几天去见你师姐了？怎么样，有什么进展没有？”
“什么进展。”雷浩森点着唇道。
“哎呀，能是什么进展，你不是一直对你师姐有意思嘛…… ”
小生向来是俊扮，印堂和眼皮都抹着红色的胭脂，眉眼吊得又高又紧，两颊红润，扮相洁净俊美。
雷浩森多演武小生，身量和气质极佳，换上戏装后宛如一位真儒将：“你怎么知道的，谁给你说的？”
小柳扬了扬黑黢黢的眉毛：“自打来到临州，你晚上睡觉说梦话都是师姐长师姐短的，何止是我知道，同寝的人都知道！”
雷浩森原本也没想瞒，踢掉拖鞋换上高靴后走到镜子前面戴上翎子帽：“我今天约了她过来看戏，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能有些进展。”
他从小就仰望着云翎，即便是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见面，依旧能感觉到好感。
而且他们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打拼的，彼此之间知根知底，也算是门当户对。
论起条件来，再合适不过了。
——
“今天晚上六点之前，把账本发到我的邮箱里，别忘了把下周的时间表整理出来。”
秦舟安拎着刚刚去药店买回来的红花油，几眼便看完了马助理递给他的报表。
“好。”马助理收回报表，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给秦舟安：“小秦总，我听说陈副总最近又开了一个组。”
秦舟安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腿僵停在原地，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间□□了一下手中的塑料袋。
“你继续说。”
马助理清了清嗓子，看四周没人，靠近道：“剧本是在国外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组员都请了行内的翘楚，资金是咱们的两倍。”
秦舟安略微抬起眉梢，下眼睑的红色小痣跳动了两下。
因为他担任导演和制片，整个剧组几乎全权操劳，公司事宜已经代交给马助理处理和传达。
马助理讪讪道：“他们组的电影也是对标的西纳电影节，可能对咱们来说，竞争压力还是蛮大的…… ”
陈松柏之前从未将眼光放到过国际电影节，他做的大都是叫座不叫好的商业电影，时机如此巧合，是摆明了要和孤注一掷的他拉开战线。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其他消息再联系。”
事到如今，秦舟安能做的也就只有把肖一朦的剧本做的完美无缺，带着它和他一起站到电影节的红毯上，替他完成他的南柯非梦。
笔直的裤缝与塑料袋摩擦，在走廊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舟安走到云翎的房前，抬手敲了敲门，等了片刻但却无人应答。
他换了换手从上衣兜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发了一条信息，背靠在门前不到一分钟便收到了回信。
云翎：我出去看演出了，晚上就回去。
秦舟安：自己一个人吗？
云翎：和朋友。
秦舟安：不在房间歇着到处跑，这是腰不疼了？
云翎：前天就不疼了……演出要开始了，我先不和你说了。
秦舟安大概知道云翎在临艺剧团有一个叫小图的朋友，想着她离开了临艺这么长时间，或许是思念朋友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她。
不过等她晚上回来一定得按着她擦上红花油。
秦舟安舌尖顶了顶上颚，转身便看见了蹲在他房门口大中午就喝得烂醉如泥的盛于蓝，好在今天算是没有他的戏份，不至于闹得太荒唐。
“你喝醉了不回去睡觉，蹲我门口干什么？”秦舟安并步于盛于蓝身前，踢了踢他的腿。
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盛于蓝说话的时候甚至舌头都捋不直：“我门卡在杨姐那儿，她回去给……给她孩子开家长会了…… ”
秦舟安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一向滴酒不沾的发小喝成这个样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怎么，要是我不回来你就打算在楼道里坐一下午？”
肥肥大大的黑色羽绒服垫在地上，被当成了毯子，露出了对于男性而言过于白皙的四肢：“他妈的我以为……以为喝点就能…… ”
就能把一直以来不敢说的话说出来，没想到直接这回直接连话都说不顺溜了。
秦舟安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单手拎起酩酊大醉的盛于蓝径直走下楼梯，敲开了114的房门。
薄薇正在房间做瑜伽，开门口便看见了像是小鸡仔被秦舟安拎起的盛于蓝，她一眼便看出了他正在闭着眼睛装睡。
“秦导，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房间就在你对面，麻烦你照顾他一下，等他经纪人回来就把他接走。”
在秦舟安松开手的瞬间，盛于蓝十分配合地向薄薇怀里倒去。
薄薇无可奈何地抱住像烂泥一样挂在她身上的盛于蓝，却像是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而后看向秦舟安尚未远去的背影。
“云翎给我说，她今天要去京良剧院看演出，而且是她老家的师弟请她去看的。”
“你不用过去看看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薄薇看见一向神形自若地男人步子突然一顿，身体肉眼可见的晃了晃，迅速消失在一楼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