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闺怨夫

    她和阿鸿一身夜行服,黑巾蒙面,就着黑夜,自恃无人认出,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

    清玥剑泄露了她的身份。

    清玥剑由玄铁制成,剑身轻薄,剑锋锐利,是阿爹请铸剑大师为她量身订制的,整座京都仅此一柄。

    今夜是清玥剑第一次于现身于人前,连萧怀远都未曾见过,竟让萧慕言给认了出来。

    萧慕言的心计城府比她想象中更甚。

    慕容清灵心念电转,斟酌开了口:“殿下洞察秋毫,小女佩服,小女曾听家父提起,殿下颖慧绝伦,悟性极佳,家父对殿下很是欣......”

    既要与狼共舞,便先以言语把人稳住,结个善缘,旁的事再从长计议。

    “慕容大小姐!”

    可惜她攒了满肚子的夸赞,就这样被无情被打断:“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萧怀远,你还会这么说吗?”

    当然不会,她只会恶心到话都不想说。

    心中忧愤一起,连萧慕言敷衍的心思都没了。

    萧慕言拿着绢帕越靠越近,嘴上却是哼一声说道:

    “若慕容大小姐漏夜私会九皇子的事传遍京师,萧怀远必不能忍,届时,想必大小姐便会追着萧怀远澄清误会,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本皇子。”

    慕容清灵:......此话何意?!

    惊诧之后,她呆若木鸡看着萧慕言帮她擦拭血迹的手,陷入了沉思。

    在她前世有限的记忆里,萧慕言是令人胆寒的豺狼,剥.皮.楦.草,活.人点.天灯,手刃生母,桩桩件件都告诉她,萧慕言是多么不好惹。

    如今,豺狼在她面前披上阴阳怪气的羊皮,是因为她帮了他?还是想拉拢镇北侯府?

    慕容清灵不确定。

    良久,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萧慕言的深重怨气。

    像被冷落了多年的深闺怨夫,再见那负心薄性女,忍不住就把数年独守空房的委屈尽数发泄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是否对臣女有什么误会?”

    萧慕言闹别扭似的绷着一张脸,扭过头去不说话,绢帕染了血污,被他随手扔去了一旁。

    慕容清灵瞟一眼绢帕上的血渍,又瞅一眼萧慕言,总觉得事情很不对劲。

    萧慕言身上有太多矛盾之处,分明是个阴鸷狠绝之人,面对她时,却是另一幅面孔,他不质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处,也不怀疑她别有居心,却唠唠叨叨抱怨些无关紧要之事,还纡尊降贵照顾她,到底意欲何为?

    耳畔“喵呜”一声,打断她的思绪。

    狸奴窜上萧慕言的肩,脑袋蹭着他的脖颈,约莫想往他怀里钻,萧慕言轻拍猫头,狸奴便又跳下地,猫身蜷成一团,温顺的蜷在他右脚靴子上。

    还有狸奴,他对狸奴这般温柔,让她愈发看不懂了。

    “殿下。”

    医者拎着药箱子,站在美人图屏风前,揶揄道:“追姑娘不用急于一时,先让在下给把伤口包好咯,省得待会吓到姑娘。”

    萧慕言终于大发慈悲,把她从墙壁和他的身体.之间解放出来。

    慕容清灵这才看到,他左肋下有一道既长且深的伤口,正滴滴哒哒淌着血,在脚下聚成一小摊血洼。

    屋子里血腥气太重,将他身上的味道完全掩盖了。

    “不急。”伤者倒是半点不在意,动动下颌示意她坐回床榻,拾剑挑起戳得肠穿肚烂的大蜘蛛,走去医者面前:“先给她看,她被此物咬伤了。”

    医者眼睛霍地亮了:“北栀稀有的毒蜘蛛!殿下送我吧,我可得好好研究研究!”

    “不行。”萧慕言无情拒绝:“你只有一晚上研究时间,先给她解毒,否则我立刻收回。”

    医者怨气深重地走到慕容清灵跟前,一言不发搭起脉来,一刻过去了,神情越来越凝重。

    萧慕言耐着性子等了一刻,瞅着医者神色,眉心也越拧越紧。

    不长眼的侍卫凑上前禀报:“殿下,刺客共计六十三人,有两个活口,搜出一条北栀的马头鹿角腰饰,这些人的嘴很难撬开,约莫是审不出何人勾结北栀,指使他们行刺殿下了。”

    萧慕言登时戾气横生:“阉.了!再把眼.珠.挖出来。”

    侍卫领命正要退下,萧慕言补道:“割九十九刀,一刀都不能少。”

    阉...九十九刀...挖.眼,果然还是那个阴鸷狠绝的萧慕言。

    慕容清灵倒吸一口凉气,和身侧的阿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不知是不是方才刺激太过,胸腔竟横生出一股强横戾气,于四肢百骸横冲直撞,好似体内禁锢着一只饥饿的饕餮,下一刻就要窜出体外,将入目之物统统吞吃入腹。

    “烦请姑娘掀起袖口,给在下......”

    电光火石间,慕容清灵倏地抽出清玥剑,举剑朝医者心口劈砍而去!

    阿鸿惊呼:“大小姐!”

    可变故起得实在太快,哪怕阿鸿近在咫尺,也赶不及阻止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利剑刺向医者心口!

    萧慕言把医者往后一推,医者身形不稳向后仰倒,后脑重重撞上墙面,登时“哎哟”一声,面色煞白。

    慕容清灵一剑扑了空,手腕翻转,旋即刺出第二剑。

    萧慕言费力钳住慕容清灵执剑的手,瞠目怒斥:“枉你自诩天下第一毒医,这点毒都解不了?由着人在本皇子眼前毒发?”

    毒医耳鸣目眩,声音呐呐:“这姑娘...力道够狠,殿下且先撑着,等在下...捋捋。”

    侍卫们闻得动静,急三火四冲将进来,齐刷刷抽出利剑弓弩,如临大敌对准慕容清灵。

    “谁都不许伤她!”

    萧慕言咬牙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稍一分神,左肋伤口便被慕容清灵手肘狠狠撞上,疼得低低闷哼了一声。

    侍卫们不敢违令,只得守在美人图屏风外,焦眉烂眼看看两人僵持。

    萧慕言夺过清玥剑掷给阿鸿,不顾伤口崩裂,鲜血沥沥,死死攥住慕容清灵的手腕,让她的后背紧贴他的前胸,牢牢将人钳进自己怀里。

    月色下,两条身影相依相偎,打眼望去,倒像一对耳鬓厮磨的有情人。

    医者终于缓过气来,打开医箱翻出一枚药丸,阿鸿连忙接过,急急递到慕容清灵嘴边。

    待强行喂下药丸,足足等了一刻,慕容清灵仍在奋力挣扎,丝毫没有神志清明的迹象。

    两人都铆足力气纠缠.彼此,仿佛要融为一体,或耗尽对方全部精.血,才肯善罢甘休。

    慕容清灵的面巾早已被撕得粉碎,露出戾气横生的灵秀的脸,她双目赤红,乌发披散,几缕凌乱缠上他白皙的脖颈,分外醒目,灼热滚烫的呼吸一声疾似一声落在她耳畔,汨汨流淌的鲜血透湿雪色衣袍,将她的黑衣洇上大团大团触目惊心的暗紫。

    萧慕言面色惨白,唇色全失,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恶狠狠剜向医者,大有一副解不了毒就活剐了他的气势。

    阿鸿急得围着医者团团转:“小姐怎么还是这样?你倒是再想想法子啊......”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医者狠狠跺了一脚:“殿下,您的血,用您的血!”

    阿鸿险些跳起来,“你!你撞坏脑子了?殿下的血怎么可能......”

    可......

    可再拖下去,九皇子也治不住大小姐了,出了这个屋子,便要面对满院执刀弄枪的侍卫,大小姐焉能活命?

    萧慕言觉得周身渐渐脱力,偏她还在源源不绝迸发着暴戾之气,他想扼制她转过身来,却已是力不从心。

    “淼淼——”

    他把头埋进她雪白的脖颈,声音透出虚弱:“想想你的家人,想想镇北侯府,想想关心你、在乎你的人,淼淼,你不能有事,不管为了谁,清醒过来好不好?”

    慕容清灵的身体有刹那的僵硬。

    趁她反应迟疑那一瞬,萧慕言箍着她的削肩扳将过来,再俯下身,两人肩对肩,脸贴脸,他含起樱唇,撬开贝齿,将唇间血源源递送进她的檀口。

    ......

    慕容清灵方才陷入一场刀光血影的梦里,无穷无尽的激战厮杀让她疲累至极,好不容易偃旗息鼓,脚底却陷落为阴冷幽暗的深渊。

    深渊下是一双双不甘心瞑目的眼,骨肉至亲流着血.泪哭喊着:“淼淼,淼淼......”

    梦里,她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

    柔软的物什缠绕她的唇,侵入她的齿,搅动她的舌,哺入潮湿溽热的津.液,将她的几近崩溃的神魂抽离梦魇。

    一场惊梦,终于散场。

    ......

    可是......

    萧慕言,在亲她?!

    为什么?她方才不是坐在榻边,由着医者诊脉吗?发生什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可怜她完全不知方才之事何等凶险,甫一清醒就被萧慕言如狼似虎的架势给整懵了。

    “殿下!”费了吃奶的力才推开这个登徒子,“殿下...请自重。”

    萧慕言被她推得身体踉跄,勉强扶住床柱不住的喘息,看上去极是虚弱。

    迎着月光,他面色雪白,薄唇殷红,额间冷汗涔涔,虽狼狈,却有股子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

    正自惊诧,那人嘴里却是不饶人:“你把本皇子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你可还有半点良心?”

    阿鸿猛地扑过来抱住她,带着浓浓的哭腔:“大小姐,你好了,你真的好了!吓死婢子了,呜呜呜......”

    话没说完,人已哭得一塌糊涂。

    她顾不上问发生了什么,捋着阿鸿的后背迭声安慰道:“我没事了,你别哭了啊。”

    这厢医者握着备好的金疮药和白纱布,走到萧慕言面前:“殿下伤口崩裂,让在下给殿下包扎。”

    萧慕言的目光定格在慕容清灵身上,抬手制止医者动作,沉声问道:“她中的什么毒?”

    “殿下你......”

    萧慕言再次打断医者:“我要知道她的真实情况,现在、立刻给她解毒。”

    医者叹道:“毒已稳住,这位姑娘暂无大碍。”

    “暂无大碍?”萧慕言眸中戾气大盛,医者担心被他给活剐了,忙又说:“殿下稍安,此毒能解,只是需要时间。”

    萧慕言面色稍霁:“多长时间?”

    医者翻出白瓷小瓶,苦着脸递给萧慕言,“这是在下费时三载,用百草炼制的清心丸,能缓解姑娘体内之毒,殿下莫忙着追问,在下对此毒也知之不多。”

    眼见萧慕言又要发飙,医者举手发誓:“这毒能解!在下有信心!”

    “殿下。”慕容清灵已经从阿鸿那儿得知了事情始末,朝萧慕言郑重福了个身:“臣女多谢殿下相救之恩。”

    眼前这姑娘眉目纯静,姿容灵秀,盈盈立于月华之下,像极了纯稚的月下精灵,若非眸眼余存几缕血丝,他险些以为方才的变故只是一场梦。

    这是自分别以来,他第一次堂皇正大地看她。

    这姑娘仿佛开了话匣子,只是声如蚊呐:“殿下将来若有用得着镇北侯府的地方,侯府定鼎力相助,臣父欣赏殿下之才......”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耐心听完她叨叨一通,“今日臣女不曾出府,求殿下为臣女保密。”

    他回道:“好。”

    这就没了?慕容清灵诧然抬眼,方才她发了好大一场疯,害他伤上加伤,他不怨怪她,竟还这么好说话?

    萧慕言懒懒靠坐在床榻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让他给你诊脉。”

    语气柔和却也强势,上位者的威势浑然天成。

    她不敢违逆,乖乖坐了过去。

    医者这次诊得很快,搭上脉约莫一盏茶功夫便收回手,“烦请姑娘把双手袖口掀至肘关处,给在下一看。”

    前世也曾延请名医,都诊不出她这毒来,这医者看着年岁不大,却是有些真本事。

    方才一番折腾,那条粉痕又张牙舞爪向上滋蔓了半寸,医者目光沉凝,半晌,把白瓷小瓶递给她:“这是清心丸,姑娘每日饮下一丸,万万不能中断。”

    阿鸿问道:“吃了它,大蜘蛛的毒就解了?”

    医者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十日后,在下再为姑娘诊脉,姑娘切记,若不想毒性加重,绝不能触碰苍耳子。”

    说罢,医者望向萧慕言。

    萧慕言摆了摆手,医者便退了出去,阿鸿急了,扯了扯医者的袖襟,“你说清楚些啊,总不能让我们小姐去皇子府找你吧,小姐的名声......”

    “阿鸿不得无礼。”慕容清灵打断了她:“不要为难大夫。”

    阿鸿委委屈屈松开手,眼巴巴看着医者越走越远,她没胆子求萧慕言,便急切地瞅着慕容清灵。

    慕容清灵给了她个安慰的眼神,朝萧慕言深深一福:“殿下做的已经够多了,殿下有伤在身,臣女不敢再叨扰殿下,臣女告辞。”

    话未毕,对面那张玉颜肉眼可见的变冷了。

    “你就这么想走?”

    一刻都不肯多留,只是因为他亲了她,便要离他远远的,连毒都不肯让他解?她爱萧怀远竟爱到了这个程度?

    思及此,原本消散的戾气怨气又重新聚拢于眉目间,固执又怨愤地凝睇她,非要从她嘴里确定那个早已认定的答案。

    又来了。

    慕容清灵想,深闺怨夫的感觉又出来了。

    她百思不解,心知萧慕言嘴里问不出答案,便将目光落在他被血浸得透湿的袍服,解释道:“臣女只是觉得,殿下需要休息,并为做他想。”

    萧慕言眸色稍霁,从桐木匣子里翻出一物交给她:“十日后,带上此物去东市的陌沐布庄。”

    顿了顿,又道:“日后若要寻我,去布庄即可。”

    一只手工彩绘猫咪哨子静静躺在手心,慕容清灵指尖抚着哨身,眸光轻晃,半晌无言。

    倒是阿鸿欢天喜说道:“奴婢替小姐谢过殿下。”

    “段飞。”萧慕言唤道。

    手持仪刀的青年越过屏风走进来,端端行了一礼:“属下在。”

    “送她回府。”

    “殿下不可......”

    她下意识便要拒绝,萧慕言凉凉打断了她,面无表情说道:“小姐大可放心,你今夜不曾出府。”

    说罢,便阖上眼,看样子不会搭理她了。

    她致了谢便要离开。

    岂料那人忽地打开眸子,沉沉目光落在她脸上,抽风似的问道:

    “萧怀远为什么不入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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