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前，封印松动，她从昏睡中醒来。

    脚腕处呈现芙蓉的纹路，恍惚间，她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西陀山，霞光收敛的暮野之地，有一片芙蓉花林。莫多喜莲花，台阶下铺满了净白、氤氲金光的莲花，唯独让出了挨着流云河的宝地。花苞挂枝时，她便有了神智，吸纳灵气，当她舒展花瓣时，便可以化为人形。芙蓉花林中有了间宫殿，规模随着容皎的灵力增长而扩大，每日负责打理花林的扫地侍者，却只能见到粗壮的花王树旁鼓起了一个小包。

    除了在流云河中打滚玩闹，隐下身形逗弄着偷懒的小侍女，她更多的时间便是探索秘密。她隐约感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存在，比她更加强大。“无主之地，明暗交界，你想养出个什么性子的娃娃？”莫多披着袈裟是一副严肃的老者模样，钟楼的撞钟声响透大殿时，高台上只剩下僵硬的神塑。他从不拘着性子，无可求无所惧，直到那片花林忽然生长旺盛起来，他多了个收集露水的癖好。

    容皎第一次见莫多，除了好奇却生不出什么亲近感。直到那朵云团的逼近，她忽然睁大了眼睛。那是她唯一的伙伴，一片揪碎可以组合成其他形状的云，偶尔还会变成浅浅的粉色来蹭她的头。

    “她把你关在这里？还留下了这个，这个小神。”容皎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见到那朵云突然变得赤黑，定在莫多的面前。劈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一仙一云缠绕在一起，朦胧间，仙君失了往日端庄稳重的风采，却也不恼怒，只顾着狼狈挥袖。

    “诶，连那些神族后裔怕是都艳羡此种机缘，你这个混灵懂什么！真是撒野惯了。”莫多心情郁闷得很。两人分开时，容皎的嘴角压不住，对着脸上一块块焦黑色、头发凌乱炸起的莫多笑出声响，风吹来，带动少女的快活涌向林间，笑声越来越失控。容皎从未遇到花草树木外的乐子，那云朵也忽从黑色转为清透的雾气。莫多感受到云中藏着嘲弄的视线，心中恼怒了一瞬，却突然附和着大笑两声，仿佛见到了有趣的事情。

    “你的脸，原来和犹沐花一样啊，有些好看。”莫多往日皱巴巴的皮囊不在，解除了禁制，恢复到千年前俊秀清雅的样子，他摸了摸光滑的头顶，又觉着往日穿的袈裟配不上此时的玉质华貌。“看来是个眼亮的，那九重天的仙子要不是看着我的袈裟，那眼神也要给我脱了一层。不可说不可想。”察觉到那混灵暴动的前兆，赶忙端起架子，容皎倒是被他跳脱的性子吓了一下。

    “寺庙中，也有些好玩的去处，要不带你们去爬那佛祖神像，后窗对着昙花夜雪池。那可是能俯瞰禁地的绝佳位置。趁着寺庙禁制还未到强化时，还可有一观。小仙三百年前承了师祖的活计，打扫神殿时才发现的。就当是，我的赔罪，今日不该踏足此地。小神莫多，是无差宫殿的守卫者，”莫多隐约猜到这与多年前补天之事有关，创世神早已堕入暗界，无法探寻。可那日分明有到五彩霞光划过这重天，师祖消逝前多次嘱咐过，没想到这机缘是在千年后。

    蓉皎听到有好玩事，不免意动，可虽说不知世事，但也非天真烂漫，抓住莫多的袖子追问。“你该唤我何？”“唤您为……，殿下。师祖交代了，要世世代代等着花林复现，只是小神功力低微，不曾勘探出异动。殿下可回宫殿住，也可留在花林。”那云幻化成白色，左右摆了摆，咣地一声撞向他低下的头。

    筵席三日，莫多将从人界搜罗来的各色美食都献出个遍，拿出一堆灵宝炖煮千年仅结一颗的幸栀，骗着哄着将其亏空的灵力补了又补。

    “莫多，我这几天可舒服够了。原来有这么多可以吃的，你还带我去游船，抓灌灌鸟。但我要花林去了，我想小云朵和树灵。”容皎是个急需安全感的，离开了生养她的土地后，她总是噩梦连连，心中不安，还好小云朵现在寸步不离，睡觉的时候还会自觉地给她按摩脑袋。

    “我想回家了——”莫多自个有些委屈，也有些替眼前这灵动绝美的殿下委屈，可是立下的誓言却不能违背，只能盘算着心思，将她好生藏在此界里。况且，这也是为了她的安全。“晚点再离开，我等会带殿下去见夜雪禁地。怎么样，那可是只有你我知晓的绝妙之处。”

    那是容皎再一次见到黑夜，昙花泛着幽蓝色的光芒，在一片白茫茫中摧残夺目，寒风刺骨刮来，但她却激动不已，原来霞光的背后竟是如此神秘，又随着莫多手指向的地方看去，有山洞悬凿在雪山之中。

    “蓬莱岛似有异动，殿下躲避一时，才得以长久。那是为你准备的山洞，小神将启动宫殿禁制将其封印，殿下可抓住时机修炼，待迈入上神境第，自然就不会被强迫。”云朵不再作势绕在蓉皎身上作保暖的衣袍，逐渐幻化成人形。离着蓉皎三尺远，也让她看清楚识海中那个模糊的轮廓。若不是悬着血玉刻出的牌子，那苍白的肤色，恰与雪山融为一体。但她知道，他应当如她的体温一般，温热着。

    “成瓒？”她不受控制地唤出来，被遗忘的记忆又恢复了些。

    “你给我起得名字，倒是记得清楚。三百年，我陪你。”莫多望向蹒跚而去的佳人，心中微苦，那些想要解释的话根本没派上用场。那实力不可测的神君只是化了人形，就勾的小殿下同意苦修避祸。看着他们交叠的双手，心底隐秘处，不禁拿着神君妖艳外貌比较了一番，忽察觉那后得到的青丘狐狸精也比不上这等。山洞随着昙花消失，这里只剩下被冰雪打磨过的湖面，覆上了坚冰，留下他的影子，独自徘徊了两刻。

    “那是媚气，爷这是，是花一般的。”莫多也觉着自己有些可笑，在封存了殿下使用过的茶具后，用青鸟召集五大长老设阵，强化禁制。并拿出把匕首，轮流放了几道心头血进去，分担破阵伤害，这几位长老倒是凡间时做过莫多弟子，对于尊者决定不敢多问。仪式完成后，各自吞了几颗丹药，恢复些元气，坐在蒲团上瞅着莫多耷拉的双眼，皮囊竟比之前还要老几分，斑点爬上了手臂，衰老的模样干瘦地贴在身上。

    山洞中，成瓒默念口诀，将其中布置幻化成花林宫殿的模样，蓉皎眯着眼笑。坐在鸟儿的翎毛铺成的吊床上，打着哈欠，凝望着正烹茶放血的神君。

    “喝了，就全想起来了。我说过不会再骗你，况且修炼功法你都记着，不必要再重头开始了。芙蓉儿，我答应过的。”成瓒眼尾发红，却坚持着递过去。

    “我会恨你吗？或者说，你真的希望我喝吗？”容皎不自觉地摸着对方的眉骨，一路下滑，轻轻握住他的脖颈。“你长得真是太好看了，呜，还很香。”成瓒被她突转的情绪和在怀里蹭来蹭去的行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你去那边躺好，给我看看魔尊大人的身体是不是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