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梅脚步一顿，情知躲不过去，换上一副惊疑神色转身，“公子唤我？”
玉白道袍翻飞如风，瞬息而至，那样美丽而悲悯的容色，几乎让他像莲台上垂眸端坐的神像。
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直跳，她一时难分清是恐惧被揭穿，还是仅仅为眼前之人。
她从短暂失神中召回理智，竭力使自己像一个无知的过路人。
“你们先退下。”事关重大，她立即屏退侍者，语气少见地带上几分威严。
“是。”
对方的视线始终望着她一人，也许因为至纯至善，奇异地却不让人感到丝毫反感。
“方才的灵力波动想必是道友所为罢，不知可否拜入师门？”他认真道。
“这个…,”她死死捏住衣角，思绪转了一个来回，索性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似乎吃了一惊，面露惋惜，“不知道友是哪位真人座下弟子。”
“……西岐白邑散人。”她神情坚定，仿佛真有这么一人。
对不住了，大哥。她在心中默念。借你名号一用。
“在下从未听说这位修士名号。”他沉吟良久，又问道。
“我师，师父他只是一介散修，从不入世，你没听过也是正常。”她干巴巴地说。
“原来如此，”他的眉头舒展开，大约已信了十分，一拱手道，“道友小小年纪，已是修炼有成。在下杨戬，恭祝道友道心早坚。”
“好说，好说。”她哈哈一笑，学着大哥不紧不慢的样子挥袖而去。
杨戬凝视着对方飘然离去的身影，从怀中摸出传讯的玉简，“白邑散人么，凡间竟出了这样一位通擅言灵之术的修士，不知姜师叔是否知晓。”
数月来第一次动用言出法随，不想就被抓了个正着。姬梅深感今日不宜出行，出游兴致全无，垂头丧气地回了营地。
大约今日的确道运不佳，才将将踏进大门，那个北伯侯之子就啪一下窜到了她面前。
她暗道倒霉，面上还是一派从容，“崇公子有何事。”
“我听箭场的人说，你每日要去操习箭术，”崇应彪的尾音飘忽起来，像一支在风中身不由己的风筝，“咳，碎玉城没什么好弓。这把弓，送你。”
弓身线条流畅，工艺细腻，两端的玉制弓弭用的是上好的墨玉，雕有如栩如生的咆哮虎头。
她狐疑地盯住他，几乎要疑心这是不是栽赃陷害的把戏。
“这弓如此贵重，恐是公子的心爱之物。我与您初初相识，又非亲非故，怎么好夺人所爱。”她婉拒道。
“不，不贵重。这样的弓我多得很。”他殷切地仿佛一个久不开张的武器贩子，再卖不出手今晚就要喝西北风。
“再说了，怎么非亲非故，你三表姑的女婿的大堂哥就是我亲亲二叔父呢。”
她被这一串唱歌似的称谓绕晕了，等回过神，那弓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她手中。
“回见！”他火烧屁股似的跑开了，徒留姬梅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木屋内，姬家兄妹俩面面相觑，桌子中央摆着那支好弓。
姬梅原本想藏进房中，找个机会还给崇应彪，不想刚进门就碰上了哥哥。
吃饭这么积极作甚，她难得腹诽兄长一句，还是乖乖把背在身后的弓亮了出来。
“姓崇的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姬发咬牙切齿。
好。不愧是一家人。
饭食被晾在一旁，悠悠地冒着热气。她索性趴到桌上，观赏哥哥青一阵红一阵的变脸。
他身后，一张怯怯的脸从门框旁露了出来，她很快认出那是崇应彪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大约姓苏。
她向哥哥使了个眼色，示意有人来了。
“全孝？”姬发语气轻松，“你怎么来啦。是不是朝歌传讯来了。”
姬梅懒洋洋地趴回去，看来哥哥在质子营并不是处处树敌。
苏全孝高兴地扬了扬手里的小布条，“殷大哥说朝歌城中之事已了，不日便启程出发。只不过主帅恐怕来不了了。”
姬发点点头，把弓随手放到墙角，“我知道了。正好，殷郊身份尊贵，还弓的事就扔给他好了。”
饭食重新被拨回木桌的中心地位，只不过热气微薄许多。
“全孝，你吃午食了吗？要不要我替你盛一碗饭来？”姬发又问道。
“啊，不，我已经吃了。”他茫然的大眼睛聚焦到姬梅脸上，忽而浮现出一种恭敬混合着畏惧的表情来。
“我有这么吓人么？”望着对方堪称夺门而逃的背影，她摸了摸脸。
“什么吓人。全孝就是胆子小了点。”姬发盛一碗汤推来，“快吃饭。”
好啊，二哥装温柔体贴果然装不了一天，才第二天就叮呤哐啷地管教起来了。
她愤而喝汤，忍不住酸溜溜道，“你对‘全孝‘可真好，在质子营又认了个好弟弟？”
“他年纪最小，大家都对他多有关照，”他有些莫名，迟疑地觑了觑她的神色，“你不高兴？”
姬梅的大小姐脾气登时就要发作，只是手才一捶桌，那颗被遗忘已久的白煮蛋就滴溜溜滑了出来，直滚到姬发碗边才堪堪停下。
她的动作僵住了。
“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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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在空中扬出一道凌厉弧线，杨戬念道，“水遁。”
碎玉城中可疑之处他已一一排查，唯剩收敛棺椁的殡葬之处，门口居然还守着三两个城中军卫，他不愿惊动他人，便使出瞬移的法术。
甫一进入黑暗，他便觉察到冲天妖气和死者怨念，天眼被这浓郁的邪气所激，挣开半寸，释出清气净化。
杨戬更不迟疑，双手掐诀，闭目低吟道教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字句脱口，便也化作凌凌青光，绞住满室黑沉雾气，化为乌有。
他反复念完三遍，才觉妖气扫荡一空，心中更是一沉，这伤人的妖兽恐怕有千年道行。
这样厉害的大妖出世，昆仑山不可能一无所觉。多半是流落的天界仙草被哪个小妖一口吞了，才生出这么多妖力，
他拨开盛水葫芦，微微一晃，身形便闪现至城内的偏僻小院。
此事需告知师父玉鼎真人为妙，他摸出玉简，正要传讯，便看见姜师叔传来足有七寸长的“短讯”。
姜师叔年纪大了，不擅使用玉简，一段话有大半都是嗯嗯啊啊的语气助词。
他耐着性子辨别了半天，才总结出两句中心主旨：根本就没有什么白邑散人，那姑娘便是要找的有缘人。你这傻小子被我未来的好徒儿骗了。哈哈，哈哈。
杨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