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娜听到回复后愣了愣。云人和心想，她想要的回答肯定不是这个。

    她收回看向艾莲娜的视线，目光不知道瞟向了哪一处，思维开始发散。那思考中的脑子就像一只没有拴牢的悠闲的小羊，一会儿盯着裂成两半的羊蹄，一会儿追着湿润甘甜的嫩叶，在眼前的风景中渐渐迷失了方向。突然，吃草的小羊听到一句话，它摇身一变又成了靓丽的少女，茫茫天地一去不返转而变成优雅的厅堂。

    “你们还有什么疑问想对我诉说？”

    “我！我想问问您，”云人和说道，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和乖巧的笑容，“我对社会学很感兴趣，想知道您那个著名的无人岛社会实验是怎样组织进行的，您作为主导者又是如何想到这一点的呢？”

    她方才有些琢磨不清的头绪，随着卡尔霍恩讲话渐渐变得明朗：就说“卡尔霍恩”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不只是艾米莉亚介绍过，还有她和艾莲娜在交易市场时偷听到的对话，十多年前卡尔霍恩教授就在小镇上招过工——具体来说，是征聘“大型社会实验的参与者”！

    “关于小岛实验？”

    卡尔霍恩笑了笑：“没想到你们会对这个感兴趣，”停顿一会儿，他又说，“这没什么可说的，年轻的时候为了研究……不值一提。如果你们想了解更多，可以直接去看看，那里现在已经有一个小港口了，我的实验记录就留在了岛上某处。”

    “现在实验已经结束，那些参与实验者……”

    “如果你想问实验结束后那些参与者是如何安置的话——当然是结钱走人了，我的实验能有什么危险呢。或许有些人有更好的去处……我是说，能走的都走了。”卡尔霍恩答道。

    “呃……”云人和微张嘴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在她思考间，卡尔霍恩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云人和的问题彻底揭了过去。

    这使少女不禁有些气恼，连维斯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都没有注意到。

    又闲聊谈论了会儿，卡尔霍恩主动提出时间不早了，吩咐仆人准备马车。从圣日尔曼公寓6号离开后，众人乘着教授安排好的马车，一同来到了一处庄园。

    “这里是……莱利庄园？”瑞德转头四处看了看，疑惑道，“卡尔霍恩教授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这座庄园是莫兰家族的财产，就在纽顿镇的东北方。

    “既然到了这里，那便待上一晚吧！”玛蒂尔达已然快步上前，留下一句话遥遥传来。随着玛蒂尔达的动作，众人陆陆续续走入庄园，途中遇到的仆人皆毕恭毕敬，有的则口称“瑞德少爷”，情绪外露，表现激动。

    “哟，瑞德少爷～”和瑞德关系较好的索南嘉措调侃道，一旁的克洛德也笑了起来。

    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厅室的角落走出，他身材高瘦，此时皱着眉头面露不悦，犹豫道：“瑞德少爷，欢迎回来。这些大人是？”

    “……格林管家是吧，”瑞德才想起他来，“你别担心，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今晚将会留宿，你去安排一下吧。”

    格林管家低头应下，又问道：“您对晚餐有什么要求，您的朋友是否有忌口呢？”

    众人摇头，都道没有。只有云人和半举右手，道：“我不吃葱……不要洋葱谢谢！”

    “那就这样，快点上吧。”瑞德对格林管家吩咐道。

    于是，晚餐迅速地布置上了。云人和微微惊讶，心想这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吃食。要是每天庄园里的厨师都准备着如此丰盛的美食（即便主人并不在），那开销一定不少吧——真是奢侈的贵族生活啊。

    或许是因为莱利庄园种植了大片薰衣草的缘故，今晚的甜点是薰衣草焦糖布丁。

    超——好——吃——

    云人和不禁向女仆多要了两份。

    正要往嘴里塞，她听到一阵咳嗽声。寻声望去，只见艾米莉亚捂住嘴巴，随后就像忍受不了一般将口含的液体吐回杯中。

    她这是怎么了？云人和看着她沾有奶白色水珠的红唇，无不担忧地想到：她看起来身体不适，该不会是——她当然指艾米莉亚所扮演的角色——有孕在身了吧？

    不过，看到艾米莉亚擦擦嘴唇，若无其事享用美食的模样，云人和便也不再多留意她了。

    晚餐快结束时，格林管家通报，科恩酒店的老板登门拜访。云人和注意到这位科恩老板在进门后瞥了格林管家一眼，然后摘下了自己的手套随意丢在桌上，好巧不巧那双手套正好落在了格林管家面前。管家姿态恭敬地行过礼后，将这份手套妥帖地收了起来。她不清楚欧洲贵族的那些礼仪，但总觉得科恩此举是故意为之……为了给格林管家难堪。

    云人和找机会仔细看了眼科恩的手套。那双手套用料高级，风格素雅，靠近手腕处的隐蔽位置用复杂针法绣上了科恩本人的名字。不了解布料、刺绣、剪裁等方面的人或许会将它和普通的白色手□□混，但在少女的眼里它们有着巨大差别。

    视线跟随着白色手套迁移，她还看到格林管家在离开前收到了瑞德所赠的一瓶红酒，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瑞德拍了拍管家的肩膀，神情似是轻松愉悦。

    饭后，云人和特意到城堡（庄园主体那城堡般高大的建筑）内外逛了逛，却不知是她未满足线索触发条件，还是运气真的差到全部错过——总之，除去晚餐时的小小插曲，这一晚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记录的东西。

    少女最后趁着月色回到客房，将被子拉过头顶。虽然无从得知到底过去多久（云人和并不相信在游戏中真的能睡上六七个小时），但迎着阳光醒来的她伸了个懒腰，看起来休息得不错，精神劲头良好。直到——

    “死人了！格林管家！”

    少女豁然清醒。她猛地从环绕她的柔软被窝中爬起身来，踩着鞋子往外跑去。就在云人和的指尖将将触碰到门把手时，一阵剧烈的白光使她头晕目眩，以至于不得不暂停脚步。她的手还在向外伸出，却始终感受不到任何实物，好似在源源不断的水流中无力地抓握、挥舞。

    白光转而消逝成为黑暗。不知过去几个呼吸，突然，现实中的她睁开了双眼。

    时间在春夏秋冬、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悄然而逝。当云人和再一次和落蒙有感而发时，她才惊觉到：原来那次神奇的游戏体验已经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云人和在游戏公司的门口叫住了落蒙——也就是维斯，和对方互相加了微信好友。落蒙本人的外表和维斯有些相像，都有着高大结实的身材，举手投足间明显可见绷起的肌肉线条。但落蒙更加年轻，五官相对柔和，身体没那么健硕。他的发色和瞳色与游戏中的维斯相比也淡上许多，是能联想到阳光、绿植一类词语的亚麻棕色和透明玻璃似的浅灰蓝色的组合。当然，他与维斯一样帅气，甚至因为神秘、独特的气质而更甚一筹。

    毫不夸张的说，那副天生的好相貌就是云人和鼓起勇气上前搭讪的全部理由——倒不是说她一出游戏就将“前尘往事”忘了个精光，不记得和自己一起玩游戏的小伙伴，而是那时与帅哥初见的她已经完全拜倒在对方美好的男色之下，哪里想得起来凡尘世俗的一二三事？她也是加完人后才知道，那位帅哥就是维斯，那个脑袋灵活、笑容阳光的军官。

    起先，云人和与落蒙的聊天话题总是从游戏内容开始。云人和没办法对游戏中已经暴露出来和还未暴露的问题、疑点等“冷眼相待”，不加思索便全盘接受。她时常回顾游戏中的种种经历，以此为平凡生活的调味剂，以及和帅哥联络感情的话引子。

    或许是时间流逝得太快，她甚至还记得纽顿镇的大街小巷、摇摇晃晃的马车和庄园里的最后一顿晚餐，就连满身血污而死去的女人，模样狰狞扭曲却能口吐人言的人脸怪物她也有着清晰的回忆，细节到那对永远只能望向天花板的灰色瞳孔，滴答着粘液、长满肉瘤的恶心触手……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门口传来一阵清脆、柔长的金属声音，将云人和有些恐怖的联想打断。

    “谁呀？”

    云人和打开门，只看到了留在地上的快递，是个薄薄的长方形。她心有疑惑：毕竟自己近期没买过这样的东西，可一看收货方填的确实是她的个人信息和地址，便也没有多想，拿进屋拆了。

    快递袋被云人和暴力扯开，拆出了个普普通通的油皮纸信封。她将信封拿在手里，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地方，摇了摇，确定里面有个小件的东西在晃。她撕开封口，竟倒出来一把钥匙。

    云人和心中渐渐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她赶忙又掏了掏，拿出一张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没有希望了。必须结束它，否则我将不得安宁。

    这是我的决定。我离开，把烦恼暂时留在这里。

    随信附上我家的钥匙。

    猫猫，以及我亲爱的世界，祝你们好运。

    云人和没有细想直接翻过纸张，果然在其背面看到了一行地址，并且这地址她还认得，正是她一位交好网友的住处！云人和心情复杂，不断在脑海中翻找有关那位网友的信息：

    云人和与这位网友的认识还是源于一年前的游戏内测，对方扮演的角色是“艾莲娜”，那个金发、患病的漂亮女人。

    两人的交流大多停留在线上，虽然在同城但平时不怎么见面，只私底下互相送过几次礼物，如零食、玩偶之类。对于现实生活的事情，云人和只知道她本名叫“申书”，参加游戏内测时刚刚毕业，后来好像去了一家做留学教育的机构工作。

    两人经常约着一起玩游戏，分享网上看到的搞笑视频、吃瓜、吐槽等，相处得很不错。云人和的网名是“会梅狸猫”，申书便叫她“猫猫”居多；不过申书的网名是“没给我备注啊”，云人和称呼她就以本名为主，偶尔犯贱或撒娇时才叫“书书”。

    她怎么会……

    虽然心里很不想承认，但云人和感觉那封信很像是想要轻生的人写出来的。并且她更不想承认的是，自己对好友的关心不够多。直到这封信直截了当地呈现在她面前，云人和才发觉两人最近这段时间的联系好像确实变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