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筝下意识闭眼。
他的掌心扫过她眼前时，捎来阵阵凉意。
随即，眼前所见皆变了模样。
秦执后脑勺被石块砸出道道裂纹，无血流出。
宣生抬手轻推他的肩膀，他便直直朝前栽去，摔在地上，身子一歪，露出正脸——
又是一架木傀儡。
江怀筝转眼去看钱良一行人，俱是如此。
一架架木傀儡僵硬地挥动手臂，假模假样地挖着土。
而它们身周，木棺已然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江怀筝看向宣生，“你我何时误入幻阵？”
宣生摇头：“尚不知。”
“连秦道长都未能察觉异常……”江怀筝心道不妙，“这妖当真是厉害。”
“若非如此，我何以受那样重的伤？”
“也是。”江怀筝靠近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心些为好。眼下不知钱叔那边情况如何，须得尽快破了这幻阵。”
宣生使在她眼上的术法还挺管用，可勘破迷障。
四下望去，非是坟地，而是片林子。
林木高大，几乎遮天蔽日。
“这里我来过，往东走，能到绿水河。”
宣生问道：“坟地呢？”
江怀筝皱眉：“距坟地尚远……我说今日走得怎这般快，原来是被狸妖摆了一道。”
“它在此处设障有何目的？”宣生亦不解，“于狸妖而言，最大的威胁当是秦道长，困住你我二人有何用？”
江怀筝正欲开口，却听得叶声簌簌。
似乎是一根树枝被踩折，捎带着枝头已显衰败的枯叶掉下来。
二人同时抬头看去。
“张岳！”江怀筝看清那人，对宣生道，“快，接住他！”
宣生脚尖轻点，飞身而上搀住张岳的臂膀，将他带到地面上。
江怀筝助他站稳：“你什么时候跑上面去了？”
张岳却是推了她一把。
他张嘴，愣愣道：“小……心……”
江怀筝稳住身子，拧眉看向他。
他眸中瞬时添了些血色，阴恻恻地盯着她看。
“松开他！”江怀筝疾呼出声，“他被控制了！”
可是晚了。
寒光一现，一柄匕首自上而下扎进宣生肩头。
幸而他听见江怀筝的提醒，迅速撤身。若不然，那匕首扎的便是他的脖颈了。
一击不成，张岳伸手抓向宣生的脖子。
江怀筝飞起一脚将他的手踢开，然后右掌下劈。
张岳松开匕首，僵硬后退。
宣生趁机盘腿坐在地上，稳定伤势。
“狸妖。”江怀筝挡在宣生身前，冷眼看着张岳，“你好大胆子。”
“呵呵。”张岳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被你发现了。”
“你把钱叔他们弄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张岳盯着她，“我一直跟着你啊。”
江怀筝心底生出一股恶寒：“你是说，自城内追上你，我和他便已被你拖进幻阵中了？”
“聪明。”
“为什么？”江怀筝不解，“你的目的不是张岳的尸身吗？”
“自然。”张岳收起那瘆人的笑，“尸身我是要的，新娘我也是要娶的——”
他抬手指向江怀筝：“而你，我是要杀的。”
宣生闻言，抬眼打量江怀筝的背影。
张岳继续道：“从你踏进张家肉铺开始，我就嗅到你身上有种很奇特的气息。”
江怀筝轻笑：“鼻子还挺管用。”
“狸妖一族五感超群，这有何稀奇？”
“那你说说，这气息有什么特别之处？”
张岳微眯了眼：“你非常人。”
“嗯。”江怀筝承认道，“幼时曾有幸习过几招道家术法。”
“不。”张岳缓缓摇头，“不是道人身上的臭气。”
江怀筝不由一笑，转身对宣生道：“他说你身上有臭气。”
宣生配合道：“熏到你，实在抱歉。”
“哈哈哈——”江怀筝再度看向张岳，“说道士身上有臭气的，你是头一个。”
“世上最恶心的莫过于道人……”
张岳不自觉跟着江怀筝的话走，全然忘了自己想说的明明是她身上那股奇特的气息。
“打住。”江怀筝道，“我可没工夫听你和道士之间的恩怨情仇……你把陈幺幺藏在何处？”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江怀筝嘿嘿笑：“因为我和你是一边儿的。”
“？”
“你也知道，那陈幺幺生得实在是好看，周边几条巷子不知有多少大小伙子喜欢她。这不，就连我身后这小子也倾心于她。他吃我的用我的，还背着我喜欢了旁人，实在可恨！”
宣生垂眸，默不作声。
张岳狐疑道：“所以呢？”
“听说有妖怪要娶她为妻，我可是高兴得不得了。”
“你高兴什么？”
江怀筝眨眨眼：“自然是……”她使了个眼色，偏头看身后的宣生。
“你要他痛失所爱？”
“正是！”江怀筝两手一拍。
张岳皱眉：“你说话就说话，拍手作甚，吓我一跳。”
“对不住，我有点激动。”
“你去肉铺又是为何？”张岳问道，“你可知若非你突然闯入，那陈幺幺早已是我的女人。”
江怀筝一脸心痛：“实在是遗憾……我那日，只是想买些肉，偏巧闻见汤香，就擅自去了灶房，是我之过。”
“当真？”
“当真。”
“可你身后这小子，分明是个道人。”
“我是被迫的啊！”江怀筝痛心疾首，几欲垂泪，“若我不帮着找到陈幺幺，这小子就要杀了我啊！”
“这等小人，你留他作甚。”张岳横眉怒视宣生，“我替你杀了他。”
江怀筝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多谢。”
然后迅速矮身下蹲。
下一瞬，强劲气流袭来，将抬步欲行往她这方的张岳横切作两半。
木傀儡毁损，张岳那一魄无处可去，四处乱撞，刚好撞到一个人面前。
那人两指引着淡黄雾气，收入一方锦囊之中。
总算来了。
江怀筝看见浮在空中衣袂翻飞的秦执，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迎上宣生的目光：“你怎么样？”
宣生摇摇头：“无碍。”
“我看看。”
江怀筝右手握上匕首，左手掌心凝起柔光，覆在他肩膀上。
她手腕一扬，将那匕首拔出，干脆利落。
同时左手用力捂在伤处，片刻后，血已止住。
宣生猝不及防被她拔了匕首，倒吸一口冷气，痛得眉毛眼睛都皱到一起去。
“好了。”江怀筝将匕首丢到一旁，上手胡乱搓他的眉毛，“你这样难看死了，笑一个。”
“呵呵。”宣生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你动作可真够快的。”
“过奖过奖。”江怀筝又看了看他的伤口，“嗯，不愧是小道士，体质就是不一般，伤处恢复得很不错！”
宣生觉得她把自己当傻子耍。
“你……”
他想问方才肩头那阵暖意从何而来，却在看见秦执走近时闭了嘴。
“我？”江怀筝指了指自己。
“没事，谢谢你。”
江怀筝摆摆手。
秦执走到她身侧：“江姑娘，这位是？”
“噢。”江怀筝笑了笑，“铺子的小伙计，放心不下我，非跟着来。”
“他受伤了？”
“小伤，无碍。”
“那就好。”
江怀筝问道：“钱叔他们呢？”
秦执看向不远处：“我设了结界，他们很安全。”
“幸好有秦道长在。”江怀筝抱拳对他施一礼，“要不然，我和这小子怕是要交代在这。”
秦执回她一礼：“姑娘言重了。若非姑娘拖住狸妖，秦某怕是来不及赶回来，罪过可就大了。”
“惭愧，惭愧，我也就会耍耍嘴皮子功夫。”
“姑娘那一掌拍得好，时机正妙，才让我辨清幻阵方位，及时破障。”
他嗅到妖气，却寻不见人。
恰此时听见清脆的拍掌声，得以察觉狸妖所设幻阵。
这几句恭维，江怀筝颇为受用。
“秦道长，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如何觉出不对的？”
“走出巷子口不远，张岳便一人落在后面。”秦执回忆着，“我问他，他却说在等你。”
江怀筝了然：“是，他一心救幺幺姐，合该想着越快越好的。”
“不止如此。”秦执认真看着她，“他说起你的时候，面上有贪念。”
江怀筝干笑两声：“难不成他还想吃了我？”
“狸妖吃了你有何效用？”
“我怎会知道？不过是让狸妖饱餐一顿罢了，说不准还得嫌弃我不好吃……”江怀筝随口说着糊弄过去，“走了走了，得去救幺幺姐呢。”
她站起身，顺手拉了宣生一把。
“道长可能寻到狸妖在何处？”
秦执掏出一个罗盘，右手在空中虚握，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手腕翻转，覆在罗盘上。
罗盘亮起金光，银蛇吐信指向东方——
绿水河！
秦执看向东边，对二人道：“那方结界已设好，你二人去同钱良会和。我去捉妖。”
江怀筝回头张望，见钱良一行人坐地休息，问道：“结界可牢固？”
“除非我身死，寻常妖物破不得。”
“那就好。”江怀筝道，“我二人与你同去。”
秦执劝道：“姑娘还是进结界为好。”
“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江怀筝一巴掌拍在宣生后背，“还有我这小伙计，也习过道家符术，或许能帮衬秦道长一二。”
秦执的目光在宣生身上停留片刻。
“我会尽力护好你们。”
*
赶至绿水河畔，入目皆是喜红。
沿河栽种的树上挂了红绸，微风拂过，轻飘慢晃。
“这狸妖还挺讲究。”江怀筝打量着四周，“弄得真跟娶亲似的。”
“狸妖最好仿人。”秦执道，“依它所言，办冥婚是为张岳，可如今它未掠走张岳尸身便回来此处，想来已断了此念。”
“知难就退，识相。”
“它非是真心办冥婚，只是觉着好玩。”秦执继续道，“却是当真要像人一样娶陈姑娘为妻。”
江怀筝点头：“它硬要害人，便也怪不得我们取它性命。”
她往前踏一步。
只听一阵噼啪声，挂满红绸的树瞬间燃起。
火星掉在枯草上，轰然烧作一片。
宣生冷不丁伸手，将江怀筝扯到自己身后：“小心。”
江怀筝刚站定，定睛一看，四根长指甲已经伸到宣生眼前，却堪堪停住。
秦执迅速探手，只抓得一手空。
狞笑声响彻绿水河畔，震得枝头枯叶簌簌作响。
江怀筝被这笑声吵得脑瓜子疼。
她从宣生身后探出头，目光在火海之中探寻。
隔着升腾的火焰，她看见两张椅子摆在火圈正中，上面绑着两个人，头分别歪向两边。
脖颈弯曲的弧度诡异，像是已然被拧断。
火光映衬下，四颗凸起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江怀筝瞬间抓紧宣生的手臂：“那两个人，是张岳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