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小区门口的树叶落了一地，不知道是哪个打扫的大爷还费心堆出个爱心的形状。
原枝怕冷，快中午起床的时候看见潮湿的地面，就知道京市要开始降温，翻出早就准备好的毛衣开衫。
今天是周三，打工人心情的转折点。
她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手机一直以来的铃声如往常一样响起，她不慌不忙地滑掉，顺便给自己做了份午饭吃。
过了高峰期的高铁很是宽松，原枝随意看了一眼，她算是地铁上穿得较多的那一类人，依旧有年龄小的学生穿着俏丽的短裙。
她找了个旁边没人的座位坐下，滑动着屏幕上面的商品资料，手机铃声倏然响起，“你什么时候来？”
刚好地铁播报着下一站的名字，原枝回道，“十几分钟。”
沈千喜声音高昂，没有一点摸鱼人的自觉，“来收拾东西？”
“嗯。”原枝声音闷闷的，像是感冒的前兆，“没见过谁辞职还按时上班的。”
“漂亮，我紧跟你的脚步。”
那边立马就把电话挂了，原枝也没劝阻，沈千喜是她来这边公司才认识的人，但两人一见如故，无话不谈。
她也知道沈千喜早就准备离职，只是这次两人不需要再为难，刚好凑一对。
公司的运营部还是一如往常的忙碌，公司最热推的博主已经开播了十几分钟，原枝径直走到自己工位旁边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
“小枝，今天是你最后一场直播。”旁边有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她，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催促原枝。
交接的最后一天，心里有气的人不仅仅是原枝一个人。
原枝来之前已经画好了妆，现在稍微再定有一下妆就可以开始，她坐在镜头前等着倒计时，最近因为开播时间总是不准时，人气没有以前好，但总归还是有铁粉守着。
弹幕很快就热起来，“哥几个又来看恋爱脑了？”
“我可是买口红的。”
原枝像往常一样和粉丝打着招呼，她声音带着南方人的温软，语速也是慢吞吞地读着弹幕。
“和男朋友分手要告知双方吗？”
旁边有工作人员时刻盯着后台数据，屏幕里面的女生眉眼清淡，不是现在短视频时代流行的浓颜或是纯欲风，是独特的古风美人。
女生面上表情淡淡，下一秒——
“不用告知双方，记得上报联合国。”
弹幕整齐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飘过。
“买下一号链接的唇釉，扣1，我替你上报联合国。”
“主播为什么不笑？”原枝手上正试着刚刚提到的唇釉，往自己唇上涂抹，是支偏橘的丝绒质地，涂在她脸上秋季的温柔尽显。
“因为主播生性不爱笑。” 说完她冲着镜头莞尔一笑，“不过为了老婆们拿到全方位的产品展示，还是要笑一笑。”
“和男朋友在一起总自卑怎么办？”
原枝直播间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稀奇古怪的问题，而她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风格回答这下问题，再借势介绍合作的商品。
“现在就封你为自卑组大组长，自卑组上大分。”她拿住另一件桌面上的商品，“每天一杯燕耳，自卑无影无踪。”
“主播自卑过吗？”
“自卑过。”原枝本来想继续说些这几周的热梗，后面倏地换了首背景音乐，深情语调像是刀割一样缓缓凌迟着她。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
她看着镜头里面妆容精致，眉目舒展的女生，“我上大学的时候，刚从小镇出来，几乎没见识过什么世面，看见谁都觉得自卑。我不爱逛街，不爱聚会，每天都想着怎么能挣够自己的学费。”
弹幕都在问她后来呢。
原枝只感觉今天的直播好像格外漫长，头也昏昏沉沉的，眼睛因为感冒抽搐发酸，“没有后来，有人资助了我上学，渡过平平无奇的几年。”
一片唏嘘。
她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凝滞，对面的工作台上放着几个名牌包，她自己的工作人员正爱不释手，还有投过嘲笑神色的郑圆。
原枝早上上班随手提着的包被她像是不经意之间撞在地上，恨天高踩过。
她收回目光，看着弹幕突然又开始吵。
“你怎么风格和那个谁一模一样啊？”
“一个公司的吧。”
“明明她才是最早这个风格的，其他人才是抄袭。”
最近这样的言论多了起来，原枝不想理会，反正这个账号她也带不走。
外面华灯初上，她以往都是要直播到半夜一两点，今天或许是要生病，又或许是因为离职，早早就准备下播。
也没有和这个账号的粉丝道别。
“眼睛什么时候瞎的。”原枝俯身拿起被扔在地上的包包，拍走上面的尘土，站起身盯着还在她工作间晃着的人。
郑圆转过身，总是那样蔑视的眼神扫过原枝，“都要离职的人就少多管闲事。”
“小枝姐，经理叫你过去。”旁边有实习生过来缓和气氛。
原枝看见几乎她工作室的每一个女生桌边都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是前段时间刚上市的某家包包。
这样的手笔，不言而喻。
“怎么，原主播需要，我也可以送你一个，省得每天背着你那些杂牌。”郑圆声音尖细，从某些角度来说一点也不适合做主播。
“送我？”原枝随手拿起旁边盒子的包包，垂眼细细打量了一圈，“这种真假不辨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松手让包掉在桌子上。
“你背过吗就说假！”旁边人一下就急起来，“这可是我好几万专柜店买的，你这么懂怎么买见你背过。”
女生纤长手指划过上面的logo，声音因为刚刚的直播变得有些哑，她刻意放低音量，“不太懂，但知道一些。”
“正品logo上面的R最后这一撇是从夹角开始出来的，这个很明显不是。”
听见她说话的人拿着剩下的几个包包对比，有人惊呼，“真的哎，有的是夹角出来，有的不是。”
“第一次见真假混送的。”
听见有人小声吐槽，郑圆脸色难看，一副被拆穿的心虚样子，踩着她的恨天高离开。
“姐，你怎么辨认得这么快？”刚来的实习生凑过来问她，原枝平常除了直播时间话多一点，其余时间几乎都看不到人。
新来的实习生都对这个号称“起死回生的营销鬼才充满好奇。
原枝才发现原来那些事情她都记得那样清楚。
大学时候不懂这些牌子，更不懂真假，一次聚会被别人的女伴嘲笑她背着个假货，其实那只是她随意从购物软件上选了个看上去简单的。
她脸红了个彻底，是旁边那个总是散漫，不想多说话的人，直起身把她带进怀里，语气随性又轻狂，“我周淮宴的人，就是背着布袋也比别人珍贵。”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回去路上，原枝觉得自己丢脸不肯说话。
“我没了解过女生的东西，有什么可丢人的。”周淮宴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一直哄着她，“别自己气自己了,宝宝。”
从那之后，她就很少再背包。
周淮宴那段时间送了她数不清的包，她的衣柜都被塞满，她惶恐，想通通给他送回去。
“别慌，这都是给你玩的。”
后来她见多了，自然就看出些真假包的门道，不想再给他丢人。
只是再怎么学习模仿，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旁边的实习生还眼巴巴盯着她。
“看过一些视频。”
原枝收拾好自己东西，往经理办公室走着。
敲门进去。
“考虑好了吗，其实没有人一定要你离职。”经理有些可惜地看她，“可以换去别的职位嘛。”
“不用了。”原枝不想多费口舌，让她拱手相让自己做出来的账号，还要忍气吞声继续待在这里，她做不到。
拿了离职信，转身出门，沈千喜就在门外面等着她。
“是不是说能给你调岗？”
原枝点头。
沈千喜已经在楼道开始骂起来，“明明现在这种风格的直播是你一手创出来的，当时你踢出方案的时候，没一个主播敢自己实践，让你自己上场，现在你火了一个公司都来模仿也就算了，郑圆那个小人还想接手你的账号？”
原枝耸肩，“她后面有人，没办法。”
“不就是找了个暴发户男朋友，还不知道是不是正常交往呢，就想顶替别人。”沈千喜气不打一处来，“真以为名字和你一样有个原字，就能把你的账号继续做好了？”
“那以后就是她的事情了。”原枝拿着自己仅剩的东西往外走着。
郑圆以前一直是个不温不火的跳舞主播，能随手真假混送名牌包也不可能，大概率是她那个对公司施压的男朋友的手段。
“那你后面什么打算？”沈千喜问她。
原枝看着手机上面刚发过来的面试通知，心头乌云散开，“准备去拯救世界。”
沈千喜凑上前看了一眼，“舜华？这牌子有点小众，感觉都快倒闭了。”
“对，就是快消失了。”原枝点头，“所以我才要去。”
“我们原老师又要去起死回生了。”沈千喜笑她，“不像我，放逐失败，只能回去挨骂。”
果然，话音刚落，她给家里人专门设置的夺命铃声就打过来。
“我先回去挨骂了，小枝。你自己路上慢点。”沈千喜匆匆忙忙地离开。
原枝最后离开的时候又回直播室，看了一眼熟悉的位置和设备，以后这些她一手努力创建的东西，再也和她无关。
天公不作美，原枝出去等公交车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又开始下雨。
冒着雨跑到站牌下面，身上已经被淋透，越是这种天气，公交车越是迟迟不来，原枝看着打车软件上面的提示。
“前面还有二十几位顾客正在排队。”
此刻街道对面，雨幕中也挡不住贵气的黑色车身，坐在后座的男人眼神透过玻璃落在对面的女生身上。
全身几乎都着了雨，下身的纱裙沉沉贴在腿上，针织开衫和吊带裹在身上，曲线几乎一览无余。
镜框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星光，后视镜里能看见男人有些恼怒和莫名情绪的神色。
司机跟在他身边很多年，自然是聪明人，低声问着周淮宴，“先生，要过去吗？”
周淮宴还是紧紧盯着对面的人，小脸没什么血色，如此狼狈。
“她应该不想见到我。”
原枝盯着迟迟不动的排队，雨幕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落在手机屏幕上面的雨滴骤然消失，头顶落下一片阴影遮挡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