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城郊坟地,再起一座土坟。

    江怀筝为他们立好碑,看向身侧一路闷声不语的栀南。

    “你今后打算去何处?”

    栀南揉了揉眼睛:“还没想好。”

    “不留在玉京吗?”

    “我找死啊?”栀南撇嘴道,“这可是玉京,道士的老巢!城里到处都是天师府的人,更别提那位仙人一般的张天师了。说不准哪日我在街上被他瞧见,下一刻就得被他拌进菜里端上桌吃了!”

    江怀筝失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怕?”

    “你非我族类,自然理解不了我等小妖对道人的畏惧……”栀南说着,不由咽了咽口水,“那可是逢妖必诛的天师府。”

    见她这么害怕,江怀筝不由好奇:“听你这话,像是跟天师府有过节啊?”

    “何止……”

    栀南脱口而出,忽觉失言,又立刻闭了嘴:“……反正,我比较惜命。”

    “那好吧。”江怀筝转过身,“我们就此别过。”

    她招呼钱良一行人:“今日辛苦各位,咱们打道回府咯!”

    栀南瞪大眼:“你都不再挽留我一下的吗?”

    江怀筝一脸懵:“挽留你作甚?”

    “我这么孤苦伶仃一只小栀子妖,你放心我一人去闯天下吗?”

    “不是你说惜命,要离玉京远远的吗?”

    “我……”栀南无话可说。

    “怎么?”江怀筝眼带狡黠,试探着问道,“难不成你是想我开口挽留你?”

    栀南脸一红,嘟囔道:“这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

    她虽还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江怀筝存心逗她:“哎呀,只可惜我这铺子里已经养了一个小伙计了!”

    “把他赶走!”栀南提议道,“养我更省钱。”

    “那多不厚道。你这小妖平日吃什么?”江怀筝装模做样地掰开手指头,“我得算算。”

    栀南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讨好道:“喝点风,饮些露水,我就能活。”

    “这么好养活?那走吧。”江怀筝敲板,“以后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滴露水喝。”

    “是!”栀南立刻跟上她。

    “那个……肉可不可以也分我一点?”她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举到江怀筝眼前,“就这么一点,可不可以?”

    *

    天渐渐暗了。

    进城后,江怀筝和钱良道了别,带着栀南往巷子走。

    “好饿噢。”栀南摸了摸肚子,“那小子当真会烧饭吗?他烧的饭好吃吗?他……”

    “打住。”江怀筝打断她,“张嘴。”

    栀南乖乖张开嘴。

    “吸气。”

    栀南深吸一口气。

    “现在饱了吗?”江怀筝瞥她一眼,“巷子里的风是不是味道还算不错?”

    栀南狠狠点头,又吸了吸鼻子:“好香!”

    她遥遥看见巷子口有一人长身玉立,便问道:“那是谁啊?”

    江怀筝一阵恍惚,没有应声。

    自从江川离世,再没有人会提着一盏长明灯,站在巷子口等她回家。

    今次,巷子口却站着那个每次出门都惹一身伤的麻烦鬼。

    走近了,栀南认出宣生来:“噢,是你啊。”

    宣生看向江怀筝。

    江怀筝揽住栀南的肩,手放在她头上,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

    “又招来一个小伙计。”

    栀南乖巧地朝他笑了笑。

    宣生犀利发问:“铺子里有什么活,须得招两个伙计?”

    “这是你该打听的吗?”江怀筝松开栀南,率先抬步往前走,“我说让你在铺子里吃斋念佛,你听过吗?”

    “今晚我烧的便是斋饭。”宣生跟上她,“用过饭,我便去念佛。”

    栀南脚步一顿:“没有肉吗?”

    宣生疑惑:“你不是栀子妖吗,为何要吃肉?”

    江怀筝附和:“合该是喝西北风饮晨时露的吧?”

    “老板,我觉得现下这个时节,喝东南风好些,不会受了凉。”

    “好主意,明日派你把她绑了丢在房顶上,面朝东南喝个够。”

    宣生应下:“遵命。”

    栀南心生惊恐——她怕不是把自己扔进贼窝了!

    她迟疑着问道:“你们认真的?”

    江怀筝憋着笑:“有何不妥吗?”

    栀南回头看了眼越来越远的巷子口:“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玉京好像不太适合我这种低阶小妖……”

    江怀筝见她当真打算开溜,乐得笑出声来:“好了好了,逗你玩的。”

    栀南一口气险些顺不下去。

    宣生亦笑道:“所以你为何要吃肉?”

    栀南没好气地凶他:“你睁眼看看,我已修成人形啦!”

    推开铺子门,栀南看见桌上摆着三个碗,心头一喜:“特意为我也准备了饭,看来你一早就想劝我留在这里了!”

    江怀筝耸耸肩:“你想多了。我本是想请秦道长来此一叙。”

    “他还来吗?”

    “这不你来了,只好改日再请他咯。”

    栀南也不客气,径直寻了个位置坐下。

    她抄起筷子,打眼一看,三个碗里头盛着的都是清汤面,零星漂着几片菜叶。

    “这么……清淡啊?”

    江怀筝先尝了一口:“味道刚刚好。”

    “真的吃不起一口肉吗?”

    宣生从身后端出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三只鸡腿。

    栀南喜笑颜开:“我就知道,我没跟错人!”

    *

    待栀南歇下后,江怀筝推开铺子门出去,轻身一跃上了房顶。

    宣生正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右腿屈起,左腿平伸,两条胳膊撑在身后,微仰着头,懒懒散散地看着远处。

    听见声响,他的目光寻到江怀筝,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今夜月色甚好,你若不困,不妨一起赏会儿?”

    “好啊。”江怀筝欣然应道,走到他身边坐下,“难得见你有这般兴致。”

    宣生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先前每次出现都够狼狈的。”

    “我有些奇怪,你都伤成那样了,怎么还记得回我铺子的路?”江怀筝问道,“明明你才刚被我捡回来没几日。”

    “你之前来过吗?”

    宣生摇头:“不曾。”

    “那倒怪了。”

    “我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在往一个很让人安心的地方走。”

    “安不安心我不知道,反正能让人安息是真的。”

    江怀筝偏头看着他耳下那枚青金石玉坠,想了想,问道:“你母亲从何处得来的这颗青金石,你可知道?”

    宣生默了默:“不知。”

    “我听说,天师府内,有许多这样的玉石。”

    江怀筝打量着他的神情:“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等着宣生的反应。

    宣生顿了许久,才道:“你想的不错,她的确和天师府有关系。”

    他迎上她的目光:“而且关系匪浅。”

    借着月光,江怀筝看进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戾气。

    她隐隐有种感觉,宣灵体内的那道阴咒,同天师府脱不了干系,兴许正是天师府内一位修为高深的老道设下的。

    这么看来,他要报仇,无异于以蚍蜉之身妄图撼动参天大树。

    她再次试探道:“仇家?”

    宣生定定看着她:“也是至爱。”

    江怀筝想起自己曾听过的传言,迟疑着吐出三个字:“……张天师?”

    果不其然,宣生的眸子一瞬间暗了下去,他强自压抑也藏不住的汹涌恨意尽数流露,叫江怀筝一阵心惊。

    张天师其人并未娶妻,却在十多年前宣称有了一个孩子,是为现任天师府少主,名为悯年。

    她曾在城内见过这位少主捉一只害人无数的长舌鬼,衣袂翩飞间便结好道印,精准预判了长舌鬼的落脚处。

    印落,阵起,将那长舌鬼困死在方寸之间。

    然后他手腕翻转,一纸黄符便现于指间。

    他将符箓轻飘飘打出,力道却丝毫不弱。符箓正中长舌鬼眉心,鬼气轰然逸散。

    伴着长舌鬼的痛嚎声,他只是温文尔雅地将散到胸前的几根发丝理到脑后:“长舌鬼已除,各位可安心上街。”

    说罢,他信步离去。

    江怀筝听得周围人低声议论——

    “这就是那位天师府的少主人啊?”

    “可不,这仙人一般的身姿和气魄,你可曾还见过谁人有?”

    “不是说张天师连媳妇都没娶吗,这……这孩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哎呀,天师府的事哪能跟咱们说,兴许张天师后院当真藏了一位仙子呢!”

    “胡说什么?!自从那地方降下神罚,这世上哪儿还有仙家?”

    “咋个又提起这事了!也不怕老天爷怪罪,给你找罪受!”

    闻此,众人同时噤了声,各自散去。

    江怀筝却对那位少主莫名有些好奇,甚至隐约有些亲近感——万一他同她一样,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她回去问曾经也是天师府中人的江川,却头一次被他敷衍过去。

    他对此事讳莫如深,叫她切不可再提。

    如今见宣生这般神情,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只觉其中定有关联。

    “那你的仇人……”江怀筝顶着他沉沉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便也是张天师?”

    宣生盯着她,忽觉一阵无力。

    往事不堪,要他重新提起,无异于钝刀子割肉,将好不容易糊弄着缝起来的伤口又划开来,露出里头血淋淋的、甚至已经腐烂的肉来。

    可是江怀筝的眼睛似乎有某种力量,引导着他将这些伤痛袒露于她。

    他沉重地点了头:“是。”

    那些只能看见昏暗的日子里,恨意悄然滋长,深深扎根于他心间。

    江怀筝心生不忍——关于那道阴咒,她不忍心告诉他,也不忍心瞒着他。

    她看了他许久,终于还是道:“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现下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宣生默然听着。

    江怀筝的视线移到青金石玉坠上,缓缓道:“你母亲体内被人下了一道至阴至邪的咒,将她的三魂七魄钉死在原处……此咒不解,她入不了轮回。”

    夜色无边,凉风习习,衬得她的声音都沾了些凉意。

    宣生微抬起头,望向空中明月。

    江怀筝以为他忽得知此事,一时无法相信,强作镇定。

    她也不好劝慰,只好随他一起看向那轮明月,权当赏月。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江怀筝的上下眼皮开始彼此靠近,她听得身侧传来极轻的一声叹——

    “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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