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舟

    一只鸽子停在外港,祖登云展开字条,是楚翘发来求援的信息。

    祖登云:“得令,准备开赴内港。”

    众水手齐声应和:“是!”

    明蝶与董诀各乘一艘小船,在内港静待时机。海面浓烟弥漫。趁着浓烟掩护,武星葵潜入水下,拖着满载火油的木筏来到铁链处。武星葵将木筏系在铁链上,随即离开。

    忽而,海面一阵哨音传来。

    明蝶读懂了那哨音里的暗语:“火油已到铁链处。”

    董诀凝神静气,分辨着哨音的方位,举起点燃的火箭,拉满弓弦,闭上眼睛侧耳倾听,手中弓弦一放,箭羽划破灼热的海面飞驰而去。只听一声金石相击之声轻响,一道火光延展开。白雾笼海之际,却见火光黑烟升起,铁链渐渐烧起。

    凌云展从浓雾中看到火光,惊觉不对,冲到船头查看火情。此时,一阵海风吹来,将浓雾吹散,露出水里的武星葵。武星葵和凌云展竟近在咫尺,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愣怔,凌云展随手抡起狼牙棒,自船头纵身跃下水面停泊的小舟,提棒就朝武星葵打去。武星葵没带武器,难以招架,高声大喊:“大董,救我!”

    明蝶与董诀二人对视一眼,一人弯弓搭箭,一人举枪瞄准,同时从远处向凌云展射去。子弹与箭羽分别从凌云展两侧擦过,他躲避不及,重心不稳,落入海中。

    高寀听闻响声大声呼喊:“云帅!”

    此时,铁链被烧断,碎片坠入海中。

    伏波港水手和海商登船趁乱抢回货物,连串的货船快速驶来,领头船上站着之人正是吕老丈。只见他驾驶货船,快速穿过铁链被烧断的缺口,向伏波港外港驶去,回望伏波港,遥遥拱手:“多谢少港主。”

    货船安全突围,赫连秋水一声令下,抛石机不断抛出大石,干扰凌云展的战舰。凌云展掉下海,船失去指挥,军心大乱。飞石朝着炮眼飞来,炮手纷纷逃避。伏波港的船围住从水中浮起的凌云展,众兵士持箭或枪瞄准。

    祖登云在船头俯瞰:“少港主许你即刻撤离伏波港。”

    凌云展在水里露齿一笑:“你确定?!”

    内港传来两声令鼓。祖登云喝令:“慢!”

    只见凌云展战舰甲板上堆满了海商的皮物。士兵点燃箭头上的火油,搭弓引箭。海商的船停在附近,对着祖登云双手交叉挥舞。

    高寀颇为得意地看着一脸焦急的海商:“我们一没杀,二没抢,还帮你们把皮货捞起来晾晒,你们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凌云展在祖登云的虎视眈眈下,潇洒地翻上了自己的战舰。

    伏波港海图阁,武星葵率先打破沉默:“少主,干脆我直接去砍下这个龟孙子的头,给你当球踢。”

    赫连秋水掐指一算:“凌云展是龟孙子,那少主……”

    董诀:“赫连,你怎么也跟着小葵瞎说。”

    楚翘:“我的兄长用一舰直取我内港,就是算准我们投鼠忌器。”

    武星葵一拍脑袋:“让他烧好了,海商的货我们赔。这点钱伏波港赔得起。”

    董诀:“不是钱的问题,护镖的人在自己的地盘被人烧了镖,伏波港今后还如何行走海上。你竟连这个道理都想不通。”

    赫连秋水嗤笑:“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啊。”

    武星葵:“嗯,还是秋水懂我。”

    赫连秋水:“少主,这几日海商们已经沉不住气了。这样怕是没有办法。”

    楚翘:“我那未曾谋面的兄长定是个围棋高手,不破和局,他用的是缠和拖,外港这几日月港的船必会越来越多,不攻不退,内外夹击将我们的水路堵死,不出半旬,海商们就会易旗改道。”

    武星葵:“那现在怎么办!”

    楚翘笑:“秋水,准备夜宴海商,让他们先宽宽心。”

    武星葵:“敌人都到家门口了,少主,你怎么还有心思吃吃喝喝!!!”

    楚翘:“仗可以不打,饭不能不吃。”

    夜幕降临,凌云展战舰上传来伏波港歌舞升平的丝竹之声。高寀站在船头,气急败坏:“云帅,楚翘在搞什么鬼?”

    凌云展掸了掸身上的石灰,不慌不忙接过水手递来的干布,擦净手潇洒一笑:“有意思,我这个弟弟还真是个好对手,我更想要把他打趴下了。”

    华丽夜宴,宾主尽欢,一场痛饮。喝醉的水员抱在一起,齐唱高歌。不喜热闹的关克邪,祝酒一杯,独自离席。明蝶四顾,却独独不见楚翘。

    武星葵:“别看了,这种场合少主从来不参加的。”

    明蝶:“既是夜宴,主人却不出席,这是为何?”

    武星葵:“他又不喝酒来干什么。”

    明蝶:“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武星葵:“我也觉得,这点他比关老邪还要无趣。”

    穿过人群,武星葵硬生生把明蝶拽到董诀面前:“白日里把凌云展打到海里的,究竟是你的一枪,还是你的一箭?”

    董诀:“你不是离凌云展最近吗,你都没看清?”

    武星葵:“我当然看清啦,就是考考你们自己心里有没有点儿数?”

    “你怕是忙着逃命没敢看吧?”董诀和明蝶相视一笑。

    明蝶:“喝酒的时候,谁还数数啊?喝喝喝!”

    纵酒欢歌过至夜半,溜出来的明蝶,抬头见皎洁月光之下,夜雪舰上有一人独坐。那人正是楚翘,一袭白衣,远望灯火,静听潮声。

    明蝶拎着酒壶,来到楚翘身后。楚翘竟似脑后生了眼睛,头也不回说道:“不喝酒,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怕你一个人寂寞。”明蝶将酒壶在楚翘眼前晃。

    楚翘:“多谢,免了。”

    明蝶:“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不喝酒?”

    楚翘:“男人就一定要喝酒?谁定的规矩?我偏不爱喝,没劲儿。”

    楚翘眼神流转,瞧见明蝶腰间别着的那把新式□□。明蝶见状,拿出枪递给楚翘:“喜欢吗?借你玩玩。”

    楚翘随手接过明蝶的枪,在手上把玩。

    明蝶:“不会吧?来来,我教你,手得放在这儿。”

    明蝶去拉楚翘的手。楚翘排斥明蝶的靠近,反应巨大,把枪扔回给他,旋即躲开。

    楚翘本能地:“靠那么近干什么!”

    明蝶好奇楚翘反应怎么那么大,同时闻到楚翘身上的清幽的香气,像猎狗一般,用鼻子在楚翘身边嗅了嗅。

    明蝶:“你有味道了,但不是海上的味道,闻起来像个女人一样香。”

    楚翘斜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要海上男人都像你说得臭气熏天,那海边的女人们宁可蹈海,也不嫁人了。”

    明蝶在楚翘身旁坐下,远望黑漆漆的海面:“凌云展和你不是兄弟吗?你们有什么仇?你们是一个爹吗?为什么他姓凌你姓楚?”

    楚翘笑:“这位仁兄,你连问了四个问题,你到底想我回答哪一个?”

    明蝶:“你就一个一个的答吧。”

    楚翘:“我为什么要答?”

    明蝶:“因为我帮你御敌,上了你的船就是你的人了。”

    楚翘:“你帮我御敌,要的是封舟还是答案?”

    明蝶:“那还是封舟吧,给我。”

    楚翘:“这仗还没打完呢。”

    明蝶:你……你这个骗子。

    楚翘:“小雅……”

    明蝶一惊,回头一看,不知南宫雅何时已站在他俩身后,银铃般地娇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楚翘回身,瞥见了南宫雅的酒壶,南宫雅一身酒气。楚翘:“你该戒酒了。”

    南宫雅:“我不戒,我就喜欢喝酒,我要喝一辈子。”

    楚翘:“酒和我,你选一个。”

    南宫雅:“这么凶,是你说要宠我一辈子的,现在连口酒也不让喝,男人说话要是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楚翘:“让你戒酒才是最宠你。”

    南宫雅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明蝶看着两人浑身一抖:“你们真般配,一样肉麻。”

    山寺无名,匾上只横书三个大字——会也么。寺门前是两棵古树,树下停着几顶软轿,访客都藏在轿子里,既不交谈,也不露面,似都在听着寺中传出的笛声。

    一个少年走出来:“谭大人,家师有请。许大人、瞿大人,还请稍候。”

    其中一顶软轿走出一人,身穿绯袍,上缀孔雀补子,是个三品大员。礼部左侍郎谭大人被叫破身份,干咳一声:“尊驾莫非是辽东李五公子?”少年一笑:“正是李如风。”两人向寺门里走去。

    第二顶轿子里发出声音:“老许,是你吗?”

    第三顶轿子里的人苦笑:“可不就是我。刚才进去的,是兵部的老谭,还是礼部的老谭?”

    第二顶轿子:“身悬万事无地着,须问心头会也么。不管是哪个老谭,问海上事,也只能来找楚信天了!”

    第三顶轿子:“你有所不知,自铁腕治海的闽浙海防军务朱纨大人和胡宗宪大人相继死后,楚翁已不再叫信天,改名白鹇,一心要做闲云野鹤。”

    第二顶轿子:“闲云野鹤也能展翅沧海啊,楚翁退隐后开办这沧海书院还是能听见涛声。”

    院子当中,楚白鹇背对来人,站在一只石鼎前吹笛子。背后站着十几个儒生。

    礼部左侍郎谭大人:“楚翁,我从礼部来……”

    楚白鹇放下笛子,回过身,他虽然住在僧院,却仍是一身寡素的儒服,两鬓已然飞白,一指石鼎:“谭大人,来得正好。老和尚给我出了一道难题,问我会也么?谭大人一起来参详参详。”

    谭大人走近石鼎,探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石鼎里密密麻麻,竟然全是蝎子!

    谭大人吃惊:“这!”

    楚白鹇:“我问老和尚,若有一日,我能平定海疆,可不可以在他庙里出家。老和尚就叫如风他们捉了这些蝎子,说把一颗明珠扔进蝎子里,若能赤手拿出来,就能成佛。我想用天竺人弄蛇的法子,以笛声操控它们,吹了半晌才想起,蝎子没有耳朵。”

    谭大人:“我解不了这难题,却得给楚翁添一只拦路的蝎子。去年,阁老遣鸿胪寺少卿谢大人为封使前往琉球册封,给继位的新王尚永王加冕,但中途折回。他自己报呈,说有龙三条,倒挂于船之前后,须卷海水入云,头角皆现。因为这三条龙挡在海上,所以他去不了琉球。朝中多存疑,认为他是畏惧旅途艰辛,谎言欺君。现在各执一词,难以判断。海上的事,楚翁是最清楚的。阁老令我来拜楚翁,就是想知道,这海上之龙,是真,是假?”

    楚白鹇:“是真。“

    谭大人:”那我如何回报阁老?“

    楚白鹇:”世道艰险啊。龙之为物,能和能散,能微能章。琉球王的册封,不妨多等等。”

    谭大人告辞。

    李如风:“老师,海龙卷之事,还能瞒多久?”

    楚白鹇:“张相变法,以白银为税银,整个大明像盼雨水一样盼银子。可当年倭寇一战,让海上的白银贸易时断时续。朝廷册封琉球,为的是稳固琉球来大明的东方白银航道,可这航道上,恰恰盘着三大势力。”

    楚白鹇手上拈出一颗明珠,放进了鼎里,黑色的蝎子们立刻盘踞在明珠之上。楚翁:“如风,看,都是些没有耳朵的蝎子。”

    李如风:“萨摩,琉球的邹龙雀……还有朝中那些反对开海的大人们。”

    会也么禅院不远处有一个独立小院,房门大开,连门槛也没有,窗纸透亮,院门口只有浅浅的一道白色盐粒堆成的细线。楚白鹇走进院子,凌不为穿着粗布僧衣生着火,拿着锤子一个一个砸银杏果,放在炉子上烤。

    凌不为:“岳丈,来尝尝,刚熟的银杏果。”

    楚白鹇:“你倒是悠闲。”

    楚白鹇拨开银杏,丢了个果子进嘴里嚼了嚼。凌不为像邀功似的,看着楚白鹇:“前几日下了雨,这些盐受了潮,腌起银杏来也味道也不太够。”

    楚白鹇:“没想到你还精通此道。”

    凌不为:“嗨,哄小孩子玩的。小时候我练阿翘操帆定海,便用这些小东西做奖励,果不其然,学得可快。”

    凌不为将一罐子银杏放进坛子里,摇了摇,交给楚白鹇:“阿翘来信说吃不够,我这次给他多做了些,还请岳丈托人带给阿翘。”

    楚白鹇接过罐子:“当初你若是不违禁私贩硝石,险些毁我大明开海之业,如今应是父子共聚天伦,何必陪着我一个糟老头,在这禅院之中,青灯古佛。”

    凌不为:“岳丈何必再提。”

    楚白鹇:“往事尚未了结,新仇却一触即发。我刚收到信,凌云展围住了伏波港内港,你可知道挑起事端的是谁?”

    凌不为沉默不言。楚白鹇攥着一把盐,在门前又加了一层,迈步出院。凌不为追上来,在盐线之前顿住,神情焦急:“岳丈,叫阿翘吃之前再烤一遍啊。”

    楚白鹇却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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