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秦筱吟养伤的这段时间,琼州岛渐由盛夏转初秋。

    这里不比京城,京城的盛夏虽也灼热,可身着短裙便能恣意出门。琼州四季如春,寒冬不落雪,仲夏烈阳高。

    如今转秋,倒是削去了秋的萧索落寞,只剩一身松快入潮来。

    期间简忱时不时就来秦筱吟屋内晃悠,自从认出她是当年科举考场上一见倾心的考官后,这小子便放不下一颗躁动的心。

    她情绪不稳定,常会冷着一张脸明里暗讽,简忱却觉得这是文人逸士的高雅,他个愣头青不理解是正常的;

    见她隐有伤心之色,他巴不得快马加鞭入京,带回些甜腻的豆糕来;

    她恼,他变着花样伶牙俐齿的哄;她静,他热脸贴冷屁股凑上去。

    总之简忱雀跃得连街边的狗都能看出来他春风满堂。

    秦筱吟一开始还会觉得他的行为过界,总时不时勾起些称不上美好的回忆。可每当她觉得下一步事情就要糟糕透顶时,简忱又会恰到好处的止住,收放自如,欲擒故纵,给你一种......

    这人仿佛天生就大大咧咧,没长心眼般的纯真无邪。

    久而久之,她竟然习惯了。

    “姐姐,你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吧?”一日清晨,简忱拿着个木梳跃跃欲试,“今天我祖母要出海赶集,可热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秦筱吟秀眉一皱,侧身躲过他作势要为自己挽发的动作:“别叫姐姐。还有,头发我可以自己梳。”

    “我比你年岁小,不叫姐姐叫什么?更何况姐姐还生得漂亮。”

    简忱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又不情不愿将木梳递给她,挠挠头羞赧道:“对不起啊,我这人有点粗鲁,总是忘记你的洁癖。”

    洁癖?听到这词,秦筱吟微不可查地一挑眉。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而且,以前母亲还在世时,身患疾病不能自理,我为她梳妆惯了,一时就没反应过来,秦姑娘我真抱歉。”

    “......”秦筱吟默了片刻,轻声询问,“祖母什么时候出海赶集?”

    “!”简忱一个没忍住,差点高兴地乐出来,但眼中却是流光熠熠,“一炷香后就去赶集,你要一起吗?我带着你!”

    秦筱吟仍有顾虑:“会不会麻......”

    简忱迅速打断:“不会麻烦,你跟着我走就好了。姐姐住进琼州岛也近整月了,以你的性格,肯定不会在不熟悉的地方久待不是么?但京城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还不如安心下来,在此地养伤。”

    除了养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还有心伤。

    我想要你留在这里。

    “有句话你说错了。”秦筱吟声线清冷,不带任何情绪时无端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矜贵,“我并不想回京城。”

    临近出发前,简忱还为她挑了件极其低调的衣裳。

    甚至拿来了一竹磬的《易容术大全》。

    “你是要给我下咒吗?”秦筱吟牙疼地一页页翻开《易容术大全》,听说这是简公子本人亲编,字迹潦草,风格癫狂,疑似邪祀,“看不懂,一字字念给我听。”

    简忱每笑吟吟念一句,她就顺从地往脸上涂脂抹粉,左一块胭脂膏,右一块软糯的肤质面具,竟真是摇身从知书达礼的贵女模样,变成了低调朴素的小侍。

    琼州是大宣管辖下的一座南海偏岛,四面皆海,商船络绎不绝。又是四季如春,瓜果飘香,特产名厚,独景美不胜收。

    此地多以果林农业为主,靠沿海贸易将特产送至大宣内陆,每周一次,被当地人亲切称为“赶海入集”。

    秦筱吟特意戴了个轻薄的面纱,亦步亦趋跟在祖母与简忱身后。明明此前是个大宣丞相,可这副屈居人下、慎微做人的模样却不像演的。

    祖母走在最前方,简忱就拉着个堆满蔬果的小推车稀松疏懒地跟着。秦筱吟打眼一瞧,集市上基本都是摆摊卖货的,经营模式与京城似乎无甚区别。

    不过琼州人衣着多乘便凉,不似京城那般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就连女子,都摒弃了冗杂的长裙。

    见秦筱吟左顾右盼的打探模样,简忱骄傲地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怎么样?琼州漂亮吧,热闹吧,根本没有流言中那么不堪好吧。”

    因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多被贬于此,诗卷中铺满了壮志难酬的悲慨,流入京城,就口口相传成了另一副模样——琼州如其名,“穷”州,还有猛兽毒蛇食人,堪比地狱。

    秦筱吟仍专注盯着周围动静,随意敷衍:“嗯,是挺不错。”

    简忱心想:我就说吧!她果然喜欢这里!

    察觉到他莫名其妙的兴奋,秦筱吟默默:“?”

    简忱胡乱打趣:“啊哈哈哈……美,太美了。”

    秦筱吟:“……词穷到只会说美的傻子。”

    三人找了块阴凉的风水宝地摆摊,此地并不位于最热络的市集中心处,可往来商客们宁愿从东边跑到西边,也要迢迢赶来买简氏的货。

    秦筱吟不解相问,简忱咬着口苹果给她口齿不清地解释:“你别看市集上挺热闹的,但说实话,琼州还是比不上江南的鱼米之乡、京城的万国来朝。这里的街港常有饿死的人,世家望族嘛,也仅此一家。”

    “你看到的,只是举州之力营造的富饶假象。”

    入官场久了,秦筱吟敏锐抓住一个词:“世家望族?”

    “嗯,除却理政的琼州刺史和知县,这里本土的世家望族就一个。”简忱眯起眼,躺在藤椅上翘二郎腿,笑望秦筱吟,“你猜,这尊贵的、唯一的世家望族是哪家?”

    “……”孔雀开屏般表现得这么明显,秦筱吟闭眼都能答出来,“简氏?”

    简忱打了个响指,表示认同:“这里的人呐想出去,就入京赶考调到别处做官,然后全族搬迁。只有我们简氏,世代居住,声望颇高。”

    “久得都不知道见证多少任刺史的更迭了。那些刺史多半是被降职到此,或是绩效不佳,朝廷随便给的一个封位。不过不管他们官有多大,在宣朝内陆曾有多么大的势力,到了这里,都得向我简氏磕几下头。”

    琼州偏远,想要在此地做官做得安逸,就需要讨好本地世家以求庇佑。不然哪天发生农民□□,朝廷又管不着,恐怕很难保全。

    秦筱吟凭借屋内俱全、精美的家当猜出了简氏地位不低,只是没想到,竟是此地官吏“狐假虎威”的那只“虎”。

    怪不得来往的客商都要赶来买点硬邦邦椰子,给个面子。

    “不过……”简忱悠悠望了眼湛蓝的天,明净的空中好似倒映着碧绿的水,“简氏一言堂,风光无限也是前几年的事了。自从父母走后,这家产落到我手上,真是越来越式微了。”

    “多亏还有祖母这尊大佛镇着。”

    简忱父母亡故一事经常提起,秦筱吟是个慢热的,她不知这是有意暗示什么,还是他随口一句感叹。

    从礼仪上来讲,凭目前他们的关系,她不能问太多,也没立场去安慰。

    当然,更大程度是她根本没想安慰,毕竟是对男子。

    秦筱吟巧妙地换了一个话题:“所以,你家祖母为了振兴家业,才让你去考科举?”

    谁料说科举科举到,简忱还未答话,前方哄闹买货的人群中就走来一书生气儿的男子,白面儒冠,叫李伊,是此地普通的一农户家。

    他简单跟祖母打了声招呼,就直奔简忱来,还重重往他肩上锤了一拳——

    “简大公子,这次科举又没中啊?”

    “这是我一个狐朋狗友。”简忱一边小声向秦筱吟解释,一边回敬了李伊一拳,“李狗子,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哈。”

    秦筱吟:……狐朋狗友是你这么用的吗?

    李伊眼神鄙夷:“你年年考县试,年年不中。每三年还要抽风去挑战下院试,也是不中。这种事儿还有意外啊?”

    “……咳!”简忱佯装抬头望天,眼神直往秦筱吟那边瞥。

    他内心直嚎:你快别讲那么详细了!我的心上人还在一旁听着!

    “你有眼疾?”李伊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一旁还站着个蒙面的陌生女子,“……这位是?”

    “咳咳!”简忱清了清嗓子,站直脊背,“李狗,实不相瞒,我这回进京赶考虽然又没中。但是你也知道,本公子一手好字妙手回春,这位姑娘嘛就是欣赏我的字,以身相许跟我回来的。”

    李伊睁大了眼睛:“啊???”

    秦筱吟本来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猝不及防惹火上身,她想也不想抬脚往简忱鞋上一踩。

    简忱痛得直蹦三尺高。

    给人李伊看乐了,拱手冲秦筱吟施礼:“嫂子啊,您就算欣赏他的字,也不能瞎啊。”

    是啊,我还没瞎呢。

    哪怕秦筱吟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简忱也能从那弯如月牙的双眸中窥出笑里藏刀来。

    “行了行了,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李伊毫不客气地从篮筐里抓了个梨,一口咬下,“我呢科举中了,过了乡试,被封了个襄阳知县。以后就不能跟你一起鬼混了,过几天就赶海了,也不知何时再见,特意来说告别的。”

    “啊?”刚还嬉皮笑脸的简忱,被这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礼就不用送了,免费抓你几个梨,就当谢意了哈。”李伊一口咬着梨,另一手又抓了个,祖母听完还又往他怀里塞,他全抖了出来。随后招手告别,转身离去。

    简忱愣了好久。

    他记得儿时这片岛上人还挺多,自己又是个热情好客的,和谁都迅速熟络打成一片。后来历若烟开盛世,当朝丞相治理有方,一个个眼熟的人为了功名前途相继离开。

    朱墙瓦裂,琼州还是那片世外桃源的岛,故人却随风远去,隔海相望。

    物是人非,这是从小众星捧月的简忱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秦筱吟遥望李伊渐隐在人群中的背影,突然问道:“简忱,你为什么科举屡次不中,是真的考不上吗?”

    “不是……”被这么一问,简忱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逃避问题,“琼州承载了我所有的美好岁月,这里的人淳朴善良,不像外面,勾心斗角,步步惊心。”

    “我可以一辈子吃家产,无忧无虑过完一生。而不是……像父母一样,被官场毒害,再无天日。”

    果真是泡在温柔乡里长大的小公子。

    秦筱吟又一次敏锐抓到关键词:“被官场毒害?那你不想做官报仇吗?”

    简忱轻轻摇了摇头:“我是个没什么远志的纨绔公子,也没通天的本领。这一生能照顾好自己和祖母,已是尽力。”

    “若执意报仇,恐怕……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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