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气象台发布夏季暴雨黄色预警信号，请广大居民减少出行……”
陈默低着头看手机弹出来的推送消息，直接划过，撑着伞的她没有停下脚步。
走进警局，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高高挂起的条幅。
“秉公执法，正义与公平在心间。”
她看的有些失神，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收好的伞垂在腿边，带进来的雨水一滴滴的，滴在地面上。
“陈默。”
吴勇从一旁的走出来，快步走向愣在原地的陈默。
陈默收回眼神，把伞放在门的一边，那里已经放了不少散开的雨伞。
吴勇和四年前一样，一身警服，只不过眉眼间没有了当初的青涩。
“四年没见了，陈默。”吴勇说。
“嗯……”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喜欢说话。”吴勇像是想到了什么，开起了玩笑。
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吴勇没再多说，只是把她带进审讯室，收好她的手机。
“先坐下吧。”
他特地拉开对面的凳子，拉完转身出门去叫另一个同事。
陈默走过去坐下。
审讯室里灯光昏暗，她垂头看着地面。
一串泥泞的脚印。
吴勇叫完同事后，很快的走进来。
“不用紧张，和之前一样。”他说。
陈默点头，继续看着地面。
只有她的脚印。
“能摘下口罩吗？”
她摇了摇头，吴勇也没有强迫她。
“武丽，你认识吗？”
“认识。”
“高中同学，是吗？”
“是。”
“你知道她是被谁杀害的吗？”
陈默有些失神，这个问题，她已经听了无数遍。
吴勇见陈默走神后敲了敲桌子：“陈默。”
陈默回过神：“不知道。”
“你们毕业没在联系吗？”一旁的人有些急切地插嘴。
“没有。”
她高考后，与班级里所有人断联，没有牵挂，逃离了那群人，也逃离了江水。
“高三那一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记不清了。”她眼神闪了闪。
她怎么可能不记清。
那一年冬天的雪下的格外的大，满地的雪白像是掩盖黑暗的世界，堆起厚厚的一层，零下的温度让那个冬天更加难熬。
她不禁想到支教地区所在的那片旷野。
那片旷野，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十二月下这么大的雪……
陈默有些走神。
“那姚宛也是………”
那人一眼看出她在撒谎，有些懊恼，还想继续插嘴，却被吴勇一眼瞪回去。
“他是刚警局分配过来的，没有恶意。”吴勇解释道。
“我知道。”
接下来就是吴勇不痛不痒的问题，陈默很少再说话回答他，基本就是点头摇头动作。
吴勇也像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一样，简单的问了她几句之后还给她手机就让她走了。
当陈默走出审讯室到门口时，看到外面倾盆的大雨，她本意想在屋里里面等雨停，没想到吴勇追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走？”
看来他们没少调查她，连她支教的事情都很清楚。
“三天后。”
“这么快？”
陈默低下头，看着手腕处被她藏起来的红绳，上面金色的珠子在灯光下闪亮。
“嗯……”
“陈默……”吴勇犹豫了一会。
“对不起，四年前没能帮到你……”
“没事。”
陈默不想多做纠缠，捡起地上的伞，推开门向外走。
推开一条小缝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扭头对吴勇说：“都过去了。”
她说完后，没有回头，撑伞冲出警局。
她在撒谎。
可撒谎这个事情，有时候只是让大家看起来都好过罢了。
她没有恶意。
回到宿舍，陈默终于摘下了沉闷潮湿的口罩，大口大口地呼吸。
温若看到她被浑身淋湿后，递上一条干毛巾。
“谢谢。”
草草擦了两下后，她钻进浴室。
学校的浴室的隔音很差，隔壁的讨论声穿透过来。
“听说隔壁的那个陈默，之前是那个被害人的同学……”
“真的吗？你一会要不要问问她？”
“我可不敢，那个武丽可死的太惨了，估计陈默心里也有阴影……”
“不好留校了，你也别找事了……”
陈默没再听下去，直接把水流开到最大，大到再也听不见她们的声音。
出了浴室后，宿舍门被敲响。
“进。”温若忙着收拾行李，大喊了一声。
隔壁宿舍的两人抱着零食挤了进来：“哪个是陈默的桌子？”
陈默刚从浴室走出，抬头看向她们，认出她们是刚才声音的主人。
“什么事？”她走到自己桌前坐好，偏过头避开她们的打量。
“我们想问一下那个，江水高中的被害者武丽，她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女生大胆地零食放在她桌上。
“听说她死的好惨，我们就是有些好奇……”
温若话里话外听到不对，想站起身赶人，却被陈默挥手拦下。
“什么样的人？”
她扯了扯嘴角，重复了一遍，像是陷入了沉思。
“学习很好，长得也好看，而且特别受欢迎，特别是男生。”
那两人听课陈默的话，像是松了一口气：“这么好的人怎么死的这么惨呢？”
“就是啊，看她的照片就是好看，会不会是凶手嫉妒她……”
两人像是卸下防备，快要在宿舍里讨论起来，还示意陈默加入她们。
“对啊……”
陈默扫了她们一眼，悠悠地补充。
“她就喜欢欺负这种人……”
“啊！”
两人笑着的脸突然凝固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陈默。
“你开什么玩笑呢？”
“为什么对一个死人恶意这么大？”
陈默冷笑一声，没有理会她们。
温若一看事情不对，连忙把两人推出宿舍。
“我们要休息了。”
推走两人后，温若回过头，看坐在椅子上的陈默，依旧是那副无风雨也无晴的样子。
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和陈默做了四年的舍友，自认为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温若却一点都不了解陈默。
如果不是这两天网络上爆火的江水高中的凶杀案，她还以为陈默是个东海人，还是江水省状元考进来的。
毕竟，大学四年，她从没见过陈默离开过东海。
陈默低着头，她盯着手腕处的刺眼的红痕。
她把红绳往下扯了扯，堪堪盖住红痕。
三天。
只要三天，她就可以去那片旷野……
在那里拥有最纯粹的灵魂……
没有任何恶意……
陈默彻夜未眠，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在想那片旷野。
巴藏，位于祖国地图最西北角，辽阔的旷野、飞岩走石的戈壁、陡峭的悬崖石山与极其的高寒其名。在那里绝对自由与绝对旷野绝配。
“还回来吗？”温若突然出声问她。
“不知道。”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扫了一眼，陌生来电，想都没有想直接挂断。
对方被摁掉后，没再打来，陈默没在理会。
陈默翻了个身，摸到一个蒸汽眼罩，带上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温若的家长来接她，一早就走了。
空荡荡的宿舍里只剩下她的床位。
她找到老师请假，准备三天后回来汇合直接坐车去巴藏。
收拾好宿舍的东西，她拉着个行李箱，挤上上公交，到了汽车站。
“一张江水的车票。”她趴在售票窗口问。
“要坐八个小时，你可以去东海高铁站，那里快，只需要一半时间。”
“没事。”她拒绝了售票员的好意。
她收好车票，拖着箱子到了检票口上车。
她靠在窗边，看着倒退的风景发呆。
她一路没睡，看着车子从三面环山的东海开出，路过那片蔚蓝色的海岸线，一点点，眼前的景色逐渐熟悉，她眼睛看的酸涩，揉了揉眼睛。
到了站，身边的人出了站，门口的一圈人围了上来。她避开人群，拿出背包里的帽子和口罩。
没有人来接她，她像是异乡的游客。
她打了车，车上的司机一脸热情熟络的与她聊天。
“姑娘，你是回家啊？你这个地址只有老江水人住这。”
“嗯。”
司机接着说：“听说这个地方，过段时间就要拆迁，听说给不少钱。”
“嗯。”她依旧冷冷的回应。
司机看她兴致不高，没再说话，一路沉默的把她拉到目的地。
她拉着箱子，走进老小区，把行李抬上四楼。
她掏出钥匙插进门锁，门锁有些生锈，她足足拧了好几次才打开。
破旧的防盗门咯吱打开，她走了进去，关上门，玄关的鞋柜上没有她的拖鞋。她走进客厅，墙上挂着的老人笑意盈盈黑白照片。
她伸手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弹了弹照片旁的灰，然后回到卧室，换好床单被套，把自己埋了进去。
她整整四年没有回来。
那片大雪，不止下了那个冬天……
她睡着了，醒来时天都黑了，她看到手机上跳动的陌生号码，她关机继续倒头就睡。
睡到第二天早上，她才起床。
她简单收拾一下，继续带着帽子和口罩，路过一旁的鲜花店，进去买了一束白菊花。
八月的早晨有风，走进墓园的时候还有蝉鸣。
她找到奶奶的墓碑，看到已经有人扫走了落叶，还放上了一束白菊花。
她站在墓碑前，低头，手里的鲜花和地上的一模一样，蹲下身，地上的花束还带着清晨的露珠，看样子也是不久前放在这里的。
她大概是猜到了来人，把花默默的移到一旁，然后把自己的花放好。默哀一会，就回到家。
回到家后，温若打来电话。
陈默想了想，自己只有一个朋友，于是她把房子拆迁这件事交给了温若。
温若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
陈默订好了回东海的车票，回到东海马不停蹄的坐上了支教巴藏的车，临走前温若打电话威胁她。
“你如果不回来，我就把你家房子偷偷买了，一分都不留给你。”
陈默笑着答应了她。
可她知道，山水归程，一切都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