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晌,赵府家丁果然抬着十几担聘礼,登门造访。
小小医馆,前厅后堂,被这些大箱子占得满满当当。
众邻里乡亲纷纷赶来拜贺白大夫的新婚之喜,顺便夸赞他们师徒二人的“绝世武功”。
白如晦连连回拜,但疲困异常,支撑不住,便入内堂休养生息去了。
众街坊也非常明事理,要他多休息。
毕竟,自比武场上下来,他的面色的确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脚下的步子也深深浅浅地潦倒了几分。
可见累极。
安歌却如小牛犊一般,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一向喜欢“赢”,喜欢被夸奖,这次更是高兴坏了。
她拿着先生给的银子,从街口杂食铺子买来瓜果糖茶。
抱着比脑袋还高的袋子,喜气洋洋地分给大家,直忙到天擦黑才关门。
次日清晨,白如晦在一缕晨光中醒来。
他很久没睡过这样一个绵长的整觉了,伸伸懒腰,浑身洋溢着餍足的温柔。
安歌扑到他枕边,将他头发绕在手指上,“先生好点了吗?”
白如晦撑起身子,面对安歌,摸索着她脑袋上的小揪揪。
“睡治百病,古人呀,诚不欺我。
先生已经如常,小安不许担心。”
说是如常,也非如常。
内里的亏损,要靠“大食堂”的滋养才能补上。
安歌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笑着跑开,兴冲冲地打开昨日那一十六箱聘礼。
白如晦也起身,好奇地看了看。
里面绫罗绸缎、金银玉石,自不必说。
难得的是那古玩字画,稀世珍宝,也都琳琅满目。
安歌坐在地上扒拉着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白如晦却费劲地抱出箱子中的一抬布匹。
他将布匹放在床上展开,扬扬袖子,拿起剪子,裁剪开来。
安歌见床上布匹粉嫩清丽,立刻拿了标尺,兴冲冲地跑到先生身后。
“先生要给安歌做新衣服吗?”
白如晦回过身,将垂发背到身后,握着尖尖的剪子头儿,将剪子屁股塞到小姑娘手中。
“小安想什么呢?做你身上这套衣服,就要了先生半条老命,哪能年年做?”
安歌看看落到自己手里的剪刀,立刻给她先生现出脑门上的两撇“毛毛虫”。
白如晦也不看她,展开刚裁出的一块方布,嘱咐道,“小安比着它的大小,将这匹布裁完。先生略分分金银。”
“诶?为什么要分分金银?”
“好包在方布里,给别人送去呀。”
白如晦知道安歌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自己倒豆子一般。
“这个别人指的是,昨天那几个道家修士,还有我们的街坊四邻。
给道家修士是因为他们行侠仗义、风餐露宿,参加这场比试,不过为了这黄白二两。
给街坊四邻就不必说了,帮小安晒被子,给咱们豆腐吃,大节下一起过,黄金百两何足惜?
好了,小安快剪,咱们这两天就要送出去。
过了明天可就无暇顾及这些事情了。”
安歌点点头,一边盘腿坐在床上开剪,一边消化着先生的话。
“诶?每人五十两?你先生还剩不剩的下?”
在山野树梢闭目养神的紫袍修士打开刚被安歌扔上来的“爱心小包裹”。
安歌脑海中浮现放金银的空箱子,遗憾地摇摇头。
“那是图什么?”紫袍修士撑起身子,来了兴致,“我们都是冲着这份聘礼来的,难道他不是?”
“去年上元佳节,我家先生远远地目睹过赵小姐芳容,一见倾心,相思爱慕,所以拼上性命也要赢下比试。”
安歌很高兴听到了预设的问题,赶紧将先生教给她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于是,江湖上便少了一个德不配位的讨厌鬼,多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浪漫佳话。
傍晚,安歌风风火火地回到医馆,来到水缸面前,“咕咚咕咚”饮了三大瓢。
白如晦在后窗望着,惊疑这小人儿肚子哪有那么大?喝下去的水都去哪了?
安歌打了个饱嗝,赶紧朝后院茅厕跑。
白如晦汗然:小孩尽是直肠子,马大嫂子,诚不欺我。
安歌回到前堂,发现先生正在一箱珍宝面前挑挑拣拣,旁边桌上还放着一大包金锭。
“先生,这包好重呀,还是金子,给谁的?”
安歌爬上旁侧板凳,站在板凳上掂了掂。
“使枪的那个牛鼻子。”
白如晦一手拿着翡翠碗,一手拿着玉如意,掂量着轻重。
“为什么要给他呀!大家都是打着玩儿,就他把先生打吐血了。”
安歌气呼呼地认为这个糟老头子不讲武德。
白如晦一愣,被人打吐血,还真是有点不好听呀。
可跟小安解释是他自己把自己搞吐血的,她会不会以为先生是个受虐狂?
无奈作罢,另启话头:
“他这么大年纪,看道袍又是个掌门,不是被金银之事逼急了,又怎么肯去台上丢人现眼?
况且这个人,倒也不坏......”
还没等安歌继续牢骚,白如晦便将手上的翡翠八宝莲花碗塞到包袱里。
“小安记得跟他说,这只碗要远离漓江城,不,远离青阳州,再卖。”
这种物件有一无二的,让赵大财主知道,岂不尴尬?
小安无奈的背上小包裹,走出门去。
“墨山师长。”安歌最终在布施粥铺找到了他,但也不愿近身,只站在门槛上,按先生教的话不情不愿地说:
“我家先生深感师长恩惠,愿赠薄礼几许,望师长笑纳,来日重振山门,不负我辈心意。”
墨山掌门本是背对她,手里端碗不要钱的杂粥,此时也没回身,“多谢。望小友先生迷途知返,早升大道!”
安歌更觉憋气,把包裹放到门口板凳上,扭头便走了。
两旁同样喝粥的乞丐流民看到布包中透出的金光,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墨山掌门偷摸一瞥,小孩终于走了,而后又看到围拢过去的流民,连忙起身,“香客勿动!香客勿动!这是小道的包裹......”
不料起的急,道袍卷进板凳腿儿。
堂堂掌门,只得拖着板凳,伸着手,央求大家别动。
他打开包裹一看,实在没料到慷慨至此,不觉对白小友敬重了几分,替他祝祷一番,便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