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

    水下,游鱼之间,竟有数尊大佛。一锤,一凿,一人。一人光着脊背,专注雕刻。即使在水中,也能看出此人修长挺拔,背脊线条健美。他旧力已尽,立刻向上浮出水面,猛吸几口空气,随即又潜了下去。仍是一锤一凿,心无旁骛,一丝不苟。

    伏波港,涛声阵阵。

    明蝶:“我此番前来,要与你谈的可是一桩杀头的大买卖。你敢听吗?”

    楚翘:“富贵险中求,越是危险的生意回报越大,我是个生意人。”

    明蝶:“聪明,这生意的回报,是你想象不到的大!”

    楚翘:“但我却听闻,琉球尚永王即位七年,不问政事,日日潜入海底雕佛。琉球上上下下皆称其为痴傻。这样一个痴王,会派你来谈什么大买卖?”

    明蝶:“海底雕佛就是痴傻吗?那是可笑世人看不穿。”

    楚翘:“说来听听。”

    明蝶:“琉球政局诡谲。尚永王即位前聪颖绝伦,即位后却成为痴王,为什么?琉球是大明属国,若没有大明册封,即使继承王位,仍然不是真正的琉球王。”

    明蝶四顾而望,观察是否有人偷听,确认安全后,他随即靠近楚翘耳畔小声嘀咕:“琉球人日盼夜盼,就是等不到大明的封舟!”

    楚翘内心大惊,但表面依然平静如初:“封舟?!”

    明蝶与楚翘四目对视,都目光皆在彼此眼底探索对方的深浅。

    明蝶:“伏波港少港主不知道什么是封舟?”

    楚翘:“没见过,请教一下。”

    明蝶笑道:“就是大明派往琉球册封琉球君王的官制宝船。”

    楚翘:“哦,这就是封舟啊。”

    明蝶轻笑,忍不住拆穿楚翘拙劣的演技:“你就装吧,我配合你。”

    楚翘:“为什么等不到封舟,封舟去哪儿了?”

    明蝶:“这些年,大明七次派出封使前往琉球册封,次次都遇上了海龙卷无功而返。所以,我来,就是要借封舟,前往琉球册封。只要册封成功,尚永王就能成为真正的琉球之王。”

    楚翘:“伏波港是私港,官制封舟,你应该上京去找皇亲贵胄,怎么会来伏波港借?”

    明蝶:“去年封使谢大人前往琉球册封时遇上了第七次海龙卷,你想想嘛,怎么可能每次封舟一出海就遇到海龙卷!我告诉你,那根本不是什么海龙卷……”

    楚翘:“封舟代表真龙天子,海龙迎接真龙也合理。”

    明蝶目瞪口呆看着楚翘:“我以为我够能瞎掰的 ,遇到少港主真是甘拜下风。”

    楚翘:“那不是海龙是什么?”

    明蝶:“当然是恶人。朝廷那帮养尊处优的大人们,封舟出海一挨打就逃跑,回去还要编个海龙卷欺瞒圣上保存颜面。”

    楚翘:“恶人?是谁?”

    明蝶深吸一口气:“琉球最大的恶人就是邹龙雀!”

    楚翘:“琉球柱国?”

    明蝶:“就是他,屡屡阻止尚永王的册封,逼得堂堂琉球王日日在海里雕佛。”

    楚翘虽震惊,但用平淡的语气:“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蝶:“谢大人的封舟去年遇袭时,幸好是我搭把手给救了。”

    楚翘好奇:“邹龙雀那个大恶人怎么没顺手把你打死?”

    明蝶:“你好毒啊,果然是做大买卖的奸商。谢大人遇上的是萨摩倭寇。”

    楚翘:“你都救下了谢大人,怎么不干脆护送谢大人前往琉球册封?”

    明蝶:“我打完萨摩倭寇,发现谢大人的封舟已经跑了。我就一路追踪到了伏波港。封舟就在伏波港。”

    楚翘:“胡说八道,伏波港怎么会有御制封舟。”

    明蝶:“私藏封舟是重罪,我知道少港主断断不会承认的。少港主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一人带封舟而去,人不知鬼不觉,也等于救了你。从今往后,经琉球往大明的白银,只走伏波港这一条路,日本岩见银山,就都在你的手上了!”

    楚翘笑了:“邹龙雀果真如你所说那么厉害,你是怎么穿过他的海上防线,从琉球来到伏波港?”

    明蝶:“你们既然搜了我的船,就应该见过我的测深锤。只要看了测深锤就知道,我走的,是一条极度隐秘的海路。”

    楚翘闭目,回想着测深锤。斑驳的测深锤沉入水面,每一处痕迹对应着不同的海水、生物,在海底行进。明蝶则想起他在鲨舟上给测深锤做的手脚。

    楚翘睁开眼睛,微微点头:“这个买卖有点意思,容我想想。”

    明蝶:“别想了,我很急啊。”

    楚翘不理他,转身离去。明蝶还在他背后嚷嚷:“别走啊,我都吊了两天了,衣服都臭了。”

    海图阁,关克邪,飞快地打着算盘,眉头紧皱。楚翘在一旁踱步:“关先生,什么情况。”

    关克邪:“今日一只铜鸟都没派发出去,商船都不出海自然也不需要伏波港押送,伏波港这月的交易抽水陡降九成。”

    赫连秋水:“这几月来,海商在港口积压的货物越来越多,上月光珍果香油便五百余箱,遇梅雨天气,如今损坏过半,更是雪上加霜。怕是以后会有海商和渔民都要迫于生计,离开伏波港,另寻他路。”

    楚翘:“白银少了,货物贬值卖不出去。”

    赫连秋水:“少主,海商实在是不堪萨摩倭寇侵扰。这几日,琉球来往的商船基本上已经中断,您一直想在伏波港重开前朝朱雀海市,归根结底还是要有白银啊。”

    楚翘沉吟:“琉球的银路不能断。”

    伏波港港口,吕老丈正把一箱一箱的茶叶、丝绸运上货船,满脸高兴。

    武星葵:“吕老丈,这次你带来的稀罕玩意,那个满身长刺味道奇臭的榴莲果,可让四周街坊开了眼,他们都嚷着让我再弄几个。下次回来你可得再给我带上一些。”

    吕老丈:“好说好说。”

    武星葵与吕老丈继续谈论着吕宋风土人情,这时关克邪面无表情的走来:“吕老丈,有几笔货账,我看有些出入,咱们得核对清楚,不然,我可不好给你派发这押船的铜鸟。”

    武星葵瞬间敛了笑容,白他一眼:“讨厌,你一来就煞风景。”

    关克邪不予理睬:“一只铜鸟抽水一成,不算好每一笔,只怕少主又多了一笔糊涂账。”

    武星葵叹气:“老关,你听我一句话,你总是这样扫兴,不会有女人喜欢的。”

    关克邪置若罔闻,武星葵连连摇头。

    吕老丈:“关先生,应该的,我这就上船取货单账本来,我们一一核对。”

    这时关克邪身后,那只玄猫走出来,武星葵眼前一亮,蹲下去给黑猫的头挠着痒:“玄冇,你也来了呀。你说关克邪也是邪门,非给你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我们还是叫小玄怎样啊,或者叫玄玄也不错。”

    黑猫眼睛盯着武星葵,一脸嫌弃,转头又跳入关克邪怀中,狐疑地看着武星葵。

    武星葵:“哎,跟着这样一个主人,小玄都变得疑神疑鬼了。”

    此时吕老丈也来向武星葵道别:“小葵,我们下次吕宋见。”

    而后,吕老丈上船,挥别武星葵,货船起锚,向伏波港外港驶去。

    吕老丈的船即将行驶到伏波港内港出入口,远远见几艘挂着“云”字的月港旗帜,飘在港口前。船开近,却突然船下一阵颠簸,吕老丈与众水手来到船舷向下看,皆大吃一惊。海面,凌家三条船连成一线,竟然用粗繁的铁链横出一道栏坎,犹如铁索横江,拦住了所有船只通往外港的出口。船被铁链拖住,吕老丈的船慢慢停了下来。飘着“云”字旗帜的船,一个英气勃发的男子立于船头。吕老丈惊呼:“海上战神凌云展!”货船不得不返回。

    楚翘返回海图阁,正坐下想喝口茶,结果武星葵急匆匆赶来大喝一声:“出事了!”

    被武星葵一吓,楚翘手中的茶碗差点掉地,幸而楚翘眼疾手快,接住了。武星葵上前一把拿过茶碗,咣咣几口如牛饮般灌入喉咙。

    楚翘心疼:“我的茶……”

    武星葵:“出大事了,你还顾得上茶?凌云展带船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把我们内港给围住了,所有货船都出不去也进不来。吕老丈本要回吕宋,如今也被阻拦折了回来。”

    楚翘:“他是怎么进来的?祖叔守着外港,凌云展如何能进来?”

    武星葵:“所以我说冒出来嘛,突然就从咱们内港的海里冒了出来。祖叔不敢对他开炮,怕伤了港口和商船。”

    楚翘没等他说完,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

    武星葵:“少主等等我。”

    楚翘:“你别跟着我,去找那琉球人,把他的臭衣服换了,熏人。”

    伏波港内港外,有船要进港卸货也被凌云展拦在外面,进不去内港。众海商围在一起,哄闹起来,一时间港口人心大乱。

    海商甲:“伏波港,怎么会突然被围困?”

    海商乙:“我只想知道何时才能进港,这批南洋犀角还等着交货呢。”

    海商甲:“进不去,我船上的葡萄都烂了!”

    月港枢机院,二十四家的家主们正在看战报。

    魏家家主:“凌云展已突入内港,下一步,内外夹击,我们就能和他一起,攻破伏波港外港了。”

    家主们捶着桌子欢呼起来,张燮也有一席之位,众家主却视他为无物般,连眼神也没有瞟过他独坐的那一角。

    魏家家主:“云帅要咱们各家再增派战船,合力攻破伏波港的海上要塞。”

    任家家主:“伏波港的朱雀七舰,有动静吗?”

    魏家家主:“朱雀七舰虽然无敌,但是他们姓凌不姓楚,从来不听楚翘指挥,这次攻伏波港的是凌云展。没有凌不为的命令,朱雀七舰不会管这凌云展和楚翘兄弟之争的家务事。”

    任家家主:“到现在都没逼出凌不为来,恐怕这世上已无凌不为!凌云展贸然出战,想必也是为了印证这件事,这小子,这几年越发厉害了。”

    魏家家主:“只有黄海小黑山的柳字号,要派三十条船来参与调停。”

    任家家主:“柳字号的裴老大,一直不服楚翘,这是要浑水摸鱼的,不必在意,我担心的是楚白鹇那个老鬼。”

    魏家家主:“开海是国策,楚白鹇自胡大人死后心灰意冷退出朝堂,东海不是他一人掌控。只要攻下伏波港,我们可以另寻途径在朝中游说”。

    任家家主:“既然这样,我任家再出十五条船,增援凌云展!”

    魏家家主:“我出十条。”

    此时,金绍堂才终于将眼光投向了张燮:“张家……”

    张燮依然保持沉默。

    金绍堂:“也是,要船没船,要钱没钱。张燮,我就不明白了,科举不是为了当官吗?你这都考上举子了,现成黄丹青的门路为什么不走走?”

    张燮:“道不同不相为谋...”

    “行行行,不指望你。”金绍堂轻蔑地笑笑,“我出三十条船!”

    众家主都吃了一惊。

    金绍堂缓缓说道:“还是按咱们月港的老规矩,出的船越多分的利越多,值此良机,金家当仁不让。”

    伏波港驿栈客房

    明蝶正在换上琉服。琉服的穿着细节,和明朝服饰大不相同,明蝶却显得极为熟稔。伺候更衣的下人在门口向武星葵轻声回报:“琉服穿法,一点不错,当是琉球之人。”

    武星葵微微点头,频频思考:“肯定没这么简单。”

    明蝶走出,心知被监视,朝武星葵一笑。武星葵再看盛装的明蝶,已然从放浪不羁,变成了威仪堂堂。

    武星葵:“换身衣服,还人模狗样的呢。”

    明蝶:“你换身衣服,恐怕连狗样都不如。”

    武星葵:“我还不信了呢,把你身上衣服给我,我试试。”

    伏波港议事堂,众海商齐聚伏波港议事堂前,一齐向伏波港讨个说法。

    海商甲:“赫连总管,我们的船今日就该到的,究竟何时才能接货,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海商乙:“早知道,我们的货就从月港走了。”

    海商甲:“你还提月港,就是因为月港那帮人将港口封了,才让我们陷入如此境地。”

    海商乙:“伏波港号称海上镖局,如今被别人封住了自家门口,这还怎么替我们护航押船。”

    众海商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质疑。

    海商乙:“这么围下去,伏波港楚翘的威名可就丢光了。”

    良久,赫连秋水抬抬手安抚众人:“大家稍安勿躁,少主会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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