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狂花入梦来

    1

    那个被我始乱终弃的侍卫称帝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小青坐在我的右腿上,正喂我喝着一杯上好的菊花茶,小白坐在我的左腿上,一边玩着我肩头垂下来的小细辫子,一边奶声奶气地告诉我:“陈黯哥哥当皇帝了。”

    说时迟,那时快,小白躲闪不及,我也躲闪不及,满嘴的茶水就那样喷了小白一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肚子疼,掐掐小白的脸蛋,说你在开什么玩笑,小小的不学好。

    哈哈哈哈哈哈……

    “好笑吗?”后背突然传来一股寒气。

    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两个膝盖上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突然没有了,小白往左边飞,小青往右边飞,他俩像两艘小火炮,分别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踹飞到包厢的软壁上,然后像两坨肉团子那样软乎乎地滑了下来。

    呃。

    闭着眼睛我都能猜到是谁。

    默默地理了理衣领,系上面纱,低下头,想悄悄地绕过身旁那尊冰雕石像跑路。

    来不及。

    都小碎步挪到门口了,那人开口了:“站住。”

    你让我站我就站啊,我偏不!

    我拔腿想飞。

    可是我逃,他都不用追,我就插翅难飞。

    他一个大跨步过来,揪着我的后领,像拎一只小鸡那样轻松,把我拎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从背对他转成面对他。

    面对那张高冷精致又凶相的脸。

    “苏狂风……”

    咚。

    别误会,这绝不是我心跳漏了一拍的声音,而是他把我放地上了,我那新买的西域进口的木屐鞋碰到了木地板,发出非常沉闷而有力的一声响。

    他把我放下来,顿时我就感觉到了被压迫的气息,因为我只到他的胸口那么高。

    他弓着腰,又直又翘的鼻梁一寸寸怼过来,直怼到我的眼睛前面。

    我微微抬眼,就看得到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睛,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

    我稍稍垂眼,就能看得到他刚劲的下颌线,滚动的喉结,和衣领后面若隐若现的锁骨。

    而我,小小一只,连绣花针都捏不起。

    弱小,可怜,又无助。

    “好香吗?”他叫完我的名字,又开口了,笑里藏刀,眼神犀利。

    那一刻,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反复回荡着这三个字:好香吗?好香吗?好香吗?……好香……吗?

    天啦噜,他在问什么啊,难道陈大公子转性了,从前一心只爱舞刀弄棒看兵书,最近盛世太平转而研制香水注重外表了?

    哎,好事,好事。

    我于是猛吸了一口气,闻到他身上十分清爽的果香味。

    心中了然,大概是刚洗过澡吧,又用苹果皮泡澡了吧。

    这股味道我都闻十四年了,早就腻了,不过,咱得鼓励一下人家的爱美之心吧。

    “香!”我十分狗腿地点头,“我们家阿黯身上真是十年如一日地香,像一只香苹果,姐姐真想咬一口!”

    “……”

    眼前这个男人却好像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开心,听我一口气说完这些夸赞的话,那张天生黑色素就多又不注意防晒的脸更黑了,伸出手来恨铁不成钢地掐我的脸:“苏狂风,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是问你好不好笑!”

    2

    呃。

    我才反应过来,他问的应该是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好笑吗?”

    当然好笑啦!

    那个从六岁就开始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吸拉着两条鼻涕要苹果吃的小男孩,那个傻乎乎地相信我说的“苹果皮泡澡延年益寿”的小胖子,竟然要当我大齐国的皇帝了。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哈,哈,哈,哈,哈。

    可是很快,当我穿着凤冠霞帔,坐在只有皇后娘娘才能坐的凤轿里,被一个我有生之年见过最气派的仪仗队抬着往宫里走的时候,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我发现:

    他说的,都是真的!

    百里红妆,浩浩荡荡,包围了整个皇城,以我家苏府为圆心,向东南西北四大城门散开,长街两边被临时种上了合欢树,挨家挨户的门栏和树上都被绑上了姻缘签,敲锣打鼓三天三夜昼晚不息。

    一直到我和陈黯站在宫城城楼上,朝下面撒喜糖之时,我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只觉得我抓糖的手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我还在消化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信息量:陈黯,当了皇帝,然后,娶了我。所以,陈黯现在是九五至尊,一朝天子,那我……我就是一国之母!皇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激动,手一掀,就打翻了宫女手中的喜盘。

    陈黯在一旁,气定神闲,穿着红袍子,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像喂鱼一样十分随意又有节奏地撒着“鱼食”。

    见我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他垂了垂眼,唇边带着一抹闷骚的笑意,幽幽道:“知道姐姐想和朕洞房,倒也不必那么着急。”

    “……”好不要脸一男的。

    我的脸霎时烧了起来,大概是像我身上的嫁衣那么红。

    不行,得逃。

    我握紧了两只拳头,艰难地提着裙子,“噔噔噔”地下城楼。

    “娘娘。”自小就在我身边侍奉的贴身丫鬟杏云娇滴滴地呼唤我。

    “让她走。”陈黯把手里的一把糖往上一扔,又稳稳接住,像是胜券在握。

    气死我了,胳膊肘往外拐,我一边走一边骂,杏云这丫头,小时候就爱帮陈黯,每次我给陈黯下了套,他好不容易中招了,她又给他解了,说什么不忍看帅哥受苦,现在我被迫嫁给陈黯,又想要拦着我,不让我走。

    等我回到家里,就让管家把她给解雇了,还有陈黯,我要告诉他爹,让他爹好好收拾他。

    我梗着脑袋,气呼呼地往前走,途中遇到数个太监、宫女和知名的不知名的大臣想要劝阻,都被我吼散了。

    我说:“别挡本姑娘的路,再挡自杀!”

    然后他们就不敢拦我了,因为我是陈黯喜欢的女人,而陈黯现在是皇帝。

    陈黯喜欢我。

    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京城说大也挺大,方圆数千里的占地面积,说小它也挺小,关系网罗织密结,家家有权有钱,谁家出点事,顺着这些股错综复杂的线,消息很快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尤其我苏家,是京城首富,我娘是从前最受宠的淑妃娘娘那一表八千里的表妹,我是苏家唯一的大小姐。

    陈黯呢,他家和我家半斤八两,都是金贵得很的人家,因为他父亲,是当朝唯二的翰林大学士之一,而他自己也挺争气,十六岁就拿下了全国的文武状元,做了御前的四品带刀侍卫。

    啧啧。

    照理说他家应该比我家有权势,为什么说是半斤八两呢?因为陈大学士陈健康是个榆木脑袋,为官清廉,也学不会那些阿谀奉承之道,办事更是一丝不苟,因此在那个名利为尊的官场混得不行,人缘差得一逼。

    不过幸好他的工作也就是编编书,不涉及什么利益纠纷,不然,陈家早死八百回了。

    陈黯也就不能够,从他六岁开始,就一直缠着我,缠到了如今他二十岁,我二十二岁。

    京城里一般少女二八是最适宜出嫁的年华,二九也勉强凑合,过了二十岁,就有点“显老”了。

    所以当我过了二十岁后,开始有人不怀好意地嘲笑我,甚至编歌骂我:

    “狂风狂风没人娶,狂风狂风嫁不去……哈哈哈哈哈哈~”

    可谁又能对这些人怎么样呢?

    因为他们,是一群小屁孩哇啊啊啊啊啊!是一群还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屁孩哇啊啊啊啊啊!

    若是大人,十个都不够我苏狂风的人揍的,可是小孩……本姑娘总不能以大欺小吧?

    只能威逼利诱了。

    我撸起袖子,把玩着鸡毛掸子冲到十字街口,对着那群小屁孩阴笑。

    “狂风狂风没人娶,狂风狂风嫁不去……哈哈哈哈哈哈~”

    既不悔改,就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我冲上前去。

    那群小淘气包十分和谐地排成一列“毛毛虫”,一个拉着一个的衣服,一溜烟躲到街边的一棵大柱子后。

    柱子旁边站着陈黯。

    “陈黯哥哥救救,狂风姐姐凶凶。”

    “……”

    柱子不会动,可陈黯会动,每当我冲上前的时候,他就张开双臂,跟老母鸡展翅一样,护住后面那些小鸡崽们,而我是拿着鸡毛掸子抓小鸡的“坏老鹰”。

    我往哪边冲他就往哪边拦,丝毫不让我靠近那些嘴欠的小坏蛋分毫。

    “陈黯!”我瞪他。

    “狂风!”他那张对外人冰山一样的脸,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的闷骚笑意。

    夕阳西下,洒落一地温暖的、金灿灿的余晖,他一边贱贱地笑,一边学着我叫他时的语气叫我的名字。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我也累到不行了。

    这时候“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便该结束了,因为那些小屁孩的爹娘开始叫他们回家吃饭了。

    我便微喘着气,在夕阳下和陈黯对望。

    他逆光站着,五官轮廓在阴影里倒显得异常分明,眼里藏着莹莹的笑意。

    我不高兴地说:“他们嘲笑我,对我做鬼脸。”

    “那你也做。”他说。

    我于是张开我灵巧的食指和大拇指,将眼皮耷拉下来,嘴巴提溜上去,颓废又生无可恋地对着陈黯,鬼声鬼气道:“我……是……一只……女……鬼……”

    “呵。“陈黯垂头,轻笑,而后一只宽厚的大手,轻轻地覆在我的发顶上。

    他摸摸我的脑袋,说:“姐姐真可爱。”

    3

    没错,他得叫我一声姐姐,因为我长他两岁。

    我八岁时他家搬来我家傍边,从此我们便成了邻居,一起玩闹着长大,姑且也算得上是半个青梅竹马。

    小时候的陈黯又笨,又胆小,总是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颠颠地跟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哭吼:“姐姐等等我!”

    因为他从小没娘,所以他爹和他后娘特别疼爱他,顿顿山珍海味,把他喂成了一个小胖子,而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身轻如燕,爱跑爱闹。

    于是,我们那边的街道上便经常出现这样一番场景,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

    外面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常常不着家,跑来跑去。

    我起初对他是十分嫌弃的,嫌他胖,嫌他丑,嫌他跑得像乌龟。

    可嫌弃我也得把他带着。

    因为我爹苏大海说,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小胖子能保护我。

    呸,我保护他还差不多。

    我真是烦死他了,觉得他像只跟屁虫,有时候我跑得正欢,甩了陈黯一大截,我娘李星辰就会突然闪现,刷刷往我脑袋上抡一巴掌:“你等等人家黯黯啊。”

    士可杀,不可辱!

    十岁的一天晚上,我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我决意以“离家出走”来明“和陈黯绝交之志。”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将脑袋探出窗打探情况,其实我直接从大门出去也是可以的,因为我家的管理十分松散,男女老少个个武功高强,钱又都寄存在钱庄,丝毫不用担心人身财产安全受到威胁。

    可是咱跑路得有点跑路的氛围感不是?

    于是我背了一只玉壶,翻墙出去。

    结果墙下面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我躲闪不及,脚一滑,就整个摔了下去,摔了个大屁股墩,玉壶也被分尸了!

    陈黯!

    我咬牙切齿地揪着他的领子,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想给他一下。

    大晚上躲在这里吓人干啥!

    “呜……”黑暗中,陈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嘴巴委屈地一瘪。

    我生怕他像以前一样哇哇大哭,怕哭声引来家丁,连忙一巴掌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狠狠警告:“别说话。”

    他的脸蛋软乎乎的,眼睛里面的温热液体汩汩流到我的手背上,鼻涕也冒出来,糊了我一手心,虽然止不住哭,仍然十分听话地疯狂点头。

    可怜巴巴的。

    我叹了口气,先嫌弃地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我手上的众多不明液体,而后牵起了他的小胖手。

    是的,我逐渐忘记自己离家出走的目的是什么,拉着八岁的陈黯一起跑路。

    我俩点着灯笼,在黑漆漆的夜晚一起往西北方向走。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他被我拉着,小小声问。

    “闭嘴。”我说。

    我想的是,带他去我住在西北郊野的外婆家住几天。

    明早苏大海和李星辰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十分着急,然后他们就会深刻反思自己平时老对我呼巴掌而对陈黯笑脸相迎的做法,然后我在他们最着急的时候回去,从此他们就会对我百依百顺,不管我去哪里玩都不拦着,也不让我带着陈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越想越开心。

    “姐姐,你在笑什么啊?”

    “闭嘴。”

    “姐姐……”

    “闭嘴。”

    他还想问些什么,被我吼没了声。

    我拉着他,安静地走,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我外婆了,上一次去她家,还是在六个月前,我在马车里睡一觉,醒来就到了,不过半天。

    我估摸着,走路的话,一天就行了吧。

    可我低估了陈黯的烦人程度。

    天初破晓,我终于带着他走到了城外的一片农田里。

    是的,一定是大路被拆改做农田了,而不是我迷路了。

    在细细的田埂上,我俩更加步履维艰。

    尤其是陈黯,在他一脚踩死了人家的一小片秧苗,陷进淤泥后,他开始摸着他那肉乎乎的肚子喊饿。

    我说:能不能忍能不能忍?是不是男子汉你是不是男子汉?

    他嘴巴一瘪,呜咽道:是,饿。

    我叹口气,心想这智商,也许是随了他死去的娘,不知道他娘是做什么的。

    环顾四周,只见农田边上一棵苹果树,树上结着几个长得歪瓜裂枣的苹果,和我家后院那几棵比起来差远了。

    我自小爱吃苹果,三岁时,外邦进贡了六棵玉面苹果树,我爹娘花大价钱搞到了三棵,然后大手一挥把后院那几棵百年老树给拔了,名花也薅去了好几株,来给那三棵名贵的苹果树挪地,以及让它们的养分不被旁物摄取。

    说是玉面苹果,其实还不是红色,只是红得均匀、圆润又鲜艳,一口下去,脆甜多汁,清香沁脾……

    我爱吃得紧,那果树结的果又不多,李星辰和苏大海都不跟我抢,寻常客人也别想吃到,只有陈黯。

    李星辰坚决让我分两斤玉面苹果给陈黯,说他是没娘的孩子,很可怜。

    我一个也舍不得分。

    于是我骗他,说:弟弟呀,苹果肉不好吃的,只有苹果皮好吃,吃了就能长高高、变壮壮,用苹果皮泡澡还可以延年益寿。

    于是陈黯捧着我削的一堆苹果皮,如获至宝。

    我一条一条塞进他肉嘟嘟的嘴巴里,他“咔嗤咔嗤”嚼着,眼睛亮晶晶的。

    “好吃吗?”我问他。

    “嗯嗯。”他笑得极甜。

    晚上还剩下一些,他便拿回去泡澡。

    第二天一身的苹果香味,脸蛋也红扑扑的,像一只行走的红苹果。

    我抱着他疯狂嗅,说:“阿黯身上真好闻。”

    他不好意思地笑,然后下一次来的时候,身上的苹果味重了两倍。

    从此他他身上永远有一股苹果味,蜜蜂蝴蝶都喜欢来叮两下。

    李星辰和我一样,是狗鼻子,他抱着阿黯一顿猛嗅,而后满意地点点头,对我说:“不错,我们家狂风总算学会和阿黯分享了。”

    “呵呵。”我心虚,皮笑肉不笑。

    陈黯被我忽悠,爱上了苹果皮。

    此刻我见到了那棵苹果树,他也见到了。

    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泥地里拔出来,然后驾轻就熟地爬上了那棵丑不拉几的苹果树。

    树也不可貌相不是。

    我在上面扔,陈黯在下面兜着衣服接。

    摘了四五个吧。

    我跳下来,和他分着吃。

    我们坐在树下,我一嘴啃了半个,一扭头见他还是呆呆地坐着。

    “吃啊。”我吼,刚刚不是喊饿吗。

    陈黯抿抿唇,咽了咽口水,嘴巴像金鱼一样鼓了起来。

    他摇摇头,说:“阿黯只吃苹果皮。”

    我直接扬手给他脑门上来一下,都啥时候了还拣嘴。

    我说:“这没有刀具,削不了皮,赶紧给我吃。”

    他捂着脑门,说:“阿黯只吃苹果皮。”

    “吃。”

    “不吃。”

    “吃。”

    “阿黯只……”

    我直接把苹果塞他嘴里,堵住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荒郊野岭的,谁惯你。

    我舔舔牙缝,吐出半截苹果渣。

    味道还行。

    5

    陈黯娇气,这一路,为了顾着他,我们走走停停。

    七扭八歪地问,跋山涉水般冲,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我外婆家的那个老宅子。

    我推门进去,宅子里空空荡荡,院子里阳光耀目,横梁上结着蛛网,空气里飞着乱尘。

    “姐姐,你外婆呢?”

    陈黯在我身后朝前探出半个脑袋,扯着我的衣角好奇地问。

    是啊,我外婆呢?

    对门坐着个大爷,刚吃饱了饭,嘴里叼着根牙签挨着墙根晒太阳。

    “大爷,您见到我外婆了吗?”我十分有礼貌地询问。

    “嗯……”大爷那苍老干裂的嘴巴皱成一团,左边撇撇、右边撇撇,最后牙签一吐,直接上手,十分灵巧地用那根尖尖的小指甲盖把一片菜叶从嘴里掏了出来,再上演了个一指弹……

    嗯,如释重负。

    “大爷牙口真好。”我由衷地夸赞,都这年纪了菜叶还能塞牙缝。

    陈黯在我身后,小小声地发出一声“呕”。

    大爷黄浊的眼珠终于注意到了我,眼皮一垂,慵懒又轻蔑地看着我们。

    我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走了。走了。”大爷说着,就将手捅进袖子里,不耐烦地闭上眼睛。

    我一时怔住。

    外婆……走了?

    “姐姐,你外婆是不是死了?”陈黯天真地补刀。

    我的眼泪霎时飚了出来,捂着耳朵跑:“我不听我不听!”

    陈黯在后面颠颠地追:“姐姐,那边是茅厕,臭臭。”

    哎,外婆没了,没了庇护所,还是回家的好。

    蹲在茅厕拉屎的空当,我开始想念起了家里的苹果树、大鸡腿,还有苏大海那顶金光闪闪、金子做的帽子,李星辰哼的跑调小曲……

    陈黯站在门口,颤颤巍巍地递进来两片叶子。

    解决完个人问题,我便又拉着陈黯,风尘仆仆地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他被我拖着跑,犹犹豫豫:“姐姐,你如厕完没洗手。”

    “……”我连揍他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谁死了外婆还能打得起精神啊,我小时候被她带了两年,只记得她对我好得不得了,手里经常拿着几块好吃的糕点等着喂我。

    现在,呜呜呜,她死了。

    回去的路倒是轻松了不少,因为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车夫,可能是可怜我像拖死狗一样拖着胖胖的陈黯走得艰难,他朝我们招招手,问:“小孩,去哪?”

    “京城。”我说。

    “上来,载你们一程。”他潇洒地扬扬马鞭。

    我感激涕零地带着陈黯爬进马车里。

    马蹄哒哒。

    我们又吃了车夫的食物,饭饱神虚,加之多日赶路疲惫,倦意袭来,我和陈黯脑袋倚着脑袋睡着了。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好像撞到了一块大石头,我被颠醒。

    车夫说,车轱辘被撞坏了。

    恰好快到地方了。

    我拍拍陈黯的脸,让他下车。

    可他睡得太死,我左右开弓扇了二十巴掌,才把他扇得勉强清醒。

    我俩下了车。

    他迷迷糊糊地跟着我,突然一头朝街边的墙上撞去。

    我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想着以陈黯的体重,这么大的贯性,不得撞得脑袋开花。

    看他这晕乎乎的样子,也只能我背他了。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

    一,二,三。

    不愧是我苏狂风,成功地把他背到了我背上。

    月光璀璨,天色已深。

    今夜不用打灯笼,月光也能将道路照得清明。

    我背着陈黯,在银霜铺就一样的青板路上走。

    到底还没发育,加之我天生神力,背着背着,也不怎么吃力了。

    甚至有了种他的身体又软又暖的错觉。

    “姐姐。”快到家时,我突然听见他叫我。

    “嗯?”我漫不经心地应。

    “阿黯只吃苹果皮,好吃的苹果肉要留给姐姐。”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哈?”我发出惊叹。

    他却不再说话,我只感觉肩膀又被某种不知明液体蕴湿了。

    扭头一闻,滂臭。

    我便知道这是口水,而他睡得跟只猪一样,刚刚大概是在说梦话。

    不过我仔细一回想他的话。

    霎时良心发现,第一次有了羞愧之感:原来这小子知道苹果肉比苹果皮好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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