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仔糕

    日渐黄昏,层层红霞铺满天际,州桥东街上灯彩逐渐亮起。

    夜市大军们已经做好准备,开始沿街吆喝起来。

    在一群烤肉摊果子摊的外围,临近桥柱的地方,新支起一个小摊儿。

    两张条凳搭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盖了质地细腻软乎的绸布,绸布上摆着三个方形笼屉,每格笼屉垒了三层,屉子中盖了软纱布,没法看清里头是什么。

    笼屉框边插着几根木签,木签上串着白白胖胖的圆果子,果子表面盖着一层甜蜜豆,走近了还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形状可爱,是夜市上从未见过的东西。

    立马就引起了路过人们的注意。

    “这是何物?”

    “是果子么?”

    站在摊子后的貌美少女指指一旁竖着的小木板,上面用隶书写着——

    永丰楼出品钵仔糕,三文一个,五文两个。

    “永丰楼不是倒了吗?”

    “可不是嘛,我阿爹说还未曾见过东华门如此昏暗呢。”

    “确实倒了。”少女点头,轻叹了口气,话语中有道不尽的哀愁:“正是如此,我才带着妹妹才出来摆卖,靠手艺赚点银钱。”

    她掀开软纱布:“娘子要不要来一个,软糯香甜,保准好吃。”

    众人低头,只见笼屉中整整齐齐摆着小巧的碗状小果子。

    左边一屉奶白胖乎惹人可怜,右边一屉颜色焦黄,让人食指大动。

    着一黄一白正是方才插在笼屉上的糕点。

    而中间那屉未曾露面,也最为精细。

    糕体完全透明,里头撒满了桂花丝,糕底还铺着厚厚一层蜜豆。

    “这像是陈记果子铺的水晶脍。”人群中一个瘦削的女子问,“这可是甜口?”

    “是甜口。如若嗜甜还可另加桂蜜。”

    严慈苗拿起手边酒壶,往糕面浇上丝丝香甜的桂花蜜。

    钵仔糕表面的蜜豆沾上蜜糖后显得颗颗剔透,米香混着桂花的香甜飘散四周。

    “小娘子,给我来一个尝上一尝。”

    人群中传来一道男声。

    严慈苗抬头,竟是一个身材魁梧胡子拉碴的壮汉。

    壮汉有些郝然,嘿嘿一笑:“我自小爱吃这般甜食。娘子要给我多撒些桂蜜。”

    “晓得。”严慈苗笑应。

    捡起一旁竹筷,轻松将软糯的钵仔糕夹起,浇上薄薄一层蜜糖。

    再从桌上的精致雕花木筒中抽出一根打磨圆滑的竹签,向着糕体上下一串,才将钵仔糕递了过去。

    “公子先尝一尝,若合口,那再结账即可。”

    壮汉单手接过,大嘴一张,大半个钵仔糕尽入其口。

    他吃得皱眉,周围人看得纠结,忙问:“很难吃吗?”

    “不够甜。”

    “但又刚好,和我平日里需用浓茶来配的果子不一样。这有米香还有绵软的蜜豆。这可是用南方米做的的?”

    严慈苗双眼一亮,感叹道:“公子好灵的舌头。正是用南方米研磨成米浆,制作成这糕点。”

    “我曾在南边待过一些日子。”壮汉脸一红,将竹签递回给严慈苗,“娘子再给我来三个,每个屉子各要一个。”

    看他吃得好,原本还在观望的路人也受不了那香甜滋味,

    “给我也来一个。”

    “我两个,别那么多桂蜜。”

    “阿娘我也想要。”

    开门红以后买卖就好做了许多。

    严慈苗库库装货。

    盼月哐哐收钱。

    不到半个时辰,一百个钵仔糕已经卖了一大半,原本空瘪的钱袋已经变得沉甸甸。

    盼月看着剩下来的三屉,有些迫不及待:“姑娘,只剩一点就卖完了。”

    但俗话说得好,最忌中途开香槟。

    盼月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客人问道:

    “口感清爽甜而不腻,娘子这确实是永丰楼的果子?为何我之前并未在永丰楼见过?”

    严慈苗串钵仔糕的手和盼月收钱的手同时一顿。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摊前站了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眼神满是智慧与执着的年轻书生。

    盼月眉心一跳,世上书生最为难缠,如果被他知晓这是胡诌,那她家姑娘就完了。

    她急得指尖被铜币压出红痕,“公子……”

    “公子可知三年前广南二路洪涝?”

    盼月一愣,扭头看向严慈苗。

    只见她家姑娘手中动作不停,竹筷灵活一扭一串,将钵仔糕递与小童后,才正色看向书生。

    “自是知晓。”小书生点头,“三年前冬季,广南二路飓风频生,连月的大雨引发山洪,百姓流离失所,所幸救灾及时,才未曾造成大难。”

    严慈苗笑,“这钵仔糕便是那是所研制。”

    “当年官家因担心广南洪涝,吃不下睡不着,日渐消瘦。永丰楼东家听闻后,便想起当年在广南吃过一农家糕点,让我等厨娘将南方米研磨成米浆,再加入珍珠粉,隔水蒸熟呈递官家。官家吃后心病全消,得知来历后赐名钵仔糕。”

    “至于不在永丰楼公开售卖,东家也曾与我们说过,不想打着官家的幌子赚银钱罢了。”

    盼月双眼发直,不敢置信地看向严慈苗。

    只见她家姑娘站在灯彩下侃侃而谈,犹如往日之事浮在眼前,语气中充满对官家的尊敬和对旧事的怀念。

    如果今日下午她未曾见她家姑娘将在早市买来的沾米粉和薯粉混合,又加入两大勺清水搅和成粉浆,才倒入瓷杯中蒸熟的话。

    她许是也会像在场的人一般,信了个十足十。

    眼看周围的人流因小书生的质疑越聚越多。

    盼月掌心有些冒汗,姑娘胆子也太大了,私下编排官家那是要治罪的。

    她在脑里把所有的酷刑过了一遍,手心越发湿冷。

    却听那书生继续追问:“那为何又摆出来呢?况且以米浆制成的果子,只卖三文是否太过于低廉?”

    盼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腾的一下站起:“我说这位公子,我们无非就是想赚些银钱过日子罢了,做得低廉也是因为顾及大伙生活不易,你这般追问是为何?”

    说到最后竟是带了些哭腔。

    书生一愣,眼前少女杏眼圆睁,眼尾发红,隐约带有一丝泪光,又瞥见一旁貌美少女低着头,眉目萦绕淡淡哀愁。

    他连忙朝二人鞠了一躬:“娘子勿要见怪,我并非烦扰生意,只是方才尝过,觉着口感甚佳,一时……”

    “哎呀!”觉着自己说不清,只得多鞠了几躬:“我给娘子赔罪。我给娘子赔罪。”

    “无妨的。”严慈苗摆手,“食客对吃食有困惑,都是正常之举。”

    此言一出,书生更加汗颜:“那娘子可否替我装上六个?我带去给我同窗也尝尝。”

    又怕严慈苗不做生意,连忙掏出二十文递到盼月面前。

    盼月睇了他一眼,见严慈苗已弯腰串起钵仔糕,自己也没抵住金钱的诱惑。

    收过铜钱摔到钱袋里,砸出清脆的叮当声。

    书生十根手指夹着六根竹签,低声说了句抱歉就走了。

    原先围在摊子四周的看客凑了过来。

    “这真是官家尝过的?不会是胡编的罢?”

    “谁敢拿这事胡编,私下编排那是要杀头的!小娘子给我来一个。”

    盼月嘴角一抽,她家姑娘敢。

    被书生这样一打岔,两人生意反倒更好了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剩余的糕点也卖光了。

    收摊时还有人特意过来问钵仔糕还有没有。

    严慈苗只得回道,“明天会多做点。”

    看来钵仔糕是皇帝吃过的这个广告真的打出去了。

    盼月将钱袋子收好,满脸担忧:“我们这般光明正大编排官家,会不会……”

    “我刚说了什么?”

    “啊?”

    “我说我刚是怎么编排的?”

    严慈苗挑眉:“我说官家爱民如子,担忧广南洪涝,寝食不安。这不叫编排,这叫赞扬。子民私下赞扬官家,怎么能算罪呢。”

    盼月一愣,“可这件事终究是假的。”

    “假的吗?”

    “是啊。”

    “谁知道是假的?”

    “?……”盼月嗫嚅,“姑娘和我。”

    严慈苗点头:“是啊,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那是三年前在永丰楼发生的事,永丰楼倒了,我爹也死了,官家远在庙堂,难不成还会有人去问官家吗?”

    “可万一呢,像今日那书生……”

    “也并不会怎样。”

    她拾起空笼屉示意盼月跟上,“只要不是坏话,官家就只会一笑而过。至于百姓,他们就更不在乎了。”

    就像台湾手抓饼,沙县小吃,重庆鸡公煲,慈禧最爱吃的驴打滚。

    有多少顾客会去追溯鸡公煲是不是来自重庆,慈禧究竟在哪一年吃过豌豆黄?

    几乎没有。

    大多数人只喜欢听故事。

    只要这段故事有趣、猎奇、刺激,消费者自然会买账。

    这就是品牌背景。

    要想快速圈到钱,就要讲好这段故事。

    今天真的幸亏中途蹦出来个死脑筋的小书生。

    不然她还要多花一段时间才能将这个八卦传播京城。

    初夏的夜,汴河花灯初上。

    小书生嘴上叼了一块钵仔糕,手指还夹着了四根。

    来到一座寂静院落前,想敲门又发现双手实在太忙乎。

    他退后两步,右脚微抬,正打算用脚来好好招呼一下。

    “乔五。”

    身后一道清澈的男声响起。

    乔岩回头,只见一黑衣少年伫立在狮子旁,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

    看清来人长相后,乔岩大喜,连忙上前:“萧三哥,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扇子在手上转了圈,敲在乔岩额头,“过来看些生意,顺带替乔家婶母来瞧瞧你。”

    尔后身子稍稍往后,眉头紧皱嫌弃地说:“你手上这是什么玩意?”

    乔岩递了根过去,“刚在州桥买的,据说官家也吃过,尝尝?”

    少年脸上嫌弃之色更浓,立马用扇子挡住:“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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