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聚光灯熄灭的瞬间，沸沸扬扬的人声戛然而止，伴随着音响中骤然而起的声响，巨大的银幕上播放出《独钓寒江雪》时长十二分钟的先导预告片。
秦舟安坐在第一排正中位，在黑暗中看到来人后微微起身，拉开身旁的椅子。
“陈叔，麻烦您了。”
神色被黑暗淹没，尽管声音尽量平缓，还是能从中听出几分冷意。
来人一身正装，年过五十容貌却像是四十出头的样子，只是因为身材五短，所以站在秦舟安身旁时气势被压下去了一头。
陈松柏脸上挂着笑道：“瞧小舟说的，我们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麻烦什么。”
二人声音不大，将将只有彼此能听见。
腕上机械腕表表针的转声与此时背景音乐心脏跳动声重合。
直至鼓点响起，修长的右手攀上左手手腕，拨开卡带发出咔哒的一声。
秦舟安抬颌：“原本陈叔就监制了好几部电影，却还忙里抽闲来这里帮我撑场子，不能不说不感激。”
简简单单恭维了一番后两人便入座第一排正中位，时不时地搭两句话。
大多数是陈松柏问话，秦舟安答话，内容从不涉及公司事宜，看起来就像是长辈和晚辈的普通交流。
“最近你爸爸的情况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保守治疗。”
“我从马助理那儿听说你已经失眠好久了，这样下去怕是对身体不好，要不要去看看？”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最近已经好多了。”
……
陈松柏不顾秦舟安有些疏离的态度，依旧一句一句地问着。
“前几天我和一个老友聚餐，才知道他女儿也是博士毕业，现在还没有对象，而且年龄学位都和你相仿…… ”
秦舟安突然抬头，恰巧看到从后台门缝里露出脑袋拿着水杯左顾右盼、姗姗来迟的某人。
“陈叔。”
秦舟安当即起身，头也没回地道：“我还没有那方面的打算，就不麻烦您替我惦记了。”
陈松柏的笑僵在脸上，伸手扶了扶眼镜，收回手时俨然变了一副脸色。
——
银幕上播放的预告片已经接近了尾声，正片中各个主角的武打戏份的片段剪辑到了一起，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声一时让人振奋不已。
云翎从水房接完水回到大厅后才发现发布会已经开始了，因为正门不能出入，就带着和工作证具有同等地位的水杯轻轻松松绕进了后台。
她拉开门将脑袋探了进去，大厅一片漆黑，只有在银幕播放光亮较强的片段时才能勉勉强强看清现场。
坐在第一排的秦舟安十分显眼，正在微微侧身和身旁的人交谈，荧幕上淡黄色的光泻在身上，将白色西装映成了米色，略带冷意的脸上覆了几分柔和。
水杯的水面无意间倾斜，茶水沿着杯口洒落在地。
云翎轻唤了一声，为了保持平衡向前跳了一小步，紧接着就一头撞到了一个结实坚硬的胸膛。
“掉进饮水机里了？”
秦舟安挑眉问道，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杯。
从大厅到水房仅仅两分钟的路程，这杯水却被足足接了半个小时才回到秦舟安的手里。
云翎后退一步，背过手悄悄在裤子擦去手上的水，话没过脑子就从嘴里说了出来：“我在水房里遇见了一个记者，她问我……”
秦舟安打开杯盖，喝了一口水却没等来后半句话。
“她问你什么？”
他低头看向云翎，腮帮子微微鼓起，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秦舟安的心瞬间空了一拍，以为是自己惹她生气了，再开口声音却是异常的柔和：“这里的水房弯弯绕绕确实是不好找，我下次会提前告诉你。”
银幕上的预告片已经播到了片尾，特效渐渐浮现出“独钓寒江雪”的创意毛笔书法字体。
发布会大厅的灯光缓缓亮起，人群渐渐复苏，座无虚席，后台走廊响起了盛于蓝向薄薇讨教的声音。
摄像机对准了这边，下一个项目就是万众瞩目的武打重现，而她刚刚好好被夹到了中间。
云翎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手腕突然被一人拉住，她跟在秦舟安的身后，趁着大厅的灯还没有完全亮起将她带到了第一排的座位。
“坐到我后面的座上。”
秦舟安的座位在正前方，恰好能遮住所有的镜头，只要云翎坐在这里直到发布会结束，绝对不会入镜。
云翎看着座位上的名字——肖一朦，没有想太多便坐了上去。
正前面的人正襟危坐，宽阔的肩膀和淡淡的柑橘雪松香让她想起来刚才那个甚至都不能算是怀抱的怀抱。
台上主持人正在进行开场介绍，云翎从缝隙中看向舞台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秦舟安右手边的座位上标着的名字姓陈，名叫陈松柏。
云翎有些失神，听到了身后人的谈话声。
“我听说这次发布会公司的陈副总也会出席。”
“那当然了，陈副总干了多少年了，算是把控着方舟的大局，秦舟安这样的小辈顶多算一个二把手。”
……
主持人语毕下台，由几位主演重现的武打片段即将开演。
鼓乐渐起，盛于蓝和薄薇几人要重现的正是当时云翎参演过的白帝城之战的片段，当时云翎和几个专业的武替甚至打了五次才达到了效果。
云翎隐隐地感到担心，也不知秦舟安为什么要选择这样重头的武打戏份。
随着鼓乐声越大，云翎抬头看去，发现舞台上的现状如她想象的相同。
两方交锋，动作却无比刻意，除去薄薇表演的还算规范，旁人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后排发出阵阵笑意，已经有记者拍下片段，甚至准备好了待会儿的新闻文案该怎么写。
直至表演结束演员下台，耻笑声和议论声依旧不断，就连主持人的上台救场都没能压下去场子。
云翎有些担心地看向秦舟安，但他却神色自若，似乎并不意外。
而他身旁的陈松柏却拿足了架子站起来。
“各位！”
现场瞬间万籁俱寂。
镜头瞬间从舞台集中到他的身上，陈松柏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我是个粗人看不懂戏，打打闹闹就觉得挺精彩挺热闹的。”
“电视剧不是京戏，屏幕上看着爽才是我们的工作。演员武打功底不够，为了满足观众的视觉享受，我们秦制片专门组织了一个专业的武替团队，保证在剧情精彩的同时，打戏也酣畅淋漓，这不就足够了吗。”
十分完美的救场，瞬间颠倒了刚才的局面。
但如果没有后面的那番话，云翎一定会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我记得我们秦制片向来喜欢看戏，我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见过不少次他舞刀弄剑，耍的那叫一个了得。”
陈松柏正对着观众席，伸手指向坐在第一排沉默不语的秦舟安：“这样，不如我们叫秦制片上来耍一耍，也让观众对我们电视剧武戏的标准放个心。”
话音落下，现场彻底无声，众人屏气凝神向秦舟安看去，摄像机和闪光灯集中在他的身上。
这些年秦舟安的脾气秉性，大家几乎都有些了解，而方舟娱乐内部的传闻大家更是感兴趣，不禁沾沾自喜今天怕是能看一出好戏。
云翎攥紧了拳头，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掌心却捂出了一把汗。
其实秦舟安上台表演并不代表什么，但关键的是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他作为方舟娱乐的总裁，被自称为他叔叔的陈副总指示，只要他上台无论结果如何，都达到了羞辱他人和抬高自己的目的。
再次回想起女记者说的话，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闪光灯将这里变成了永昼。
秦舟安起身理了理衣袖，将腕表摘下放到了桌上，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白色西装衣角微皱，小臂连着手上的青筋十分明显，平日戴着手表的手腕处有着一个淡淡的疤痕，像是被人抓过留下的。
云翎从来没有见过神色冷峻到的这样骇人的他，眼眸像是冰冻了三尺。
但陈松柏却当作没有看见，甚至几分恭敬地拿过来一把剑，横在了他的面前。
秦舟安低眸看去，呵笑了一声，手伸向剑柄。
……
手滞在半空，仅有片刻便要碰到的剑柄，却被身旁的人毅然决然地握在了手中。
“我是被秦制片亲自选拔进组的武替，我的实力完全能代表剧中武打戏份的标准。”
云翎声音铿锵有力，愤懑不平地道。
秦舟安的眼神染上了一丝讶异，想要拉住她：“不行，云翎。”
然而轻盈的身影从他的身边灵巧踱过，径直翻上了舞台。
衣角从手中划过，抓了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