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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青萍

    歙州,城郊五十里马驿。

    烈日炎炎,蝉鸣不止。

    两排高大的榆槐行道林夹杂着凹凸不平的官道,暑气蒸腾,碧草伏恹,时有马蹄疾驰而过,尘烟缱绻。

    更多的是难以忍受酷暑的旅人,见着一旁的茶棚,便停车撂担躲进去了。

    饶是如此,三伏天,这驿站茶棚的生意也并非十分火爆,只有零星三两桌。

    那支开的帘棚底下那桌,人数是最多的了。

    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修长玉手把盏品茗,他身着深褐色棋盘纹窄袖圆领袍,衣质泛华光,头戴软脚幞头,肤质白皙剑眉星目,话虽不多,看起来却颇有身份,连小二也不敢怠慢。

    他同桌坐着方巾交领衫大袖鹤氅的老者,看似年逾不惑,精神矍铄,身后并两名带刀守卫,无人敢靠近。

    老者叹息:“这毛峰新茶,当地饮的,就是比京里的要好些。”

    年轻人放下茶杯,微哂:“今年的茶,通过汴河运至京师,你能饮到,已是明年了!”

    “可惜,前年政事堂若是同意你的漕运改革方案,何至于延怠至此啊!”

    “拦下的,又何止这一道改革?”

    年轻人夹起一块肉脯,往口里一塞,聊起往日的波折,却是风轻云淡。

    他左眉峰一颗淡红色的痣,令那双微垂半敛的桃花眼平添一股风流,薄唇微挑,流露出的,却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潇洒态度。

    老者望着空旷的官道,想起往年这时节,也该是各州衙役运送物资的时候了。

    朝廷征夏秋两税,此时应当赶在入秋之前,把州县收缴上来的钱帛谷物运送至转运使司的,再经漕运送至京师,然而官道却如此空旷。

    盖因盗匪频出,衙役若遭劫掠,赔得倾家荡产。

    因此有钱有势的里正、乡绅大户都不敢担任衙前役,想尽办法转移至中小户头上。

    江南地区已是破败了多少中小户了,这弊政却因牵扯党争,履废又复,阻碍重重。

    老者看向提出改制,却被贬至江南西路,如今秩满回京的转运使崔题。

    十七岁进士及第,齿少心锐,屡屡提出改革,却一直被贬,崔题好像越挫越勇,如今聊起政敌党争,他完全也是无所畏惧的姿态。

    “此次卿志回京,也不知中书又该把你派往哪里去啊。”老者周先生感叹。

    崔题仍是无所谓一笑:“有个差遣都算他们大发慈悲了,只怕制授个馆阁的虚职,让我闲赋在家。也好,许多年没陪陪我娘,要不,趁此休息休息?”

    “你休息了,弊政不革,破产的中小户愈多,这官道上怕是没有一辆押运的辎车了……”

    周先生方说完,忽然紧紧地盯住一处不放。

    崔题也放下筷子转头望去,只见一包巾裹发的老妇,正赶着一辆单驴辎车缓缓靠停。

    那辎车,不正是衙前役的用车,怎么是一个老妇驱赶?

    车上运送的也不是财物,而是并腿斜坐的年轻书生。

    书生着白襕逍遥巾,十七八岁年纪,身子极其地单薄,甚至可以用纤弱形容,显得那白襕并不合身,松松垮垮的,露出领口一截纤长的颈。

    肌肤雪白如玉,嫩生生的能掐出水来,擦汗时露出的那一截藕臂,也是圆润粉嫩,让人不敢轻易拿捏,生怕一碰便掐出红痕。

    这是书生?

    再看他眉目,也不知为何,只想用明眸善睐,远山如黛,顾盼生辉来形容。

    崔题和周先生就这样看着老妇停车栓好驴,又搀着书生的手,仔细地把他从车上请下来。

    书生走路也是袅袅娉婷,显得那身儒服装扮异常地……怪异。

    他两走进茶棚之时,也是老妇牵着书生的手腕。

    那书生怯生生地躲在老妇的身后,一双如清泉隐墨玉般的眸子,乌溜溜地转了转,看到崔题这一桌几个男子大喇喇地看着他时,也不知是不是面生,竟然平白无故嗔了他们一眼,便有些恼怒地低下头,似不想给人看。

    怎么,难道还把他们当成登徒子了?

    周先生诧异。

    他也就罢了,可崔题轩然霞举之貌,年轻有为,祖父贵为三朝元老,父叔皆仕宦,堪称京城第一阀阅名门出身,不说到了这乡野之地,即便在京城,也是无数闺阁女子梦中肖想的郎婿,还需要觊觎他……这白脸书生的美貌?

    再看崔题,只见他收回目光淡定饮茶,似乎并未把那一记白眼当回事。

    老妇牵着书生找了角落的桌子入座之后,招呼小二上来,而后给书生倒了茶。

    谁知那书生嫩生生说了一句:“妈妈,这里好热,碗底有污渍,没洗净……”

    那声音圆糯清润,太俏生生了,还有几分娇憨。

    崔题随即“噗嗤”一声,笑了。

    周先生随即也明白了过来,这哪里是书生,分明是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简直是荒唐!

    且不说,她这副花容月貌的模样,扮作书生能不能惹人信服,已是荒唐;再则她一个小娘子,并一个蹒跚老妇来这荒山野岭之地做什么,近年盗匪又频出,她也不怕危险?

    周先生看了看崔题一眼,想看看这位官人管不管闲事。

    只见崔题淡漠地夹起肉脯吃菜,一副干卿底事的模样。

    他想起来崔题刚入仕的时候,虽然年轻气盛,热衷于改革,可这些年已被官场打磨了许多,变得冷锐起来,帮人只帮三次,事不过三,以及那种自寻死路的人事,他绝对不帮!

    乳娘拍拍潘沐柠的手安抚道:“阿郎莫慌,老奴给你换盏碗去,也寻一把扇子来给你扇扇风!”

    她说罢,追着小二进店里去了,独留那嫩生生的潘沐柠坐在外头。

    除了崔题这桌,亦有两桌旅人盯着她瞧,其中两个闲汉露出垂涎三尺的笑容,引得潘沐柠局促不安地看着他们,双手无措地捏紧了衣袖。

    妇人许久不出,崔题突然抬起头来冲一旁的守卫示意:“李青,你去看一眼!”

    李青打小就跟着崔题了,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点头领命,绕着墙根悄悄走到后院去。

    没一会儿回来了,李青坐下来看了看崔题和周先生,欲言又止。

    崔题和周先生当即都明白了。

    周先生作为崔题的幕僚判官,跟了他七八年了,与这几人也都养成了默契,心照不宣。

    不过,他仍是佩服崔题的机警,单凭一个眼神,便看出端倪了。

    潘沐柠又坐了一会儿,没见乳娘出来,她已经着急了,幸好小二寻了出来,说:“小官人,里头的雅间空出来了,您随小的到里头坐吧!”

    “我乳娘呢?”

    “在里面等着了!”

    潘沐柠毫不迟疑,立即起身逃也似的跟着小二进去了。

    待进了雅间,里头居然没有乳娘,反而坐着另一个店小二,冲着她笑,有点诡异。

    她方要回头询问领路的店小二,却被身后之人冲上来捂住了口鼻,而领她进来的另一个店小二拿出了绳索捆住她全身,又拿出黑漆漆的麻袋套上。

    她挣扎,也只剩了呜咽声,吓得哭了出来,然而无济于事,她被堵住了口鼻,根本无法求救。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破门而入。

    “监官在此,谁敢在歙州地界犯事?不要了你们的狗命?”

    那两店小二察觉事情不对,遁窗而逃。

    潘沐柠得救,从黑麻袋里重见天日时,见到的是方才露天茶棚里,隔壁桌的华服年轻公子。

    公子负手而立,俯眸看着她。

    那半窗的牖光刚好透进来,照亮他通身,丝罗华服微烁、面如冠玉,天姿玉容,宛如神祗般。

    与他一同而来的还有两个侍卫,一人亮出告身牒牌之后,把牒牌收了回去,另一人正在给她松绑。

    她得救之后有些虚脱,但心底扔淌过劫后余生的喜悦,再看眼前的公子,不再觉得他的眼神冒犯了,反而似亲人般。

    潘沐柠起身之后扑过来抓住公子的衣袖,就像往时在家里,因为恐惧而奔到父兄身边抓着他们的手那般,回头看着那两名店小二,见已经逃走,她才松了口气,气喘吁吁对崔题说道:“公子……公子,多谢你!但是我乳娘……”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急了起来,“我乳娘,我乳娘还在他们手里,可否救救我乳娘?公子,可否救救我乳娘?”

    崔题不置可否地挑眉:“你乳娘?”

    这女人生得漂亮,却如此愚蠢?

    话音刚落,那老夫人突然从后院奔了出来,也是喜极而泣般呼喊:“柠姐儿,柠姐儿,老奴在这儿呢,老奴没事!幸好姐儿也没事!天杀的这些歹人,竟敢在驿站里为非作歹!幸好得公子相救,呜呜,公子乃大善人啊!呜呜……”

    “乳娘!”

    潘沐柠刚要奔过去迎接,却突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脚底浮空,栽了下去。

    幸好崔题揽住了她的腰肢,才不至于让她摔倒。

    潘沐柠迷迷蒙蒙的,想不清,便昏了过去。

    崔题一瞧她的面色,便知她中毒了,不由得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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