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舜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敲门声，好不容易克服冬季起床困难症爬起来，发现一旁的留璎倒是早就醒了，只是瘫在床上不肯动，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打开房门，一脸不耐烦的华祁尧靠在走廊墙上，老洛里依旧是昨夜的打扮，只是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一楼柜台前面，不知何时摆出几张小圆桌，昏黄壁灯下零星有几桌客人，手里或握着小报阅读，或正在用餐，看起来和朝舜她们长得差不多，只是苍白很多，昨晚未开口前，老洛里也分辨不出她们和这里的人有什么区别。壁炉里的小火苗精神了不少，朝舜吃了个半饱，便盯着墙上像是时钟的东西发呆。

    十三条金色的指针，争先恐后的在表盘里旋转，像是注意到朝舜的目光，就如同小孩子一样，突然排好了队伍，站在了一起。已经临近十一点了。老洛里催促着三兄妹出门，留璎完全化悲愤为食欲，这里的食物倒是没有昨晚那杯饮料一样奇怪的色彩，味道还蛮不错的，连华祁尧都多吃了一盘。

    除了朝舜的小背包，她们再没有什么可拿的了。门后的尖细送客声远去，他们走回主街道。路边的积雪已经被打扫过了，风雪略微小了些，天空中只有略微的晨光，不比昨晚亮多少。难道大家睡了一天？湖石婆婆看起来可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提灯注意到落后的朝舜，又蹦蹦跳跳地回来接她。

    老洛里回头瞧了一眼走缓了两步：“岫水城和太斛城秋冬季节漫长，自然天黑的时间更多，另外两座城市则与之相反。等到下午整个世界就大亮了。”其实他没有说完，同样下午也日落了，不过几个小时，这段季节的确容易让人忧郁。

    “天黑路滑积雪又深，以后还是不要在大半夜出门的好。记清楚了，这是紫夜南区，魔法院在紫夜中区，” 随着老洛里的声音，一辆列车从头顶悄无声息地滑来，“快快！跟上。”她们赶忙沿街边天桥跑上站台，如同在几米高处悬空，所幸没有人恐高。老洛里手上的暗红色石卡在站台立柱的水晶石凹槽中滑了四下，站台门打开，她们赶上了这辆列车。

    不管哪个世界的早班列车似乎都不太轻松呢，她们挤在车门扶手柱边，立体的站名在车顶上流动，方便所有乘客浏览。妖精脸门铃出现在列车门后，正积极地报站。列车行驶得又快又稳，乘客都尽量不和旁人贴边儿。朝舜正对着一个年轻女孩，她戴着一顶樱草绿毛毡帽，上面的积雪正慢慢融化，浸得帽面颜色深浅不一，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长耳猫，正紧紧地盯着朝舜。

    朝舜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女孩，通过车窗看见地铁下的街道零星有几辆“马车”，由几匹带着厚重毛发的像马又像鹿的动物驱动前行，高远的天空中掠过带着庞大洁白翅膀的天使。好不容易挤下车，朝舜好奇地向老洛里问着疑惑了一晚的事情：“警察先生，门背后的那是什么？”

    “是魔法师发明的门后铃，缺乏智慧，不能够与神造物相提并论。”

    一幢庄严的象牙白楼房高高耸立在广场正中央，也是岫水城的最中央。白色建筑两旁立柱上雕刻着暗红色重瓣花叶，回廊上方凌空立着五种族的圣像，或低眸伸手或仰视天空，还有一尊被石刻的黑纱蒙面。古朴的金色大门旁一个小小的铭牌写着“岫水城魔法院”的字样。

    沿着灰白色的台阶步入大理石铺就的大厅，柜台前人来人往，不少人披着斗篷，一位头顶翅膀帽子的男接待员匆匆走到她们面前，那对透明翅膀不断地扇动着，接待员一下子拥抱住老洛里道：“好久不见，这就是昨夜的客人？”

    “是的。”老洛里微微点头。

    接待员热情地领着她们：“请跟我来，会长特地让我负责，岫水城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异乡朋友到来了。”朝舜面上微勾起唇角，心里翻了个白眼，就是她们家仨倒霉呗。

    “她们年纪还小，又是和人类一族差不多的模样。不像德利先生，他已经向市政部投诉十几次，有人把他当宠物了。”接待员看起来和老洛里很熟，自顾自地讲着一些岫水城里发生的事情。

    大厅右侧的通道尽头，一间类似电梯的装置摆在那儿，没有缆绳和各种机械装置，看起来就是个木盒子，肯定又是利用魔法阵运转的。

    接待员回头示意老洛里带着孩子们先进：“三楼。”话音刚落电梯门合上，朝舜就看到熟悉的妖精门后铃先生喊道：“三楼，居民身份登记处”。

    三楼看起来实在有些冷清，零星几对夫妇抱着孩子在大厅里，朝舜她们这么大的‘孩子’在这里有些突兀。接待员将她们领进柜台旁的一处办公室，里面挂满了一种散发柔和金光的植物树叶，根本不需要灯。

    接待员先生轻挪出几张椅子：“你们来得有些早，大家都不喜欢在缺乏阳光的季节出门。请不要介意，我选择了精灵的登记处，精灵幼儿更喜爱自然，这些露草可以很好地安抚她们。”他从办公桌后的书柜里拉响一道垂铃，垂铃尾端的宝石亮起，随着他手指的拨动，中间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图形在不断旋转变幻，过了一会儿另一端传来一个有些冷肃的女性声音：“请讲。”

    “您好，岫水城魔法院居民身份登记处，‘异乡人’身份认证，加急件。”好像是觉得说得还不够详细，接待员又补充道：“昨晚刚到的，定义为人类。”

    “请稍等，麻烦接收一下。”说完宝石失去了光芒，三张暗红色的卡“啪嗒”落在书柜里。石卡内里隐隐透出复杂的线条，漂亮的金绿色镶边，银蓝色的流沙在其中不断呈现星辰坠落的姿态。

    “好了，你们的身份认证已经完成，直到确认你们能够自主生活前，你们的生活费会由‘异乡人’基金会提供，再加上魔法院对异乡人的补助，你们以后可以生活得不错。”

    他将三张身份证递给老洛里，然后从书柜里掏出一个不规则形状的黑色石头，放到桌上。朝舜这才发现办公桌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图案，规整的圆形中正五芒星顶绘制着简化的五种智慧生物，中心有一个硕大的天秤，两端放置着两块宝钻，正不断平衡倾斜往复。当不规则的黑石放置其上时，魔法阵的沟壑之处闪烁出温和的金光。

    “放上来吧。”接待员摊开手示意朝舜她们。

    “什么？”朝舜不理解地看向老洛里。

    老洛里猛地拍了拍脑门：“忘记告诉你们了，你们并没有算在剥夺范围里，所以从来到这里时，就会拥有这个世界原本带有的馈赠——魔法。”

    留璎和华祁尧明显并不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魔法阵还在不停地转动，属于人类的字符在欣喜地跳跃，在接待员的催促和安慰下，朝舜心一横，握住了那块石头。

    朝舜的脑子里重复着过去十八年中最欢喜最悲伤的回忆，石头的触感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反而是温暖的，就像一颗心脏，变得越来越红，逐渐炽热，不断地加速跳动，越来越握不住，接待员没有叫停，朝舜只能一味地握紧石头，几乎快要将指甲嵌进去的力度，谁知道这石头蹦出去摔坏了要不要赔啊。

    接待员脸上的笑脸愈发扩大，很满意地在羊皮纸上书写着什么，魔法阵的字符变幻，金色光芒盛放，像是开出了一朵五瓣的花，渐渐地平息下去。

    “可以了可以了。”接待员轻轻地拍了拍朝舜的手背，她好像正梦见自己悬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松开手才发觉自己的手心满是红色的伤痕，几乎要刮出血来。留璎站在一旁不知是担忧她还是担忧接下来的自己。

    不过一旦开始就没办法考虑这么多了，等留璎和华祁尧都完成后，接待员将羊皮纸放进书柜里，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好了，你们的基础水平测试完成了，不久后就会有学校根据你们的测评结果，将邀请信送到你们寄养的家庭，你们可以自行选择回信。在那之前，你们还需要通过基本的常识和语言考试等，离五月开学，只剩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上课安排会在你们安顿好之后寄到。”

    接待员站直身子，正式而庄重地说道：“欢迎你们成为岫水城的居民，由衷期盼你们往后能在此生活幸福。”

    从魔法院出来，天总算亮了大半，魔法院对面的商铺才开门，街上的行人多起来了，穿着华丽，最特别的是丰富的色彩搭配，这里似乎很缺少黑色元素，在各式奇装异服间，朝舜她们的打扮只能说平平无奇得有点突兀了。

    街道上的房屋像韦斯安德森会喜欢的拍摄地点，复古而浓重饱满的色彩充斥其间，连积雪和冰棱上都映了一层冰淇淋色。

    老洛里领着大家在街区四处穿行。华祁尧还在打量自己手心的划痕，一张脸更臭了，这样不清不楚的情况不知道要持续什么时候，他对着老洛里喊：“喂，我们现在还要去哪儿？”

    老洛里头也没回地说：“当然是我替你们看好的寄养家庭，尔山家的姐弟人很好，到了那里就算不喜欢也不要闹腾。特别是你！”

    他转头看向华祁尧，还是不够了解她们兄妹三人的“随遇而安”技能：“如果觉得不合适，趁着天还亮着还来得及看下一家，如果打算留下，尔山家里留有我的徽记还有警局的，有什么麻烦用联系铃打给我就好了。”老洛里握着手做出摇铃的手势，朝舜瞬间明白联系铃就是魔法院书柜里的缀着宝石的垂铃。

    “你们现在和新生儿没什么区别，魔法院安排的课程，寄信通知你们之后，如果不去我可是会负责‘送’你们的。这里一向是五月开学，十三月休假，你们的认知水平，能够补习到上大学一年级就不错了。”

    “一年级？这里几岁上大学一年级啊？”留璎问道。

    “十八岁。从十八岁以后才能开始系统的学习魔法相关，积累几何常识、字符、还有规则。二十岁以后，你们的魔法能量才会趋近于稳定，这之后学习刻绘魔法阵才更安全。”

    说完他将之前接待员给的暗红石卡和就不知从哪里掏出的三本厚重的书递给她们。

    朝舜猝不及防接过这本书，封面上蓝底白字《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作者：汶白首，翻到最后一页画着一只丑萌丑萌的人首鸟身的生物，整本书从书名到书尾都透出一股离谱的气息，朝舜完全没有办法用正经的眼光看待这本书。有些嫌弃地翻看书页，就听到老洛里补充道：“别急着看最后一页。”

    朝舜默默地合上书，同时留璎很听话地——翻到了最后一页：“哇，这是什么？长得好奇怪啊。”

    老洛里很清楚小孩子的叛逆：“这是塞壬，人首鸟身，神创造塞壬为祂演奏歌唱，她们和天使喜欢互相辩论，有一次争执中纷纷向神表示自己的特征不够独特，于是祂把天使的翅膀从六翼消减成两翼，将塞壬的鸟身变幻成了鱼尾，一个长居天空，一个深潜海底，见面少了自然就不吵了，至于塞壬上岸那是很之后的故事了。”

    谈到人首鸟身，老洛里突然联想起：“之前谈到的喜欢投诉的德利先生，是蛇首人身，也是你们的前辈，误入这里上百年了，在路上看见了可别乱认成宠物。”

    这就有点为难还处于婴儿知识水准的她们了，这一路上她们已经看到像猫的狗，长翅膀的老鼠，还有一滩烂泥一样的东西，如果不是它的脖子上有一根绳子的话，一定看不出这是个“宠物”，现在来看，人首鸟身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华祁尧将大部头扔到留璎怀里，两个人没完全听老洛里的话，暂时抛却了第一天来到这陌生世界的焦虑，当然也可能是麻木了。她俩将两本书不断地扔来抛去，一砖头落到了朝舜怀里：“够了！拿回去。”她瞪了华祁尧一眼，暂时压制住了两人。

    嬉闹行走之间，老洛里按响门铃：“就是这里了！”。

    她们正站在一条宁静的街道，一旁的房屋林立，人行道很宽敞，漂亮的大型铃木光秃秃的枝干几乎罩住了沿街的房顶，炊烟中冒出食物和柴火混合的温馨香气，有的房屋一楼用作店铺，有的一看就久无人居。

    至于她们所在的这一户，看门口迎风的招牌，擦得很干净的漂亮玻璃窗，以及窗后隐隐地透出棕绿色的窗帘，这里曾经应该是一家甜品店。

    “咔哒”，一个略显年轻的女声从门后传来：“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