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与断棍

    艾拉醒来后,空气已经变得湿润微凉,应该是到晚上了。她感觉身体很轻盈,是那种血肉骨头都不存在了似的轻盈,她抹了抹脸,顺着空气里残留的味道找过去,来到了一片空地。

    这里有馨香、雪松香、梧桐叶的腐烂味道、玫瑰?香……馨香属于玛丽,雪松香属于艾拉曾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个"外来客"——应当就是那个贵族,至于玫瑰香……不清楚。这里没有赫纱的味道,她没有出现在现场。

    玛丽被人带走了。

    是谁?是她们这么多年一直在躲的人吗?

    艾拉屏息凝神,感官在此时放大到极限,她试探着在这片空地上摸索,试图利用人类的潜力去捕捉一切蛛丝马迹。

    梧桐叶、草根、露水、折耳花……玫瑰花?……一根断棍!

    棍身凹凸不平,镌刻了复杂的花纹以及浮雕工艺,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艾拉找不出更多线索了,她跪坐在湿润的草地上,耳边有风和松鼠??爬蹿的声音,夜色寂静。

    她想了想,小心地把断棍和玫瑰花瓣收起来,赶回小镇。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艾拉在心里抽签,想到谁就去向谁求助,几乎是没怎么犹豫,她就想到了泰达。

    由于镇长爱显摆的特质,泰达得以经常接触到更多元的人和事,现在这个情况,整个小镇恐怕只有泰达有能力提供帮助。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吧。

    艾拉赶到镇长家,上去就是一个推门的动作,手离门还差一厘米的距离时,门开了,艾拉没止住步子,当场表演了一个五体投地。

    "泰达!什么声音?"镇长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似乎心情不太美妙。

    "没什么,是野猫。"

    艾拉愣愣地"看"向他。

    泰达仔细打量了断棍半天,现场气氛沉闷,艾拉也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希望能从泰达这里得到更多线索,然而泰达的回复却令人泄气,他也没见过这种样式,只能从外表上推测这应该是贵族老爷们常用的手杖。

    "那这个呢?小镇没有玫瑰花,阿米巴堡好像也只有花店会专门从其他地方运来玫瑰花?,你能闻出来它的产地吗?或者哪家贵族小姐家里有?"艾拉急忙从兜里掏出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还不让泰达触碰,生怕混淆了气味。

    泰达感到无语:"你以为我是你吗,没有眼睛要靠其它部位生活?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花店?"

    艾拉毫不示弱地回复:"因为我穷,没钱进花店,除非你愿意跟我换钱。"

    "……你能不能要点脸?"泰达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泰达,我说真的,我要跟你换钱。"艾拉收起玫瑰花瓣和断棍,这么跟泰达说着。

    泰达语气轻蔑:"你是打算用你那几十枚铜币换1/2的银币吗?"看来泰达的老师有在好好上课,这不,连1/2都会用了。

    "不过,你母亲不是被贵族老爷看上了吗?,你怎么没跟着走?"泰达话锋一转,开始幸灾乐祸,"该不会因为你是个瞎子,被人家嫌弃了吧?"

    艾拉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泰达不明所以了:"你不知道?"

    "今天发生了什么?"

    泰达的眼神意味不明,艾拉看不见,她只能从泰达短暂的沉默中去体会他的情绪。

    "今天,父亲派人去酒馆堵人……"

    时间倒回到下午,艾拉向酒馆奔来的时间点,玛丽像往常一样在后厨刷盘子,酒馆里的人很多,有人招呼玛丽去前面帮忙。前厅有人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什么,看到玛丽来了就都纷纷让开一条道,并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玛丽感觉奇怪,以往的经验使她也暗暗警惕了起来。

    她端着盘子走进前厅,找到叫酒的那桌时,一声"先生,您的酒"卡在喉咙里,下一秒她状似不经意地转了个方向,回到人群簇拥处弯下腰把另一桌的空盘子和空酒杯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单纯来前厅收拾的。

    "劳驾,您见过这个人吗?"大提琴般华丽的低沉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在身后,人们都拘谨地凑过去看男人手中正缓缓展开的油彩画像,玛丽手中的动作一抖,客人吃剩的盘子里的酱料混合着啤酒就这样洒在她的裙子上,大家的注意力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玛丽手忙脚乱地整理好,粗着嗓子小声说:"很抱歉……"随后动作迅速地躲回后厨。

    隔着门板还能听到史密斯先生埋怨的话语:"她总是这样笨手笨脚,打坏的东西足够我再开一家酒馆了……您请不要计较……"一向尖酸刻薄的人此刻语气里却满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讨好。

    玛丽的手微微颤抖着,胸腔大幅起落,她抹了抹脸才发现,这么短短的一分钟里她居然出了这么多冷汗。

    她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屏息凝神,指尖竟然渐渐亮起了一点白光,唇瓣间吐出一连串难以辨认的语言,如果有魔法师??♂?在现场,就能确认这个叫玛丽的女人正在使用的正是高级传音术,不过很可惜,除了深居简出的牧师们,整个阿米巴堡及其下辖的村镇一个魔法师都没有,女人的秘密也就无人发现了。

    玛丽匆匆完成了这件事后,在后厨仓库里翻找,找到一块颇有年岁的麻布帽子,能把大半张脸都遮住,颜色和质地跟她的裙子相近,所以一点也不突兀。

    "是她吗?"

    "不可能吧……"

    "她的头发可是暗褐色啊……虽然说眼睛的颜色很像……"

    "气质也很相似。"

    "难道她是这位贵族老爷家里逃走的情妇?"

    小酒馆里的低语渐渐变得不可闻。

    "父亲的助理带人等在酒馆前面不远的小巷子里,预备一看到玛丽就把她带走,可是玛丽没有按时下工,还悄悄从后门离开了,他们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就去了你家,结果你家也没有人,还少了很多东西,再加上那位贵族打听过你家住址后也离开了,所以大家都认为玛丽已经被贵族老爷带走享福去了。"泰达说完最后一句话,咽了咽口水,他的嗓子要冒烟了。

    父亲没娶到玛丽,也没能跟贵族老爷搭上关系,今天一整个下午都在发怒摔东西。

    "那个人是什么身份?"艾拉询问。

    "没人知道,在这样的地方,谁敢不经过贵族老爷他本人的同意就跟人家搭话?"

    阿米巴堡是整片大陆上最偏僻的地区之一,真正的贵族几乎没有,除了神殿和王室派驻的一两个牧师外,在这里充当上层阶级的多是早年依靠运输而积累了原始资金的商贩们,这些人,贵族的本事没学到,但陈规陋习却是一个不落地全盘继承了下来,其中一条就是不允许未经贵族本人同意而贸然搭话,曾经有人为此付出过惨痛代价,所以哪怕是小镇人都了解并遵守着这条不成文的规定。

    气氛沉默下来,泰达打量着艾拉,她双手轻轻交叠在身前,捂着她的小口袋,乱糟糟的暗褐色头发上还沾着草叶,色泽浅淡到分辨不清颜色的瞳孔像两颗玻璃珠,目光虚虚地落在空气中,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

    长得又不好看,又不会讨好人,还是个瞎子,这样的人,没有了母亲庇护,在这个小镇上都很难生存,要不了多久估计就会被赶走,运气再差点,直接被卖给翁西丽当□□也不是没可能,接着,她就会染上脏病,默默地死在角落里,然后被丢去荒地,给秃鹫野兽提供一顿晚餐,这样的事,稀松平常。他都说了,跑远点,跑远点,不要再回来了,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没用。

    泰达的眼神变换不定,他开口,语气沉沉:“你打算怎么办?”如果她想赖上他,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如愿的。

    艾拉没有回应,泰达推搡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泰达又问了一遍。

    艾拉从小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缓缓展开,一边慢吞吞地说着:“泰达,你看看,这些东西能换多少钱?”

    布包里还有一层柔软的手绢,手绢上静静地躺着三颗圆润饱满的雪白珍珠,像初生的蛋,被粗粝的麻布保护着。泰达意外极了,这么品质上等的珍珠,哪怕是阿米巴堡执政官的夫人都不可能拥有!如果他能拿这个去送给执政官……

    “泰达?”艾拉轻轻的呼唤拉回了他的思绪。

    泰达清了清嗓子:“这些珍珠是从哪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艾拉说道:“你不用知道。”

    “你知道吗,如果我举报你偷盗,你会被砍掉手脚,而我会得到赃物的一部分,也就是一颗珍珠。”

    艾拉皱眉:“你明知道这不是偷的。”

    泰达无所谓地吹着口哨:“也有可能是抢的、骗的,谁知道呢。”

    艾拉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泰达瞟了她一眼,语气嘲讽:“你很了解我吗?臭瞎子?”

    艾拉道:“妈妈说,愿意保护家人的人,可以是恶魔,也可以是天使。”

    “我是天使?”

    “想什么呢,我都不是天使,你才不是天使——”艾拉无情开口,然后在泰达的拳头落下的前一刻匆匆吐出下半句,“但你绝对不是恶魔,我也相信你会懂得我的感受。”

    泰达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落了下来。

    夜晚的阿米巴堡仍然醒着,小贩零零星星分布在大街小巷,花朵巷紧挨着酒馆,橘黄色的灯光洒在街边石板上,东边的执政塔高高矗立着,里面是美酒佳人、纸醉金迷。驾驶驴车的老农将驴车带到驴棚去停置,艾拉跟在高大壮实的泰达身后亦步亦趋。

    “我都说你不是恶魔了,还夸了你,干嘛还打我?”艾拉捂着手臂小声质问。

    泰达恶声恶气地说:“本少爷想打就打,你管我?”

    两人磨磨蹭蹭地来到花店门口,喊下正准备关店的花店老板娘,艾拉小心翼翼地掏出玫瑰花瓣请对方辨认。老板娘压根没搭理艾拉,她全部的热情和注意力都给了看起来更有钱的泰达,不停地夸赞泰达未来可期,泰达被她这么一夸也开始飘飘然了起来:“那是当然,我可是泰达……”

    艾拉不得不用力锤醒他,泰达瞪了她一眼,然后才有点不情愿地打断老板娘的糖衣炮弹攻势,强调了自己的来意。

    老板娘这才站直了一点身子,慢吞吞接过玫瑰花瓣,斜倚在柜子上,非常敷衍地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玫瑰花瓣而已,这哪能看出产地?”

    在老板娘打量玫瑰花瓣的间隙,艾拉仔细辨认着花店里的玫瑰花香,询问道:“花店的玫瑰花从哪里运过来的?”

    老板娘的声音尖细:“怎么?你想抢生意啊?”

    “只是问问,毕竟这些玫瑰花似乎都不如我这朵玫瑰品质好。”艾拉老实道。

    老板娘一听就炸了:“你这个穷鬼竟敢嫌弃我的玫瑰花?你知不知道是谁培育了这么美丽的玫瑰?你怎么敢?”

    艾拉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它们确实不如我这朵柔嫩,香味也不如我这朵花持久,这是事实啊。”

    老板娘怒道:“我这些花可是来自阿塞洛、西莉亚的庄园,只有执政官的夫人和小姐有资格享用,整个阿米巴堡只此一家!你这个穷鬼,不仅玷污了执政官夫人和小姐的品味,更玷污了我的花!给我滚出去!”

    艾拉继续道:“我知道阿塞洛,那是我们的国都,可是它离阿米巴堡这么远,玫瑰花还没离开国都就已经凋谢了吧?你确定你的花是正品吗?”

    “你懂什么?每一个有牧师派驻的地区都会有传送阵能帮助人们快速到达阿塞洛……噢我忘了,平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神圣的知识呢?说起来,你是怎么得到这朵玫瑰花的,该不会……”恢复了理智的老板娘开始怀疑这几片玫瑰花瓣的来历了,她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泰达,泰达立即道:“是我父亲带回家不要的,只是我很好奇而已,毕竟阿米巴堡很少见到玫瑰花。它很美,不是吗?”

    老板娘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原来是镇长的玫瑰。”

    泰达拉着艾拉趁机告辞,再说下去恐怕要露馅,艾拉从老板娘手中抽回装着玫瑰花瓣的麻布,妥帖地放回小口袋,临走时仰着脑袋、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老板娘,像学生向老师提问似的开口:“平民与贵族的区别不仅在于财富的多寡,法律上需要王室认可、社会上需要贵族圈接纳、学识上需要经过两位及以上教授级别的老师教导,不是认识几个官员、懂得一些生意经就够的,对吗?”

    老板娘愣了愣:“你这个贱民在说什么……”

    泰达已经拉着艾拉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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